译序

十九世纪末到二十世纪初,当加拿大的大多数作家都在死心塌地地追随英国的文学传统时,写实的动物故事却作为加拿大一种真正的“土特产”脱颖而出,在随后的半个多世纪内又得到蓬勃发展,其影响波及全世界。

加拿大三面临洋,幅员辽阔,森林茂密,河流纵横,大大小小的湖泊星罗棋布,面积大于我国,而人口稀少,至今尚不足两千六百万。这样,比起世界上的大多数国家来,加拿大人与大自然的关系显得更为密切。由于地广人稀,各种自然力至今仍在大部分地区起着主要作用,城市又离森林很近,所以,加拿大的美术、小说、诗歌都热衷于描绘大自然。动物则是大自然的组成部分。加拿大的土著居民至今还有以渔猎为生的,当然,他们长期以来跟野生动物有着难解难分的关系。欧洲人来到加拿大后,一开始主要从事皮货交易,自然还是以野生动物为基础。无论是猎取它们满足衣食之需,还是捕杀它们获取利润,不管是捕杀还是保护,都要对它们有充分的认识。所以加拿大人善于写动物故事,也绝非出于偶然。

描写动物的故事由来已久,因为人类与动物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古代的神话传说中就不乏动物故事,后来又有伊索乃至拉封丹的动物寓言故事,中世纪时还有过《列那狐》之类的动物史诗。十八、十九世纪英国作家又为少年儿童创作了大量的道德动物故事,美国人安娜·休厄尔的《黑美人》是这类动物故事中的一部杰作,而加拿大人马歇尔·桑德斯(Marshall Saunders,1861-1947)的《美丽的乔》(1894)写的是一只狗苦难的一生,有意模仿《黑美人》,也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可以说它是加拿大人写的第一个赢得国际声誉的动物故事。风靡全球的《米老鼠和唐老鸭》也是动物故事。然而上述各类动物故事里的动物只不过是披着动物外衣的人,这些故事的作者只不过是在利用动物,而不是在描写动物。

而加拿大作家西顿和罗伯茨却别开生面,创作出大量的写实动物故事。这里所说的写实的动物故事是指以小说形式写成的动物传记,它是在对动物的科学观察和深刻认识的基础上写成的。这种动物故事里的动物是地地道道的动物,不再是徒具动物外形的人。然而,这些动物也不是机械似的动物,受盲目的本能支配,而是具有理智的生灵,只不过那种理智并不是人的理智。这些动物故事的情节也仅仅是荒野里的生死搏斗,如果有人与它们作对,通常人总是胜者。所以西顿在《我所知道的野生动物》里说,野生动物的一生总是以悲剧告终。更富有诗人情调的罗伯茨则说,在野生动物中间,死亡总是追随着欢乐。

无论是西顿,还是罗伯茨,他们笔下的动物一般都不讲话,至于他们的交流方式,西顿在《豁豁耳,一只白尾兔的故事》里做了如下说明:

诚然,兔子没有我们能听懂的那种语言,但是他们有自己的一套方法,他们通过声音、记号、气味、胡须的触碰、行动以及能起到语言作用的示范等办法来传达思想。千万不要忘记:虽然在讲述这一故事时我把兔子的语言意译出来,可是我可不说他们不曾说过的话。

西顿(1860-1946)出生在英国,六岁时和家人一起来到加拿大。他从小就热爱大自然,悉心观察、研究大自然里的飞禽走兽。他是个博物学家、社会活动家和作家,他尤其欣赏印第安人的政治组织机构。他的《我所知道的野生动物》于1898年出版后获得了极大的成功。这本书使他在经济上获得了独立,并赢得了美国总统西奥多·罗斯福的友谊。据说英国作家吉卜林的《丛林故事》也是在这本书的启发之下才写成的。

如同传统悲剧描写的都是重要人物的重大事件一样,西顿动物故事的主人公也是“天赋不凡的个体”,因为只有这种悲剧性的受害者才能引起读者的同情。这种不凡的个体往往是体格出众、才智超群的天生的领袖,是一个代表悲剧命运的最合适的主人公。通观《我所知道的野生动物》,那里有可怜的老英雄、号称喀伦泡之王的老暴,他比其他的狼个头大,智谋多;乌鸦“银斑”是群鸦中最聪明、最强壮、最勇敢的;白尾兔毛丽是一名真正的“英雄母亲”,因为她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来拯救自己的儿子;“跑侧对步的野马”是一匹完美无瑕的马,是大平原上古往今来最高尚的动物,没有一匹马像他那样强壮而又难以捉摸;松鸡“红颈毛”是一窝中最大、最壮、最漂亮的。西顿把他们的行为描写得十分高贵,从而确立他们的悲剧形象。奋不顾身的老暴遭遇不可避免的悲剧结局,因为他的伴侣被人杀害时,他不想只身逃往异乡。“银斑”和白尾兔毛丽都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智慧传授给子女。虽然“好爸爸在松鸡世界里难得一见,但‘红颈毛’却是一个模范父亲”。“疤脸母狐”设法把自己被人捉获的幼崽毒死,因为她不忍看见他的自由被人剥夺。同样,跑侧对步的野马异常珍视自己的自由,一旦被人抓获,就设法跳崖自杀。主人精心喂养的黄狗巫利虽然对人的虔诚“就连世界上最英明伟大的人也想不到”,最终却在咬碎了主人女儿的双手之后,惨死在主人多利的柴钩下。我的爱犬宾狗机智敏感,是令人钦佩的良种,在作者被自己设下的捕狼机夹住、差点儿葬身狼口之时,宾狗勇敢地救了他的命,自己却中毒而亡。

西顿采用第三人称的叙事方法,使读者感到信服。他描写的都是一些真实的动物,而不是徒有动物外表的人。他展示动物的心理时,强调的是仇恨、寂寞、饥饿、痛苦这些最基本的感情,而不是更为复杂的人类的思想情绪。他抓住动物的生存斗争这个关键,突出动物的个性,避免笼统的叙述。他的文笔简练,语言朴直,无论是传递信息还是构成紧张的戏剧冲突,效果都十分明显。西顿是位多产作家,仅动物故事就写了三十来本。他还擅长绘画,自己给自己的书画插图。

当今的地球上,野生动物越来越少,人却越来越多,也许人类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容易认识到动物的魅力。正因为如此,《我所知道的野生动物》的不朽价值就显得更加突出。

蒲隆

2006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