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政治经济学季刊(2020年·第3卷·第3期)
- 刘涛雄主编
- 9590字
- 2022-04-08 18:40:41
技术进步的多种形式[1]
波特伦·谢弗德 著 姜宏 译[2]
【摘要】古典经济学家斯密和李嘉图,将价值理论作为他们的理论基石,去发展积累理论、技术进步理论,并从技术发展的角度去研究特定行业(诸如纺织、谷物生产、制表等)收入分配的长期趋势。马克思大量研究了技术史并将其与生产关系的演化联系在一起。《资本论》中关于分工、合作、现代工业的章节正是这一研究工作的结晶。另外,现代的新古典经济学家们倾向于将微观价值理论(无论是企业层面还是行业层面)从宏观积累理论中剥离。一般均衡理论的静态特性使之无法用于探究技术进步,因此新古典经济学需要总供给函数来分析积累。价值理论和积累理论的二元分离是不幸的;从“技术再转折”争论削弱了新古典宏观经济学的基础以来,就更是如此。古典经济学中不存在这种二元分离。本文的目标,就在于重现马克思理论的这个特点。我们重拾古典传统,用价值理论作基础,来分析技术发生“微观经济”变化所产生的影响,特别是实物数量和宏观经济总量的变化。我们选取几种技术进步的形式;为了避免古典劳动价值论的缺陷,我们用斯拉法的价格理论去分析技术进步。古典主义的积累理论和分析机械化影响的理论,都将在一个现代性框架内得到重现。
【关键词】技术进步 斯拉法体系 积累理论
引言[3]
本文是继“Mr.Sraffa on Joint Production and Other Essays”之后我的第一篇重要的马克思经济学论文,也是我的第一篇发表在一流经济学刊物上的论文。在发表前,钱珀瑙恩成功地说服我缩短篇幅;删减了一些内容后,文章变得更加简洁连贯。帕西内蒂对删减的内容——有关固定资本——很感兴趣,这部分内容变成了几篇独立的论文。在剑桥大学的卡尔多组织的研讨会上,我第一次阐述了本文的内容;之后,我也曾在法国、意大利、德国和美国举办过相关讲座。罗宾逊夫人和萨缪尔森都曾对本文赞赏有加。海因兹·库尔茨(Heinz D.Kurz)在多年后向我说到,这篇文章一直深深地影响了他的思考。这篇文章的独创性在于,它显示了马克思的相对剩余价值生产理论可以被转化为斯拉法的价格生产理论(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一种分析性重构);并且,可以这样讲,这篇文章是第一项斯拉法价格理论的应用性工作。在后来,这篇文章也曾在德国的能源经济建设中发挥过指导性作用。
一 劳动节省
劳动分工是历史上最先出现的,同时也是观念上最简单的技术进步形式。资本家为工匠们配备工具,使其在工场[4]中劳动,无须提供机器就可以提高劳动生产率。这是因为资本家更好地实施了符合制造业要求的劳动纪律,通过强制专业化提升了工匠们的表现。因为原材料的数量基本未变,单一产品生产体系[5]中的技术进步形式意味着:
(1+r)Ap+wl=p
其中,A是投入-产出矩阵,p是价格向量。
劳动向量l的某些元素li(i=1,2,…,n)下降,而投入-产出矩阵A的元素aij(i,j=1,2,…,n)保持不变。工资曲线w(r)表示在各个利润率水平上对应的真实工资[真实工资通过商品标准d表示,d是制成商品的行向量,并且dp(r)=1];此时,对于所有低于最大利润率R的利润率水平,单调递减的工资曲线w(r)向上移动。因此,在工资曲线的每个点上都可以引入这种技术进步(除了最大利润率R处):如果工资率是固定的,利润率将上升,而如果收入分配,即利润P与工资W的比率P/W趋于恒定,则工资率上升时利润率将趋于保持不变。
