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核心概念界定

判定经济思想现代化需要构建一个概念体系，来描述经济思想现代化的初始形态、最终形态、中间过渡过程、经济思想演进机制等。这一系列概念必须具有足够的严谨性，能够区分经济思想现代化中的细微差异。已有的中国经济思想史研究成果不涉及此问题，故而难以全部借用已有的概念体系。正如贾根良在创建“新经济思想史”中所提出的问题，“我们使用什么样的概念框架，才能比较科学地把握西方经济思想史演化的脉络呢？”分析传统经济思想现代化应该具有什么样的概念体系呢？对于这个问题，贾根良提出了借用科学哲学概念体系的设想，即“我们可以使用科学哲学家库恩的‘范式’或拉卡托斯的‘科学研究纲领’这些概念作为研究的基础吗？”不过，他对此给予了否定的回答，因为他认为“‘范式’和‘科学研究纲领’概念一般适用于明确定义一种经济学说，而对于长达数百年乃至上千年的经济思想史研究来说，这些概念就凸现出其静态和非历史的性质”[58]。不过，本书对中国传统经济思想的属性判定是比较宏观的和二维的，也就是说，不需要界定古代经济思想与现代经济科学之间的中间形态，那么贾根良的疑虑在本书框架中并不存在。同时，“在经济思想发展的历史逻辑研究中移用科学发展的‘范式’概念，意味着我们把经济学实际上界定为科学知识的一个组成部分，即把经济科学的历史发展纳入科学思想历史发展的进程中考虑”，有利于强化分析的严密性。既有研究已经比较多地借用科学哲学概念与经济思想史研究。“经济学范式”概念已经多次使用和界定，如“经济学范式是对应经济学规范性问题而在特定历史时期形成的、具有权威性的、被普遍接受的理论或观念”[59]，“苏联经济学范式”“特指苏联政治经济学教科书第三版下册所代表的社会主义经济思想体系”[60]，“经济学的范式革命和理论创新”包括了提出“在理论和经验两方面都进步的、有前景的研究纲领”[61]，“经济学范式意指经济学这一学科被普遍接受、使用并作为交流思想的一套概念体系和分析方法”[62]，“经济学范式是指经济学家集团（经济学家‘科学共同体’）内部所特有的思想模式和总的概念框架，它包括经济学的核心假设以及经济学的方法等”[63]等。因此，借鉴科学哲学理论的概念体系，可以为描述经济思想现代化中各种精细的变化提供参考。

首先可以将本书的问题加以重新表述。古典政治经济学产生之前，只有前科学形态的经济思想存在，世界经济思想史处于前科学时期。古典政治经济学的产生标志着现代经济科学的出现，世界经济思想史进入了常规科学时期。不过，在古典政治经济学诞生之初，以中国为代表的其他后发式区域经济思想依然处于前科学状态。后发式经济思想现代化是后发式区域经济思想取得现代经济科学范式的现代化。后发式传统经济思想现代化就是后发式区域传统经济思想从前科学范式向现代经济科学范式的转变。

同时可以注意到，已有研究大多混合交叉地使用了不同科学哲学流派的概念，而且对于“范式”“研究纲领”“硬核”等概念缺乏统一的界定。这就要求笔者按照科学哲学理论，结合本书的框架重新界定。在此，本书根据既有的科学哲学和经济思想史的概念体系，做如下系列概念界定。

一 经济思想范式属性

（一）经济思想结构

经济思想结构可以被分解为经济思想硬核、经济思想保护带、经济思想形式与方法三个部分，也可以被分解为经济思想内容、形式、方法三个部分，统一称为经济思想范式（Paradigm of Economic Thoughts）。经济思想范式只是在本书对经济思想结构解析的情况下，对经济思想整体的描述。所以本书的范式概念代指经济思想结构的整体，不同于科学哲学上范式对方法论的强调。

经济思想形式与方法（Forms & Methods of Economic Thoughts）是指经济思想内容之外的部分，包括表现形式、方法论、传播路径等部分。也就是狭义的范式。狭义的范式概念在本书中不会使用。由于形式与方法是现代经济科学的根本统一性，所以经济思想范式现代化主要是指经济思想形式与方法的现代化。

经济思想硬核（Hardcore of Economic Thoughts）是经济思想内容中最基础和最稳定的部分，一旦确立很难更改，包括价值论、人性假设、经济行为目标等。

