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欲历此熙攘

北京序言

北京西客站是全中国的心脏。无论列车是驶向城郊还是遥远的香港，是从西安还是从四川驶入，都无一例外地人满为患。西客站也是如此，熙熙攘攘，人声鼎沸。也许您会说，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汉堡火车总站人流量也很大。但如果较之北京西客站，汉堡火车总站可以称得上是世外桃源。只有在所有汉堡市民在同一时间涌向汉堡火车总站时，您也许才会明白北京西客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状态。

西客站入口和出口的人流众多，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但一般来说都挺有秩序，中国人并非蛮族，只是灵活、能量满满且人数众多而已。如果您遵循“女士优先”的原则，让一位被挤得不能动弹的女士先通过，那就意味着您还得让其他三十个人先通过：男人、女人、小孩、行李箱、纸箱等等。在西客站展现您的绅士风度，意味着您将停滞不前。您别等着空隙的出现，等您看到空隙时，便已太迟了。在出现空隙前采取行动，才是正道。

西客站每个候车室的规模都与一个大教堂相仿。候车室座位很多，只不过您不会有座位。如果有，那您可能没去对候车室，或者您的火车已经开走了。候车室指示牌上的拥挤与地面上的拥挤是一致的，上面的字也是紧挨在一起，红色字体排成条状。对来自遥远的西方的访客来说，这些字条不知为何物，只有上面的数字能为眼睛提供帮助。3871！眼睛像对着老朋友那样对着数字打招呼，特别是当该数字与您车票上的数字一致时。对，3871。如果您想在这里获得初次融入中国的体会，无须踏上出行的列车，只要混入人群中就好，人群的洪流将会带给您一次洗礼。

从火车站出来，您便可以乘坐那众多出租车中的一辆，去往那众多景点中的一处。最大也是最令人吃惊的景点莫过于北京的交通了。这里将是您的第二次融入。您的出租车司机乍一看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穿着条纹衬衫，套着皮夹克，但其实他是出租行业的大师。与中国所有汽车司机一样，他也是个眼观八方的能手，见缝插针的本领与西客站的乘客不相上下。

作为一个货真价实的出租车司机，他喜欢听车载收音机里的广播剧和评书，这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开车只是下意识的行为。那意义何在？是为了在车轮上上演杂技好戏！否则根本无法解释他是如何一次又一次巧妙地避开周边疾驰的竞争者，就算他们非常粗暴地见缝插针。他完全不会碰到这些车，总能行云流水，奇迹般地将自己的车瘦身，从不可思议的角度超越这些车，在下一刻又奇迹般地将车增肥，以避免被其他车辆超越。就这样，您离目的地又近了一步，至少到下一个路口是如此。路口车挤车，像是在玩橄榄球。不过，不到十分钟，短短的十分钟，车流的旋涡又将把您的出租车甩出来。在这十分钟里，您可以听听收音机里的广播剧或评书，也可以翻阅副驾驶后套里（就像飞机里一样）的出租车杂志。

有时，出租车里可能出现高频率的唧唧声，让您摸不着头脑。您尽可以问问司机是怎么回事，但是当他从夹克口袋里掏出一个装有一只硕大的蟋蟀的果酱罐时，您可不要被吓到了。蟋蟀俗称蛐蛐，而车里的这只蛐蛐叫得那个起劲，像是要让戈壁滩的人也听到。大约是因为只能活百日，故而不甘沉默。每天早上，主人都会用羊肉和胡萝卜来喂养它。随之，蛐蛐的主人——出租车司机会开始给您普及养蛐蛐的各类专业知识，而他关于蛐蛐的音乐知识则会让您咋舌。他会神采飞扬、唾沫横飞地介绍在蛐蛐的叫声中，最美的莫过于女中音，虽然音量也高，但不会太高，而是清亮、音色饱满。蛐蛐每振动一次羽翼，就能听到泛音。接着，司机信誓旦旦地透露道：曾经，北京的贵族就是靠养蛐蛐来消遣打发时间的。而这同时也暗示了他自己的贵族出身。他口袋里的蛐蛐只花了五十元，约七欧元，但也有身价高达万元的尤物蛐蛐。