为了证明后者,我们标记:
这里,ω=K/W是总资本与总工资的比值,或曰,以价格衡量的“资本有机构成”。它是一个纯数字,并且独立于价格标准。因此,这个概念优于传统的资本-劳动比[6],因为后者是多维度混合的。而且,它杜绝了“维克塞尔价格效应”,因为给定技术条件,资本有机构成随着利润率上升单调递增;这是因为,它等于按可支配劳动衡量的总资本除以所使用的总劳动,并且,按可支配劳动衡量的价格,随着利润率上升单调递增。公式化之,得:
这里,q是固定活动水平的行向量。
图1显示了,如果ω曲线由于技术变化而向上移动,P/W曲线也向上移动。同在马克思那里一样,如果P/W给定并等于π,技术变化将导致利润率从r1下降到r2。
现在假设,受以上条件限制的劳动分工在所有行业以相同的速率同步发生,导致劳动向量下降一个因子a(a<1)的幅度。结果是,给定利润率,所有的价格(以工资率衡量的价格)也将下降这个因子a的幅度。
图1 技术变化导致利润率下降
即有:
变成
因此,如果利润率保持不变,而工资率增长(无论以何种标准衡量),那么,资本有机构成就保持不变。而且,即使出现技术进步,收入分配也保持不变。同样的,如果P/W保持不变,利润率就保持不变,因为资本有机构成未发生变化。
这个结果很不寻常,它非常清晰地展示了:如果劳动向量的各部分同比例下降,即使某些部门比其他部门得到了更多的生产率增长,劳动向量的一个部分的下降也并不必然提高资本有机构成,因为,在给定利润率条件下,每单位产出所支付工资的降幅将在一定程度上被原材料价格的下降所抵消。因此,对于给定利润率,在一个相当大的范围内,劳动节省的总体效果呈现中性。比如,即使资本和劳动的物理性比值上升,资本有机构成依然保持不变。
目前我们只比较了不同的稳定状态下的情况,资本积累的动态过程还未涉及。我们还必须考虑许多其他的因素特别是节省条件。可以说,由于全面节省劳动是哈罗德中性技术进步的典型形式,如果资本家继续以不变的速度进行投资和储蓄,并且没有外部冲击(例如,劳动力供应的突然变化),那么经济一旦启动,就可以自我维持“黄金时代”。如果每单位产出的劳动需求逐渐地同步减少(同时,以可支配劳动衡量的资本-劳动比保持不变),且在接近充分就业的状态下,工资随着生产率的提高而增加,那么,给定资本家的储蓄倾向,利润率就是恒定的(假定也是统一的),投资过程也能产生足够的储蓄。其他令人兴奋的景象也是可以想象的,但在这里不再讨论。
二 机械化
我们现在正式引入涉及固定资本的斯拉法体系。
固定资本是联合生产体系的一个特例。在联合生产体系中,单一产品生产体系(1+r)Ap+wl=Bp下的单位产出矩阵变为二次产出矩阵。这是为了表示,使用t年机器的生产过程都在和t+1年的机器进行联合生产。和斯拉法(Sraffa,1960)一样,我们消除老旧机器,将简化体系表示如下。
一个制成品i(i=1,2,…,f)——任何不是老旧机器的商品:例如,新机器、消费品,或可循环资本品——由一个可使用Ti年的机器生产出来。在任意t年(t=1,2,…,Ti),生产过程使用一个向量ai(t)=[ai1(t),ai2(t),…,aif(t)]的制成品和劳动li(t)作为投入,来得到产出bij(t)。
在直觉上,这一点是成立的:在给定利润率的条件下,这个公式(称为“整合过程”)
决定了制成品i的价格pi,因为每年制成品i销售额的折现总额,必须等于每年生产成本的折现总额。
我们可以得出(Schefold,1974):在利润率从零到最大值R的区间上,由这个公式得到的制成品的价格,始终为正值。在最大利润率R处,以工资率衡量的制成品价格趋向无穷大。