经济思想保护带（Protective Belt of Economic Thoughts）是从经济思想硬核引申出来的应用性的内容，是除了经济思想硬核之外经济思想内容的其他部分，包括制度设计、政策建议、预测等。

问题意识（Problem Consciousness）是对问题的自我反思。问题是一种包括了内涵和外延的观念，也有一种价值判断，即利益分割。问题意识是评价经济思想范式价值的指标。

（二）经济思想范式的静态属性

从静态上看，经济思想范式属性包括三个方面，即现代化的属性、渊源的属性、进步性。其中经济思想渊源不是指一般意义上的相关性，而是一种传承性。

经济思想现代化属性（Modernity of Economic Thoughts）的判定标准就是经济思想形式与方法。只有具有相应的形式与方法，才属于某种经济思想范式。因为经济思想范式统一从来都不是内容上的一致。

经济思想渊源（Origins of Economic Thoughts）的判定标准就是经济思想硬核。“硬核”是拉卡托斯理论中科学研究纲领最稳定的部分，那么经济思想硬核具有不可轻易变更的性质。如果某种经济科学的硬核与中国传统经济思想一致，那么该经济科学就是传统经济思想现代化的结果；如果某种经济科学硬核是西方的，那么可以认定其为西方经济科学的传播（Dissemination）或曰西方经济科学的本土化（Localization）。

经济思想进步性（Progressiveness of Economic Thoughts）的判定标准就是经济思想保护带。拉卡托斯认为，科学研究纲领表现为进化（Progressive）和退化（Degenerating）两种形式，权衡一个科学研究纲领进化和退化的客观标准在于它的经验内容，也就是保护带的预测与经验验证。经济科学进步性就是指一个经济学说是否取得进步，即其对经济事实是否更有解释力，对经济问题能够做出更有效率的制度设计和政策建议，以及经济预测是否得到经验验证。前者为理论进步，后者为经验进步。

社会经济思想范式结构（The Structure of Economic Thoughts’ Paradigm）是指一个社会中持有不同范式人口的数量和结构。鉴于经济思想范式的层次性，社会经济思想范式结构的复杂性不仅包括不同主体持有不同范式，还包括同一个主体持有的不同范式的形式与方法、硬核和保护带的组合。

（三）经济思想范式的动态属性

从动态上看，演进（Evolution）是一种有机的变化。现代化（Mo-dernization）是一种有方向性的演进。转型（Transition）是一种大幅度的变化。

经济思想范式演进机制（The Evolution Mechanism of Economic Thoughts’ Paradigm）是指经济思想范式的一种有机的变动机制，没有描述变化的方向性和程度。

经济思想范式现代化机制（The Modernization Mechanism of Economic Thoughts’ Paradigm）是指从前科学经济思想范式向现代经济科学范式转变的机制。

二 经济思想的概念细分及其流派

（一）经济思想概念系统

为了体现经济思想现代化的变化，“经济思想”概念需要严格细分。

狭义经济思想（Narrow Economic Thoughts）或前科学经济思想（Prescience Economic Thoughts）是经济思想现代化的起点。前科学经济思想具有多样性的形式与方法，可做描述性界定为具有零散性和片段性的，不规范、不抽象或不系统的，缺乏分析性的经济观点的总称。

科学的经济学（Scientific Economics）或曰经济科学（Economics Science）是经济思想现代化的终点，是具有特定形式与方法的系统的分析性的经济理论的总称。

广义经济思想（General Economic Thoughts）包括了零散的经济观点和系统的经济科学。已有中国经济思想史研究大多没有区分前科学形态的经济思想和经济科学，可以认为其采用的是广义的经济思想。

经济学说（Economics Theory）是指具有某些经济科学特质的观念、理论。经济学思潮（Economics Trends）是若干个经济学说汇成的体系。

每一种经济学说要么是前科学经济思想，要么是经济科学，不存在第三种状态。经济学思潮既可能包括经济科学，也可能包括前科学经济思想，还可能兼而有之。可以考察每个经济学说是否具备现代经济科学的形式与方法，判断其是前科学经济思想，还是经济科学。

前经济科学时期是只有前科学经济思想的时期，是多个范式并存而缺乏统一范式的时期。常规经济科学时期是存在统一范式或范式统一趋势的时期，具体就是指1776年《国富论》的出版代表的现代经济科学产生后的时期。

