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迎面缓缓飘来两个身影。
因为众人落地时并未刻意收拢脚步,故意引起动静。
这也是吴老伯示意。
两个身影很快来到面前,丁贵才看清是一老一少。
老者只怕年纪颇大,行动不便,需要搀扶。
其头顶小包帕,脸上皱纹密布,口中门牙已去,只余两侧四五颗灰黄碎牙,随着呼吸,似要落地。
下巴上花白胡子虽寥寥无几但却细长,直拖胸口,左手一根老枝拐杖。
一身灰色长衫,破烂不堪,不时露出袖口脚脖。
旁边扶着老者的,是一个畏缩少女。
一头枯发,凌乱蓬松,飘到近前才看清是女孩,八九岁模样。
很是腼腆,或是惧怕陌生人,怯生生地只露出半边身子,另一半身子竭力往老者身后藏去。
虽然面皮脏污,但双眼乌黑透亮,只是如受惊小鸟,较难看出,却在她打量小豆子时,才双目放光。
身上青色布衣,是套男衫,显得极大,套在她的身上,无风自会摆动。
“老人家,你好,我们五人是从枯冢谷过来的。那边人多地少,多有不便。敢问这里住有几位,可否容我等安身?”
看见两人已站在面前,吴老伯陪着笑脸,主动道。
听他问得很是周详,丁贵倒不用再多话。
“啊,枯冢谷,那我知道啊。”
老者说话十分费力。
不知是不是牙掉光的原因,说几个字需稍歇几息,又听他接着道:
“我知道你啊,好像姓吴吧。”
老者没说两句又歇下,不过却认出吴老伯。
虽出乎意料,不过接下来方便许多。
“对……对……我叫吴新贵,不知这里现在住有几位,我们可否在此安身?”
吴老伯欣喜不已,连忙追问。
“这里有啊,我们一老一少,你们尽管住。”
老者说两句,又停下喘息。
“那多谢了,我们会尽快商量的,多有打扰。不知老大哥如何称呼?这里其他人呢?”
众人也跟着吴老伯一起作揖,静听他详细询问。
只是老者说话费力,大家听得也费力。
“老朽姓周,这个女娃,叫阿水,这里就,我们两个啦。”
姓周的老头这次较麻利,介绍道。
“啊……”
不光吴老伯一惊,就是丁贵等也十分吃惊。
原来方才周老伯说,有一老一少是这个意思。
吴老伯怕周老伯说话糊涂,便看向阿水,柔声问道:
“阿水,这里就你们两人?其他人呢?”
叫阿水的小女孩,怯怯地看着五人,等了几息,似确认不是坏人,才轻声道:
“其他……其他人都走了,被恶鬼吓跑了。”
确信没听错,众人心中一时疑惑。
只怕有什么事发生,于是让吴老伯继续发问。
众人耐着性子听了半天,从周老伯和阿水的口中,总算明白前因后果。
原来去年的时候,这里还有七人居住。
不过,没多久,过来两个鬼将。
他们不光拿走所有宝钞,还带走两人,后来猜测是带去宝钞行了。
只知这两人再没有回来,其他人也被吓得陆续离开。
周老伯和阿水老的老,幼的幼,实在走不动,只好留在这。
之后,除了阿水无意闯入,一直不曾有新人过来。
先前吴老伯提过这里是交通要冲,还说不曾有鬼将来扰。
哪里想到鬼将偏偏过来了,只怕黄引也不保险,众人不免犯难。
好在这两个鬼将是冲宝钞而来,并没怎么为难大伙。
“依我看,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鬼将真要再来,咱们拿宝钞打发了就是。”
思虑了半天,付微先开口。
吴老伯也点头称是,万家豪稍一考虑也同意。
丁贵本来是个犹豫之人,别人都有了主张,他也就懒得再计较,便也答应下来。
毕竟,目前属他最不惧鬼将。
接下来,吴老伯将众人一一介绍,并告知决定留下来。