但是,为了得到给定利润率条件下的可能的最大工资,有必要缩减某些机器的使用寿命。如果我们画出对应所有可能的缩减情形(前提是要保证生产体系的可运行)的工资曲线,我们就会发现,这些工资曲线(对应每一利润率下的最优缩减情形)的包络线是单调递减的,正如单一产品生产体系中的那样。这表示,只要是每一利润率下的最优缩减,以工资率衡量的制成品价格就随着利润率上升单调递增。缩减的情形可能很复杂——技术再转折是可能的(Schefold,1974)——但是对于任意两种缩减情形而言,制成品的价格在转换点处是相等的。
“整合过程”公式可以转化成类似单一产品生产体系的公式:
其中,有:
这两项称为“中心系数”(Schefold,1971,1974)。
这个体系可以用来考虑另外一种不同形式的技术进步:机械化。资本家购买新机器,雇用工人,来生产以前由手工生产的产品。因此,机械化意味着“迂回生产”的引入。
现在,我们增加一条假设:机械化不意味着原材料的节省(原材料的节省将另做考量)。我们忽略工匠使用的工具。这样我们就可以假设,在机器使用年限的每一个年度内,对应每单位产品(比如衣服),机器生产使用的每种原材料(比如棉花)至少和工匠手工生产所需要的一样多。为了简便起见,我们同时假设,重复生产只使用循环资本,并且体系中的第一次生产以、标记。假设现在引入新的过程a0、l0,它只使用循环资本制造机器。新机器可以从固定资本体系中消除:使用机器生产第一批产品的T1生产过程,和制造机器的过程a0、l0,结合在一起,就得到了在0年开始的“整合过程”。这个过程可以得到中心系数:
其中,有:
我们关于机械不能节省原材料的假设条件可以表达如下:
这意味着,对于r>0,成立。在进行迂回生产的任意利润率的情形下,总可以得到一个生产商品I的更低价格。因此,便有:
我们现在将制成品的价格向量标记为,它以对应于旧生产技术的工资率衡量。我们假设在各利润率的位置上,最优缩减情形都在旧体系中进行选择。的每个成分就会是一个在0和最大利润率RI之间的关于r的一个单调递增函数。同样的,用wI表示以一篮子实物商品衡量的真实工资。wI是关于r的一个单调递减函数,在缩减情形发生时可能有拐点。旧生产方式和新生产方式可以生产出相等的利润,只要下式成立:
即:
我们假设和是关于利润率的单调递增函数。
在“迂回生产表示机械化”的假设条件下,上面等式的左边是r的单调递增函数,右边是r的单调递减函数。因此,至多存在一个点,对应于不同技术的转换点。
接下来,我们注意到,新体系的最大利润率RⅡ要低于RⅠ。因为, 新体系的中心系数不会小于(有些还会大于)旧体系在r=RⅠ处的中心系数。因此,有:
而且,对于主导根,我们有:
这意味着:
RⅡ<RⅠ
因而,我们可以得知,新技术必然与旧技术有至少一个转换点,因为我们假设了更“机械化”的生产方式至少在一个利润率处是有优势的。综合所有结果来看,我们发现,有且仅有一个转换点(见图2):新体系的真实工资曲线wⅡ(r),在且仅在一个点处与wⅠ(r)相交。
图2 迂回生产下的转换点
虽然忽略稳态之间转换的困难似乎不甚合理,但是,我们可以合理设想,一系列迂回生产过程的连续引入表示了不断提高的机械化水平。机械化水平每提高一点,最大利润率都会下降,因为每单位总产品所需的劳动量都下降了。生产技术也就可以根据最大利润率进行等级排列。中等技术可能不会出现在包络线上,但是肯定不会有技术在包络线上出现两次。图3显示了三种生产技术的情形。
图3 迂回生产下的转换点(三种生产技术)
三 机械化的影响
图表看起来颇为熟悉。这会是新古典主义的信条吗?我不这么认为。机械化是技术进步的一种特殊形式,与之相关的积累形式与新古典主义的一般均衡图景相去甚远。在新古典主义的一般均衡世界中,重点是可供替代的给定技术。如果金融手段不足,或者生产未能扩大以吸收多余劳动力,则机械化使用原材料数量的大幅增加意味着成本的增加,这只能通过更大幅度地降低劳动力成本甚至消除劳动力来抵消。这种技术性失业对于整个社会意味着什么?它的重要性在新古典主义理论中消失了。在新古典主义理论中,人们不再思考可自我维持的投资,并将技术视为各个稳态均衡下的替换性选择,而均衡可以适应储蓄,并(通过灵活工资)适应劳动力供给。
