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一幕，实在令人触目惊心。
在那祭坛之上，一株株绽开的血色红花呈圆环状分布，只留下中间一块小小的地方。它们像是直接生长在祭坛之上，但柯林安发现，这只是一种高阶的传送系魔法阵，没有任何杀伤力，作用仅仅是将那些花朵的根部传送到其他地方。不过正因如此，它们就像是死死镶嵌在祭坛上一样，无论如何都不能连根拔起。而这样，恰好就给予了它们无限生长的能力。
除此之外，吊挂在祭坛上方的几十个囚笼同样令人无法忽视，因为里面囚禁的不是牲畜，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他们大多都是老人和孩子。在他们的脸上、肢体上，但凡皮肤裸露之处，都是一块又一块深红色的血斑，铁笼上也沾满了他们的血迹。
随着火把被点燃，笼中的人也是注意到了的，但他们并没有挣扎或是大声呼救，只是借着火光呆愣愣地注视着来者。柯林安和黑塔也同时抬起头望向他们。看着一双又一双漆黑空洞的眼睛，即便是心理素质远超常人的柯林安和黑塔都不禁感到十分压抑。
“教会的人真是恶心，竟然抓了那么多老人和孩子来做实验……”柯林安低垂着眼帘，尽量无视那一道道从上而下投来的视线，声音低沉。
他大致已经了解了这些人的情况，他们显然已经受到了这些红花的影响，丧失了意识。
若仅仅只是暂时丧失理智，他们或许还有恢复的希望，再退一步，纵使灵魂脱窍也还能获得转生的权利。可这种诡异的红花，竟能直接对人的意识做出干涉，甚至将其彻底抹除。
若说灵魂以肉身为载体，那么意识便以灵魂为容器。对于真正失去意识的人来说，他们的一切在这寰宇中都彻底的消失了，就好像装造物主将他们用擦笔头在纸上抹去，又将纸烧成了灰烬，最后又将灰烬分解为无物。至少他们原本的肉体和灵魂也不再属于他们，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空壳。这世间最极致最残忍的惩罚，也不过是用灵魂包裹意识将其灼烂，好歹会留下罪人们化为飞灰的意识呀。
可是这……这种行为在幻空之境真的存在吗？
“不，不是抓来的。若是抓来的，这么多人，即使是林之国里的流浪汉大规模消失也会引起部分人的注意吧。”黑塔低声道，“你可不要忘记教会在林之国主要都是干嘛的。”
柯林安思索了一会儿，很快便想到了答案：“你是想说，那些人都来自福利院吗？”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可能吗？”黑塔淡淡道。
“也是，只有这样才解释的通。”柯林安不可置否地点点头，同时，他紧紧地攥起了拳头。
和其他的大部分恶魔不同，柯林安身上一半流淌着人类的血脉。他在继承了父亲作为恶魔的力量的同时，也继承了母亲的善良。他不能明白，为何魔族之间小打小闹般的勾心斗角，在人类之间却愈演愈烈呢？难道那条成神的道路，真的有那么令人为之向往吗？
“先不说这个，柯林安，我想我们都错了。”黑塔低声道，“你应该也意识到了吧？”
“嗯，是的。”柯林安凝重道，“这件事情，不论是教会还是罗德里格斯，肯定都脱不开关系。我早该想到的，这些红花是他的权柄，他本身就是至高的权杖。如果想要指点江山，自然离不开一只强而有力、可以辅佐他的手。而那只手想抓住利益的话，自然也无法脱离权力的庇护。于是他们狼狈为奸。这下子算是坐实了，教会和罗德里格斯，本就是一伙的。”
“唔，对于之前的我们来说，真是个意料之外的答案呢。我们想的虽有些出入，但大体还是相同的。”黑塔低声道，“为了不遗漏任何一个细节，我们再调查一番吧。”
“好，我也正有此意。”柯林安道。
说着，两人便走上祭坛开始寻找起更加有用的线索。很快，黑塔在房间角落处的一个柜子里发现了一些针管、几包绿色不明液体和一些用初阶冰系魔法阵储存的安瓿瓶，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炼金材料，但她并没有搭理。柯林安则在一张书桌上发现了一本实验笔记、一本《古代法阵录》和几页炼金草稿。将这些东西一一整理好，两人又凑到一块，向对方谈起自己的发现。
