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侧着身子进到屋里,丁贵将水壶和海碗放在屋内低矮的石桌上。
说实话,挺不方便,也不知周老伯是怎么把石桌弄进来,又是如何弯腰就坐的。
放好水壶,他又将拐杖给周老伯拄起来。
随便一扫,屋里几乎一无所有。
除了石桌石凳和草床,就桌上一个老旧水壶和小碗。
当然现在多了他带来的水壶和海碗。
看来是真艰难啊。
周老伯扶着桌子,口中一阵含糊。
丁贵实在听不清楚,只好道:
“周老伯,您先好好休息,我回头再来看您。”
说罢,便抬腿要走。
忽觉手臂被拉住,丁贵疑惑,周老伯有事找他?
“丁小子,坐一会,有件东西,赠给你。”
这次听清楚了,原来周老伯一直在叫他。
似乎费了好大劲,才说明白,现在已气喘吁吁。
丁贵鄂然。
赠给他……这老头怎么搞得郑重其事?
不过还是依言坐下。
只见周老伯颤颤巍巍地走到草床前,往下蹲,丁贵赶紧一步上前,先扶住再说,别摔一跤,那他罪过可大了。
不知周老伯平时如何活动的,实在不便。
周老伯定了定身,对丁贵摆摆手,然后就扒开床头干草。
摸索半天,掏出一块漆黑铁片。
不过半个巴掌大小,似有几行小字铭刻其上,又似是残损之物。
周老伯坐到床上,将铁片交给丁贵,郑重说道:
“丁小子,你是好人,我自知……时日……时日无多,这铁片,今天,就赠给你,要小心保管,不要,在别人,面前显露。”
他说得十分费力,几乎是一字一顿在说,说完就大喘气。
丁贵好奇心被勾得不行,连忙接过,翻来覆去地查看。
黑不溜秋的,分明就是块铁片。
周老伯为何这么庄重?
他看着周老伯还在喘息,不忍心发问。
不多时,却听周老伯开口道:
“这东西,我得到,有二十来年,就一直留,在身边,也看不明白。但当时,我见,两个仙人,打架,掉下来的。你收好……去吧。“
仙人两字,如一道惊雷,正击在丁贵低浅的心池里。
待他反应过来,周老伯已经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大张嘴巴,拼命地吸气呼气。
丁贵心思陡然火热起来。
当即小心地将铁片捧在手心,细细摩挲,生怕损坏半点。
这是仙人之物?!
他生前坚信无神论。
可自从见识过黑白无常,见识过牛头马面,更见识过亲口道出本仙二字的七尾狐仙,丁贵早已沦陷!
如今,他才到冥地三天而已。
却一直刻意压抑自己对仙人的向往,实则已经无数次幻想自己能有这一天。
而现在,周老伯居然赠给他一个天大惊喜!
不知看了多久,发现仍然只是一块铁片,除了有些小字,并没什么特异之处。
但丁贵岂会放弃,不愿漏过一切细节。
一面空白无物,和普通铁片毫无二致。
另一面铭刻着几行字符,似是三个大字一行,特别繁琐,再下方像是十六个小字,歪歪扭扭。
其中首行有两个像是十和全,次行有个一,几乎与丁贵所知一样,就不知是不是。
可这些文字又能有什么玄机?
看来要有所收获,还得从文字入手。
一时他直捶胸顿足,暗恨以前为什么不好好学习华夏古文字。
不过,也不一定是华夏文字……
铁片终是死物,只要多看多问,终会弄明白吧。
那到时,或许能参悟一丝仙人玄机……
丁贵就这样又是自恼,又是憧憬地坐了许久,还是阿水在门口轻唤时才反应过来。
连忙把铁片揣进包裹里,里面还剩大半宝钞,却半点没看在眼里。
发现周老伯居然睡着了,便拣出五个元宝放在床头。
待退出茅屋,将屋门带上,发现阿水正一脸期待地捧着一把野果。
丁贵摸摸她的头,一把接过野果,丢一颗到嘴里,确实很甜。
小丫头霎时开心,想要找小豆子玩。
丁贵暗叫一声不好,才想起把小豆子忘了个干净。
偏头一看,小豆子仍在门口翘首期盼。
他连忙牵住阿水便向茅屋飘去。
心里一阵抱歉,自己实在不靠谱。
小豆子见二人过来,瞬间喜笑颜开,从屋里端出一碗水来。
丁贵怎么好意思再让他失望,接过便饮一大口,非常甘甜。
又递给阿水,她也抿了一小口。
最后小豆子自己才喝一口,懂事的样子实在让人心疼。
三人进到屋里,小豆子马上将一大包元宝递过来。
丁贵自然接下,看到元宝,又想到双亲,霎时心里再次毛躁起来。
胡里胡涂解开自己的小包裹,和小豆子的宝钞并到一处,一时也找不到地方存放,就学着周老伯放在床头。
两个孩子在摆弄那些花花草草,一会把碎石摆成圆形,一会又摆成方形。
丁贵坐在床上愣愣地看着他们胡闹,心绪不宁,一时无所适从。
静坐了许久,他才肯定,自己心怀强烈的牵挂,他的心早已不在此地。
因为他想回家!他迫切想见父母一面!