李嘉图和马克思以不同的方式分析了机械化的过程。在李嘉图的分析中,资本家设法使利润率保持恒定,这就必须使剥削率(P/W)上升。在马克思那里,剥削率和利润率之间存在复杂的互动关系。马克思的版本广为人知:技术进步将趋向于提高资本有机构成,从而趋于降低利润率,因为阶级斗争将趋于抑制剥削率。因此,以商品衡量的真实工资将上升;劳动力的价值,即工人消费的一篮子商品的劳动价值,却在这个过程中下降。[7]
为了更好地说明利润率和剥削率之间的经济关系,一个简便的方法是先从一个理想化的假设开始:我们假设活动水平等于冯诺伊曼扩展向量。这意味着,经济处于平衡比例,尽管利润率低于最大值,增长率也要低得多。[8]
因此,我们有:
(1+R)qA=qB
进一步的,有:
借助这个公式,我们可以计算出资本有机构成K/W:
很明显,在给定利润率并且新旧生产体系的活动水平都符合平衡比例的情况下,如果机械化引起最大利润率R的下降,那么资本有机构成就会提高。
另外,剥削率P/W等于:
对于0≤r≤R,这是一个单调递增函数。所以,如果工人们行动起来,抵制P/W的上升,工人的行动就会压低利润率,因为资本有机构成在提高。
如果活动水平不处于标准比例状态,我们就要求诸一个几何方法。资本有机构成ω=K/W等于k/w,其中,k是资本-劳动比,w是真实工资率,二者都以一篮子工资商品d作为衡量单位。在人均工资-消费曲线上(见图4),因为k=tgw,的倒数。
图4 人均工资-消费曲线
机械化程度更高的生产方式(图4中断点曲线)的引入意味着一个在点P1和点R之间的转换点P6,这条曲线对应的最大利润率下降了。因此,可以判断,点P4将向上移动,使得点P1所对应的点的位置高于点P5;的距离变短,的距离增加超过。
总而言之,在给定利润率的情况下,资本有机构成提高,剥削率上升。可以证明,P/W是利润率的单调递增函数;降低前者一定会减少后者;其中的中介就是资本有机构成。这种情形,就是罗宾逊夫人所说的“技术治国者的噩梦”(Robinson,1969,p.171)。资本家想通过引进技术进步来提高利润率的努力一定会被目前所有已知或可行的技术进步形式的根本性质所挫败。
四 技术进步的其他形式
当然,除了目前已考虑的两种方式之外,还有其他形式的技术进步。纯粹节省劳动直接对应的就是节省原材料。我必须指出,在给定的利润率下,在价格为正的不可分解的固定资本体系中,节省原材料几乎总是会降低资本的有机构成。因为如果减少投入矩阵A中表示制成品投入的要素,而产出矩阵和劳动向量保持不变,则整合系统会显示所有制成品的价格都会下降。而且,由于旧机器的价格也会随之下降(如果机器功率恒定,这点就是必然的),那么资本有机构成降低的幅度就会超过投入品数量下降的幅度。这种情形和节省劳动的情形形成鲜明对比。给定利润率,节省劳动往往不改变资本有机构成。但是,两种形式比较类似,因为两种形式中都没有新旧生产方式之间的转换点(除非在R处所有的节省都来自劳动)。
节省原材料这种方式非常重要,因为这种节省方式通常仅是由于生产规模的扩大而造成的(这一结果并未违反我们的既定技术获得恒定回报的假设)。正如Kaldor(1972)所说的:将管道直径增加一倍意味着流量至少增加四倍,而对钢铁的需求只会增加两倍多一点。这种原材料节省并不总是伴随着直接的劳动节省,但是必然导致间接的劳动节省。