“你是说，你发现了被储存的鼠疫杆菌的活体，以及几包来历不明的液体？”柯林安说着，语气中有微带着些惊讶。
“这不是正因为不确定，才来找你问的嘛。而且我只是说大概。”黑塔翻了个白眼，低声道。
柯林安一边拿起安瓿瓶看了看，一边对照着他手中那本实验笔记上的草图，很快便确定了那就是鼠疫杆菌的活体样本。然而待他进一步看下去时，却惊出一身冷汗。
这种鼠疫杆菌菌株的毒性并不强，不过经历了教皇等人的悉心培养，它已经完全免疫寻常的杀菌剂和抗生素。一旦感染这种肺鼠疫，寻常的医疗手段根本无法治愈。它的发病速度很慢，但传播速度却异常迅速。发病者的身体会布满红斑，那是皮下出血的症状，但它并不像中世纪的菌株那样致人肢体坏死。或许，这也是创造它的人想要的效果。
对于普通新菌种的判定，通常是鉴定其16SrRNA系统发育分子，当它满足一定阈值，我们大抵可以判定它是一种新型菌种。值得注意的是，在肠杆菌中相关的系统进化分析这类方法就是无效的。当然，若这一点并不满足阈值，我们进而可以对该细菌进行Digital DNA-DNA hybridization或是全基因组ANI分析，满足一定阈值即同样可以判定它是新菌种。
当确认新菌种之后，我们将进一步为其构建进化树，从而通过生理生化测定、化学成分分析、分子学鉴定分类归纳成菌株。菌株的定义是：不同来源的某一种细菌的纯培养物。这一点非常的模糊。新菌株的鉴定并没有特别统一的标准，我们可以在于其关键产物的产量和特征功能的结果来作出判断。
至于为什么说到这些，因为现代科学将炼金学、炼丹术划分到化学的领域。可说到底现代化学不过是炼金学和炼丹术用分类学的方式归结到一起，再在此基础上做出一定创新罢了。而魔法阵的本质可是源自于那古老的炼金学和炼丹术啊。
以原核生物为代表的微生物群都不受魔力影响，它们自身的强度无法作为魔力载体，因此微生物学是最好用现代科学解释的。可用上魔法阵干预可就不一样了。若要以现代科学来解释的话，魔法阵的作用实质是用魔力改变细菌的细胞质成分、外部蛋白质修饰、细胞膜的通透性甚至是DNA序列。而在这过程中，微生物也难免沾染上一些魔力，这就更不是现代医学能够攻克的了。
嗯？你说听不懂？那么再简单解释一下。就是呢，创造者用炼金术搭建了一个超高阶魔法阵，这魔法阵让鼠疫杆菌发生了变异，这变异传播迅速、致命却缓慢，现代医学可以测定但无法攻克，现代医学无法攻克，也就意味着它的传播几乎无法被抑制。
“该死的，用这么先进的法阵来培养细菌，教皇那个疯子……”过了几十分钟。当看完整本笔记时，柯林安已经冷汗直冒。
当他抬起头时，却嗅到一股极至浓郁的腥味。而他认为在他身边一直沉默的黑塔，正穿梭在各个牢笼之间，用镰刀迅速割断那些可怜人的脖颈。黑色蕾丝手帕被她用于捂住口鼻。她的黑色衣裙已经被鲜血染红，那精致的眼眶之中是一双更加漆黑空洞的眼眸。
柯林安在下方看着这一幕，想要说些什么，又不动声色地闭上嘴。他看着镰刀收割那些人的生命的时候，他们的表情甚至没有丝毫变化；他看着黑塔将镰刀扛在肩上，用手轻合那些人眼睛，抚平他们紧皱的眉头；他看着，那些人的鲜血滴落在下方的红花之上，那花的颜色更加妖艳，仿佛绽开的是一个个狰狞嗜血的笑容。于是，柯林安从怀中取出一柄小刀，一株株，割断它们的茎。
那些人的肉身死了，终于不用再被瘟疫折磨。他们的灵魂矗立在原地，会有新的死神来把他们带走的，这样他们的魂将回归那彼岸之国，至少不会再流浪。
如果有修女或其他的神职人员在场的话，他们此时会唱出那曲《安魂弥撒》，为流浪的灵魂送行。但这里只有一个退役的死神，和一个恶魔，他们更像是来折磨那些人的。
可是在这阴暗的地方，无人观摩，无人见证，谁又能道清真相呢？那些孤儿和孤寡老人，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又有谁会在意呢？神吗？不，应该是那座下的教皇。他会在意吗？当然，毕竟这些可都是他的实验品啊，用完一个就少一个。
终于，最后一个人闭上了眼，最后一株红花的花茎被割断，最后两人身上沾满了鲜血。他们又站在一起。
“我觉得，我的记忆力还算不错。你呢？”柯林安问。
“不差。”黑塔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