在取到宝钞后更甚,已经容不下其他想法。
如果再有其他想法,那就只能是一切关于仙人的事。
他无比渴望,好像潜意识里在给自己暗示,只要像仙人一样法力强大就能和往常一样回到家中……
“小豆子,你留下和他们一起住好吗,我想先回家看看?”
丁贵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问出这样的话,直到问出口,才一脸认真地盯着小豆子。
实际上,他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回答才能满意。
小豆子乍听见丁贵叫他,还愣住一瞬,不过马上反应过来,嘴巴扁起来,眼泪也瞬间下来。
他嗫嚅着,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丁贵一阵心疼,忙过去抱住他,连连抱歉:
“对不起……对不起,小豆子,以后,我会带你一起的。现在我怕路程太远,我们会迷路。要是我一个人,就可以放心大胆寻路,也许两三天就能回来,很快很快地。”
旁边阿水也一下子变得兴致低落,安静地望着二人,生怕他们会马上离开,。
丁贵一阵头疼,又摸摸她的脑袋。
他对孩子实在免疫。
“不要,我想和你一起走,丁叔叔,不要丢下我。”
小豆子想也不想,双眼已经红了,定定地望着丁贵。
“小豆子,我以后会带你一起走。你想啊,我们来这里就跑了好久好久,碰到很多很多坏人。要是叔叔一个人先回去,等我找到了路,再来接你,不就很方便吗。你就能很快见到爷爷,这样好吗?”
丁贵狠下心,认真地和他解释起来。
“不要,你不会再回来的,不要离开我,我要和你一起回去。”
小豆子说着,就大声哭起来,瞬间也将阿水逗哭。
丁贵自己也快崩溃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们解释,真要带小豆子一起回家,路上极有可能不会太平。
只要途中碰到一次鬼将,也许小豆子就会被带走。
而自己一个人却能见机行事。
哭声渐大,连隔壁的万家豪也瞬息飘过来。
看着地上的一大两小,忙关切地问道:
“丁兄,怎么了?”
“唉,万兄,我想马上回家,但不知如何安置小豆子……”
丁贵缓缓起身,轻叹道。
一旁小豆子和阿水赶忙贴过来,神色紧张地仰望万家豪,生怕他道出什么晴天霹雳。
“丁兄,怎么如此着急,到此地不过一日,为何……”
万家豪颇感意外,惊讶地询问道。
不过话没说完就被打断,只听丁贵急躁地解释道:
“万兄,其实从昨天我就有这念头,心里实在想念双亲,想不到今天又取到了宝钞,对他们更加担忧。一想到母亲,母亲行动不便,而父亲又,又两鬓如霜,也不知现在如……如何了……哇……”
丁贵心肺一阵堵塞,话也无法说完,就倏得一下蹲到地上,大嚎起来。
旁边两个小娃娃顿时吓得紧靠过来,一时间屋内哭声震天。
万家豪傻了眼,不知如何安抚,立在门边搓手顿足,嘴里连呼:
“丁兄,丁兄,先起来,起来说话……”
过了几息,付微和吴老伯也闻声赶到门口,不明所以。
霎时门前拥堵,屋内漆黑。
丁贵哭了一通才止住,方觉心气舒缓,但神魂却难受。
感受到门口人多,才想起自己狼狈惨状,忙招呼众人进屋,一时不敢抬头看人。
旋即意识到屋内空间逼仄,又引众人走到门外。
来到草地上,视线稍好,却不知说什么。
吴老伯听过万家豪解释,便凑近道:
“丁公子,依我看,你现在回家,倒也使得。带上小豆子也无妨,可选在正当午和下半夜赶路,这样或能避开大部分鬼将游差。只是回家之路你可有把握?”
丁贵感激地看着吴老伯,像是找到支柱,想了想便道:
“吴老伯,虽然我还不知道家宅方位,但我仔细回想了一遍,觉得花些时间还是能够找到线索的。眼下我能看见虚幻尘世,只要找到人烟所在,我会细细勘别。只是小豆子虽有黄引,但只要遭一次盘查,恐怕就万劫不复,我怎么忍心带他上路。只要这次顺利回来,下次再回去就简单多了。”
“丁公子,其实你也不必如此担心,虽说小蛇山去年被搜检一次,但那些鬼将多是无利不起早之徒,只要身上多备些宝钞,或许也能蒙混过关。”
吴老伯安慰道。
旁边万付二人也点头称是。
丁贵犹豫半天,见众人都这样说,便望向小豆子。
还没开口,就听小豆子哭着哀求道:
“丁叔叔,我要和你一块走,不要丢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