生产过程中有一些改变的形式可以影响利润率和资本有机构成,如增加夜班,但是这些形式很难被称为“技术进步”。马克思也讨论过农业部门中被地租率影响的一些技术发展的特殊形式。给定利润率,少用原材料,多用其他生产要素,至少是很容易想到的(虽然不一定常用)。并且,创造新商品,服务新需要,无疑是重要的。
然而,我们只讨论另外一种技术进步:“新发明”,用一种彻底创新的方式生产同一种商品。它代表着,一种完全崭新的迂回生产方式,或者引入一个完全崭新的机器设备。
有两种可能性。第一种是一项发明代表一种新的生产方法,不仅生产“外在”相同的商品,而且生产“内在”成分相同的商品。在发明之后,商品由与之前相同的基本原材料组成。第二种是某些原材料发生变化。在第一种情况下,至少可以说,转变不能代表一种新的技术进步,而仅仅是已知形式的重新组合。如果构成产品的原材料成分仍然相同,与旧机器相比,新机器基本上与旧机器的原材料构成相同,只是增加了一些新的零件。那么,这意味着我们有一种更机械化的方法来生产机器,因此是“二级机械化”;机器的制造过程已经机械化。例如,有人会想到,在不发生其他变化的装配线上增加小型计算机或机器人,以促进或替代某些手动操作。从数学上讲,这样的叠加机械化基本上仍然是具有简单机械化特征的迂回生产。因此,我们可以肯定地说,肯定会遇到一种新的技术进步形式,这种形式不可能被简化成为节省劳动、机械化和节省原材料的某种组合。
为简单起见,我们假定所有“发明”都属于第二种类型:它们至少替换一些最终产品所包含的原材料。我们假定不改变原材料的技术变化都是节省劳动、节约原材料或机械化这三种类型的。但是,如果发明后的新产品与旧产品的原材料组成不同,那么它的使用价值就不会完全相同。因此,新旧商品是不是“相同”商品,还必须取决于市场的反应。企业家只能猜测消费者会做出何种评价。如果新商品未能被视为旧商品的替代品,则可能会自行创造一个新市场。这就会面临更大的不确定性。
因此,“新发明”所面临的不确定性就比我们前面所谈到的三种技术进步的形式都要大。有人会说,发明很容易导致工资曲线在利润率附近发生较大变化。因为,除非新发明能够大大降低单位成本,否则企业主不会引入有风险的新发明。因此,对于技术进步的主要形式——节省劳动、节省原材料、机械化以及具备一定效力的发明——在零利润率和实际利润率之间不可能存在转换点。此种观点对于对积累理论的讨论很重要,需要在另一篇文章中进行讨论。
五 马克思暂时倒向李嘉图
作为技术进步的一种形式,发明至少与机械化一样古老,但并不总是一样重要。在工业革命中,引入机器将相同的材料转变为相同的产品,只是所需劳动更少。后来,这个过程扩展到更大的程度(在每单位产出中节省原材料)。因此,在工业体系发展和引入新型原材料之前,似乎无法感觉到发明和原材料节省对资本有机构成的影响在减少。
一旦发明成为技术发展的重要特征,马克思主义对积累的分析就失去了力量:先验的,资本有机构成可以向任何方向变动;而且,只能说:如果资本家不能使资本有机构成保持较低水平,就只能要么提高剥削率,要么降低利润率。进一步,在微观层次上用资本代替劳动与宏观层次上的资本-产出比之间没有明显的联系。也没有任何理由说技术进步有不断提高资本有机构成的长期趋势。
几十年来的经验形成了著名的“程式化事实”。总体而言,人均产出和资本-劳动比(如果以商品标准衡量)随着中性技术进步而增长,而“纯”比率的利润率、剥削率、资本-产出比和资本有机构成(K/W)保持不变。根据图4,这意味着人均工资-消费曲线(假设,以合适的抽象度来看,它或多或少是直的)沿着顺时针方向绕着固定的最大利润率R旋转,左侧向上移动。这种趋势会在我们的模型中出现,例如,中性的劳动节省,或者,如果水平提高的机械化对最大利润率的压制作用被原材料节省和新发明所抵消。