蛐蛐就这么唧唧地叫着，而它那因其高频率的鸣叫而欢喜自豪的主人则带您驶入了一条胡同——一条被四合院包围着的巷子（现如今，胡同已日渐为高楼大厦所取代了），而这将是您的第三次融入：融入北京的气象奥秘中。为此，您只需要在胡同间走一走，看一看路边的自行车修理铺。这些修车铺一般都是露天的，这也是修车师傅都很擅长预测天气的原因。比如说刘师傅的修车铺，主要由刘师傅构成，此外还有一个工具箱、铺在路边的一块满是油渍的红垫子。汽车修理铺和自行车修理铺的区别仅在于工具的大小。邻居老张推来了一辆坏自行车，刘师傅修着，而邻居老江则在旁边瞧着。时值夏日，屋里太热，他便和从前一样搬来了一个小板凳在外面坐着。这三人已经在这条胡同里生活三四十年了，从没有离开过。他们是典型的老北京，穿着背心，趿拉着拖鞋出门，走起路来从容不迫。身形都很苗条，应该是饮食得当加上经常抽烟这双重作用的结果。

“你们看到西山了吗？”老张惊讶地问道。虽然西山位于北京城区范围内，但以前因为厚厚的大气层而很少能看到。不过，自北京奥运会以来，政府采取了众多改善空气质量和人们生活质量的措施，最起码人们看到西山轮廓的机会是越来越多了。

“月亮也可以看到了！”刘师傅嘴里叼着烟，脖子上围着一条擦汗的毛巾，兴奋地说道：“以前很长时间看不到月亮。”事实上，让月亮重新现身，这也许是北京奥运会的导演们给我们带来的最大特效。它如同一个圆灯笼，发出黄色的光，照耀着北京城。“现在只缺星星了。”老江接过话茬，“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活到看到星星的那一天？”

刘师傅说，以前的北京，雨雪下得多，而现在，北京变热了，变干燥了。“这都怪空调。”老江插话道。空调排出的废气让北京的温度上升，更别说其他电子产品了。老江年少时，一年中只有几天是因为热而睡不着觉。直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大家都是手摇大芭蕉扇来驱热扇风的。九十年代出现了电风扇，然后是现在随处可见的空调。只有那些住在胡同里的贫苦居民，必须在没有空调的条件下度过北京的酷暑，而且胡同里只有公共厕所，供整条胡同的住户使用。

北京城上空经常数日笼罩着一层毛丝鼠灰的厚云层，将天与地隔开。但这与环境污染的关系不大，主要是与北京的地理位置有关，而这众所周知是无法改变的。北京位于亚热带区的北部边缘，受到东部极端气候的影响，夏季亚洲大陆升温厉害，导致在沿海出现热低压，季风袭入热低压区，一种穿透一切、控制一切的闷热则统治着北京城。

接下来便是去那些经典的景点，如故宫、天坛，去各大宏伟的城门，去那拥挤的购物中心，去那烟雾缭绕的寺庙以及无烟的奥运场所。无论您在这些地方遇见了多少人，这些人大都不是北京人。北京人另有一去处——北京图书大厦——北京市中心的一家书店。不，不能说是“书店”，而应该说是“书殿”，一座集世界知识于一身的庙宇。淡季时，北京图书大厦的顾客有六万人，旺季的时候能达到十万人。这不是一个月，而是一天的顾客数。北京图书大厦可以称得上是一座遍布读者的奥运体育馆！而这将是您的第四次融入：中国人的求知欲世界第一。

在这里——这座真正的“人民大会堂”里，您可以买一张明信片，一张印有熊猫在竹林的明信片。熊猫如一尊毛茸茸的佛，独自静坐在竹林沉思。它大约是活在另一个星球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