（二）中国“传统”经济思想

传统包括了古代、中国固有的和中国文化性质三个方面的含义。

中国古代经济思想（Economic Thoughts of Ancient China）是一个时间阶段内形成的经济思想。中国古代正统经济思想（Orthodox Economic Thoughts of Ancient China）是指中国古代经济思想中占据主导地位，最符合古代正统经济伦理的经济思想。与中国古代正统经济思想相对应的是中国古代反正统经济思想（Anti-orthodox Economic Thoughts of Ancient China）。

中国固有经济思想（Inherent Economic Thoughts of China）是指相对于外来经济思想而言的，是中国原生性的区域经济思想。

中国传统经济思想（Traditional Economic Thoughts of China）是指中国古代形成的并一直延传的具有中国文化特性的经济思想。

中国传统经济科学（Traditional Economic Science of China）是指具有中国传统经济思想属性的经济科学，也是具有中国古代经济思想渊源的经济科学。

（三）西方经济思想及其具体形态

狭义的西方经济思想（Western Narrow Economic Thoughts）是指西方的前科学经济思想。

西方经济科学（Western Economic Science）是指西方的具有现代经济科学范式的经济科学，具体包括马克思主义经济学（Marxist Economics）和西方正统经济学。

西方正统经济学（Western Orthodox Economic Theory）是指古典政治经济学、新古典经济学和新古典综合学派等经济学说。资本主义经济学是以资本主义作为目标形态的经济学说。个人主义经济学是指以个人主义为假设前提的经济学说。西方正统经济学、资本主义经济学、个人主义经济学常被民国学者无区分地使用。

西方经济学说（Western Economic Theory）是受到地域概念限定的经济学说，可能是西方经济思想或西方经济科学。

常规经济科学（Normal Economic Science）是指古典政治经济学形成之后的现代经济科学，具体形态（Concrete Forms）是西方经济科学。

（四）现代经济科学和现代经济理论

这二者本来无严格区分，不过在本书的讨论中，现做如下严格约定。

现代经济科学（Modern Economic Science）是常规经济科学时期的范式，具有形势与方法上的一元性和内容上的多样性，包括西方经济科学和后发式区域的经济科学，是本书的分析对象。

现代经济理论（Modern Economic Theory）专指21世纪的经济科学理论，是一种具体经济科学形态。现代经济科学是本书的分析工具，而不是分析对象。

三 经济思想现代化的概念

（一）经济思想现代化类型

经济思想现代化（The Modernization of Economic Thoughts）是指从古代经济思想向现代经济科学的转变，也被称为经济科学“革命”。

经济思想范式现代化（The Paradigm Modernization of Economic Thoughts）是指经济思想从古代经济思想范式向现代经济科学范式的转变，是按照科学哲学概念给定的定义，包括了经济思想形式与方法、硬核、保护带等三个层次的现代化。不过，经济思想范式现代化的关键是经济思想形式与方法的现代化，即构建现代经济科学的形式与方法。

原生性经济思想范式现代化（The Original Paradigm Modernization of Economic Thoughts）是指率先实现向现代经济科学转型的经济思想现代化。原生性经济思想范式现代化区域是唯一的。本书假定英国古典政治经济学是现代经济科学的第一种具体形态，英国属于原生性经济思想范式现代化区域。

后发式经济思想范式现代化（The Late-development Paradigm Modernization of Economic Thoughts）是指在常规科学时期，除了原生性区域之外构建的具有常规经济科学形式与方法的经济科学，包括了常规经济科学移植传播和区域传统经济思想范式现代化两条途径。后发式区域是除了英国之外的其他区域。

后发式传统经济思想范式现代化（The Late-development Paradigm Modernization of Traditional Economic Thoughts）是指后发式区域固有的传统经济思想取得现代经济科学范式的形式与方法，打破了与既有的常规经济科学之间的“不可通约性”。后发式传统经济思想范式现代化构成了后发式经济范式现代化的路径之一。

传统经济思想范式主动现代化（The Proactive Paradigm Modernization of Traditional Economic Thoughts）是指后发式区域传统经济思想主动取得现代经济科学形式与方法的状态，是与西方经济科学替代后发式区域固有经济思想向对应的一种经济思想现代化路径。

传播史框架是指在后发式经济思想现代化研究中常规经济科学在后发式区域传播的视角。这是与传统经济思想为主体的现代化不同的路径。

（二）经济思想范式差异性及其变迁

经济思想范式之间的差异性是可能发生变化的，其变动轨迹存在一种趋同（Convergence）和趋异（Divergence）。

经济思想范式趋同（The Paradigm Convergence of Economic Thoughts）主要是不同经济思想在硬核、保护带、形式与方法上的接近，关键是经济思想形式与方法的一致性不断强化的趋势。经济思想硬核和保护带可以存在差异性。因为现代经济科学在内容上一直是多样性的。