马克思自己就被技术进步会节省资本这种可能性所困扰。但是,说马克思希望资本有机构成上升并且激化阶级矛盾是不公平的。他只是试图解释当时发生的事实。而且,我们已经证明,马克思理论的一个方面即使用现代方法去重构也是站得住脚的。
但是,对于马克思来说,问题不在于站不站得住脚。他只是感到了理论上的威胁:非常明显,生产资料在不断积累,这种积累,尽管存在着种种反作用力,是否真的会使它们自身的价值超过劳动力的价值。马克思长篇累牍地讨论了多种技术进步形式,之后他在《剩余价值论》里讲到,机器使用寿命的延长会提高资本有机构成;但是,这一论断既不一般化,事实上也不正确。最后,他意识到,原材料价格的下降(通过原材料生产部门的某种技术进步)可以决定性地抵消资本有机构成上升的趋势[9]:
对上面提出的问题,可以非常简单地回答如下:一部分原料,如毛、丝、皮革,是通过动物性有机过程生产出来的,而棉、麻之类是通过植物性有机过程生产出来的;资本主义生产至今不能,并且永远不能象掌握纯机械方法或无机化学过程那样来掌握这些过程。象皮革等等以及动物的其他组成部分这类原料所以变得昂贵,部分原因就在于不合理的地租规律随着文明的进步使这些产品的价值提高了。至于煤和金属(以及木材),它们随着生产的发展已变得非常便宜;然而在矿源枯竭时,金属的开采也会成为比较困难的事情,等等。
读者会感到困惑。马克思难道不是对李嘉图和马尔萨斯错误的技术决定论不屑一顾吗?马克思研究了李比希的新农业化学,他认为资本主义在技术上能够将土壤的肥力发展到维持生产方式所必需的水平。因此,令人惊讶的是,在对利润率下降趋势的分析上,马克思退回到了李嘉图式解释。马克思曾认为,不是技术进步(或缺乏技术进步)或自然条件本身,而是资本主义自身发展出的技术进步会给该制度的持续运行造成更大的障碍。旨在创造更多剩余价值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建立在对劳动的剥削之上。由于生产绝对剩余价值受到限制,因此必须通过更先进的设备来生产相对剩余价值。设备的成本将越来越高,资本的有机构成将提高,利润率将下降。因此,生产关系的二元对立本质就会最终使资本主义以一种危及它自身利益的方式去发展生产力。所有古典经济学家都确认并加以探讨的利润率下降趋势、不断重现的经济危机、技术进步的主要形式,都在确认马克思的这一预言。
马克思的先验式理论——技术进步反映了资本主义的根本矛盾——不能令人满意,因为马克思自己也知道,这一判断不完全是根据剩余价值理论推导出来的。他在《剩余价值论》中写下了,资本有机构成提高在逻辑上不必然来自作为一种生产方式的资本主义结构。他也承认了,资本有机构成提高在资本主义生产的某些时期会发生,在某些时期不会发生。为了显示出资本有机构成最终会压倒其他反作用力,马克思不得不向李嘉图求助——一个十分不同寻常的“马克思主义观点”。
六 结论
结论就是,我们已经证明,劳动节省、原材料节省、机械化和新发明适用于生产价格理论的现代框架,也不会显著改变业已明确的既有结论。劳动节省代表了一种技术进步形式,在各比例上是中立的,因此稳定的积累可以在分配保持不变的情况下继续进行,而机械化则有可能提高资本有机构成,从而使积累过程陷入困境。只有在特殊的历史条件下,才能推测出资本有机构成变动的长期趋势。如上文所述,马克思本人对此似乎已有察觉。最后,我们所考察的四种技术进步形式,都没有明确表现出会导致资本有机构成或资本-劳动比向何种方向变动。
参考文献
[1]Deane,P.,W.A.Cole,British Economic Growth(1688-1959),2nd ed.(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69).
[2]Kaldor,N.,“The Irrelevance of Equilibrium Economics,” Economic Journal,1972,82: 1237-1255.
[3]Nuti,D.M.,“On the Truncation of Production Flows,” Kyklos,1973,26: 485-494.
[4]Robinson,J.,The Accumulation of Capital,3rd ed.(London: Macmillan,1969).
[5]Schefold,B.,Theorie der Kuppelproduktion(Basel: Private Print,1971).
[6]Schefold,B.,“Wert und Preis in der Marxistischen und Neokeynesianischen Akkumulationstheorie,” in Mehrwert,Beiträge zur Kritik der Politischen Ökonomie,vol.2 (Erlangen: Politladen,1974),pp.125-175.
[7]Schefold,B.,“Fixed Capital as a Joint Product and the Analysis of Accumulation with Different Forms of Technical Progress,” in Pasinetti, L.L.(ed.),Essays on the Theory of Joint Production(London: Palgrave Macmillan,1980).
[8]Schefold,B.,“Relative Prices as a Function of the Rate of Profit: A Mathematical Note,” Zeitschrift Für Nationalökonomie / Journal of Economics,1976,36(1/2): 21-48.
[9]Sraffa,P.,Production of Commodities by Means of Commodities(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60).
[10]Taylor,F.W.,The Principles of Scientific Management(1911),Repr.(New York:Harper & Brothers Publishers,1967).
[1]原文“Different Forms of Technical Progress”发表于1976年12月的The Economic Journal。
[2]波特伦·谢弗德(Bertram Schefold),德国法兰克福大学经济管理学院高级教授,欧洲经济思想史协会荣誉主席,德文版《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编委,主要研究方向为资本积累理论、经济思想史。姜宏,法兰克福大学经济学博士,师从波特伦·谢弗德教授。
[3]【译注】此引言为作者专为中文版所写。
[4]【译注】此处为“workshop”,作者指资本主义的初级形态——手工业工场。
[5]此体系中,每个行业生产一种商品。
[6]【译注】传统的资本-劳动比存有争议,因为资本是存量概念而劳动是流量概念。
[7]考虑到以商品衡量的真实工资经常和劳动力价值混淆,这个说法对于一些人来说或许非常奇怪。在我们的模型里,以商品衡量的真实工资仅是w,而(总劳动等于1)。假设工人消费λ单位的一篮子商品,d=(d1,d2,…,dj)。这个作为衡量单位。明显,λ=w,因为工资商品的价格等于工资:(λd)p=w。劳动力价值v变为:
的下降速度可能比真实工资w(r)的上涨速度还要快。也就是说,可能比下降得更快。因此,这一点在逻辑上变得合理了:工资曲线随着技术进步向上移动,同时劳动力价值和利润率在下降。
[8]关于“平衡比例”(balanced proportions)的证明,可见Schefold(1971)。
[9]马克思:《剩余价值理论》,载《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6卷·第3册),人民出版社,1974,第40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