经济思想范式趋异（The Paradigm Divergence of Economic Thoughts）主要是不同经济思想在硬核、保护带、形式与方法上的分离，关键是经济思想形式与方法的差异性不断扩大的趋势。

经济思想史上李约瑟之谜（The Needham Puzzle in the History of China’s Economic Thoughts）是指在18世纪中期以前，中国古代经济思想范式为何能够有效地支撑中国经济发展和繁荣，居于区域领先地位？在18世纪末以后，为什么现代经济科学产生于西方，而中国固有的经济思想范式在19世纪中期之后被西方经济科学范式精致证伪？

中国经济思想范式现代化是指在新经济伦理基础上在适应新经济生产方式中出现的经济思想范式上的变化。中西经济思想范式趋同是西方经济科学形式与方法在中国的构建，而不是西方经济科学内容在中国的传播，所以在时间节点上应该在鸦片战争以后。笔者初选这一时间点为1867年京师大学堂开设富国策课程。西方经济科学传播是指西方经济科学和西方经济思想在中国的移植，包括了19世纪初的西方经济思想内容传播和19世纪中期以后的西方经济科学形式与方法的传播。传统经济思想范式主动现代化是一直存在的。本书主要是指西方经济科学范式传播后中国传统经济思想范式变动的趋势。中国经济思想范式早期现代化是指接触西方经济科学范式之前，中国传统经济思想适应现代生产方式所进行的经济思想范式变动。

四 民生和民生经济学

民生（People’s Livelihood）是一种经济伦理，打破了中国古代义利之辩下重义轻利、讳言财利、重“国”轻“民”的正统经济伦理，构成了中国现代经济科学的经济伦理基础（Economic Ethic Basis）。民生经济伦理在历史上有多种具体形态，包括中国古代的民本思想、明末至清朝中叶的民生伦理、晚清至民初的民生经济伦理、民国时期的民生主义经济伦理和新民主主义经济伦理等。孙中山经济伦理是中国古代民生经济伦理的集大成，而毛泽东代表的共产党人传承和发展了孙中山经济理论。

“民生经济学”（The Economics of People’s Livelihood）就是以民生作为经济伦理基础的经济学说。民生经济学是一种伦理层面上约定的经济学。相应地，本书界定了民生经济学思潮、狭义的民生经济思想、广义的民生经济思想、民生经济科学和传统民生经济科学等系列概念。

狭义民生经济思想（The Narrow Economic Thoughts of People’s Livelihood）是以民生为经济伦理基础的前科学状态的狭义经济思想，存在于古代、近代，乃至于当代。

民生经济科学（The Economic Science of People’s Livelihood）是以民生为经济伦理基础和问题意识的经济科学，具有现代经济科学的形式与方法。对中国民生问题的西方经济科学研究也应该被归纳为民生经济科学。以中国经济思想为渊源的民生经济科学是中国传统经济思想范式现代化的成果，简称为传统民生经济科学（The Traditional Economic Science of People’s Livelihood）。

广义的民生经济思想（The General Economic Thoughts of People’s Livelihood）包括了民生经济科学和狭义的民生经济思想。除非特别说明，本书中“民生经济思想”也就是狭义的民生经济思想。

民生经济学思潮（The Economic Trends of People’s Livelihood）是以民生为经济伦理基础的经济学思潮，还没有断定其现代化性质。民生经济学思潮是指借用现代经济科学范式对民生问题加以反思的，可能包括了不完全符合现代经济科学范式的狭义经济思想。

民生经济学的具体形态（Concrete Forms）包括了新民主主义经济理论（Neo-democratic Economic Theory）和民生主义经济学（People’s Livelihood Economic Theory）等。民生主义经济学是以民生主义经济伦理为基础的经济学说。新民主主义经济理论是以新民主主义经济伦理为基础的经济学说。

欧美学派经济学（Economic Theory from Europe and the United States）是指民国经济学思潮中从西方移植或传播而来的经济学说及其本土化形态，主要是欧美留学归国经济学家构成的经济学研究。欧美学派经济学是与民生经济学和传入中国而未本土化的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并立的经济学思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