一老一少马上露出笑脸,显然是开心多了几个同伴,毕竟他们实在不便。
阿水经过几次交谈后,胆子变大了许多,敢站得更靠前,不用再躲在人后。
看着前面两人蹒跚的脚步,吴老伯直接追上搀住周老伯。
几乎是托着周老伯往林边小屋飘去,这样一来速度加快许多。
阿水也歇下手来。
丁贵知她想和小豆子玩耍,毕竟才七岁的她之前一直没有同龄人陪伴。
好不容易碰上五岁的小豆子,表情全写在她脸上,眼神飘忽不定,但总游离于小豆子身前身后。
而小豆子也大差不差。
于是丁贵对小豆子低语几句。
小豆子犹豫一瞬,就乖乖上前拉住阿水的手臂。
没一会儿,两人就跑到最前面,把众人甩在身后。
青草地方圆百丈,八间茅屋分布在最浓密的林荫边缘,几息便到了跟前。
中庭四间茅屋一字排开,再稍远些,左畔有两间茅屋紧挨着,右畔有两间分开搭建,各有踩出来的小径相通,相距也就数十丈,并不远。
周老伯和阿水住在左畔两间,正好相互照应。
吴老伯主动要去右畔挑一间,丁贵拦住,让他在中庭选。
于是中庭茅屋依次是吴老伯,付微,万家豪,本来是想让另一间给小豆子,不过他要和丁贵一起住。
这间较其他几间稍大,明白大家也是特意给他们留下,那就却之不恭了。
当下,牵着小豆子朝茅屋飘过去。
此屋抵得上吴老伯枯冢谷那间的两间大,墙上的茅草有些腐败,墙角积了不少碎草屑。
茅草挡门随意地歪在墙角,看来此屋的确空置了很久。
不过丁贵无所谓,牵着小豆子就走进屋里。
靠左边草墙有一张木床铺在地上,其实就是用木头围起一堆厚实的干草,离地一尺来高。
右边空无一物,显得十分空旷。
门后仅有一块大石头和一根长木棍,应是挡门之用。
最里面就是一面草墙,显然这里并没有崖壁倚靠。
整间茅屋再无其他。
丁贵发愣半晌,只能苦涩一笑。
缓缓蹲到地上,看着小豆子。
他正好奇打量着空旷的茅屋,许是没有发现任何新奇好玩之物,才转过头来。
小豆子马上露出笑脸,说道:
“丁叔叔,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吗?我要去找块大石头,还要找那种圆圆的木头当凳子,还要……”
不过话没说完,就被一双大手紧紧抱住。
丁贵心中本就堵塞,无处释放,叹命运,叹尘世,叹亲人,又叹当下,却被小豆子一个家字深深破防。
小豆子啊,小豆子,这样的家你又何必在意?
那些破石烂木又有何用?
丁贵自认吃过很多苦,却怎么也想不到低微如他,还有由奢入俭的一天。
他忍不住轻啜起来,在小豆子耳边,尽量平和道:
“小豆子,今天……今天什么都不找了,咱们先睡觉,好不好?”
感受到小豆子的脑袋连点,就轻轻抱着他到草床上,自己则翻身躺到里面,连草门也不想关上。
不知多久,怀中的小豆子已经睡着,许是整晚都在马不停啼地奔波飞行,又或许是丁贵的怀中格外温暖。
丁贵睁着一双黑眸,直直看着屋外的小径杂草。
脑中纷乱,家的念头始终挥之不去,直到许久才迷糊……
丁贵醒来时,外头已是天光大亮,小豆子早已不见,。
屋里多了几只鲜花,小些的插在茅草墙上,大些的就用石头垒成一个小石堆,鲜花被摆成一簇插在石堆上。
丁贵一阵好笑。
小豆子孩子心性,只是按自己的方式在装点小家。
鲜花也许明天都撑不到,但又有何妨,再采来新的就是。
走到屋外,小豆子和阿水在草地玩耍,没见到付微和万家豪,可能还在睡觉吧。
不过,吴老伯和周老伯正坐在草地上说话。
虽然昨天匆忙,但也大概了解了一下。
周老伯来冥地居然有三十多年,躲躲藏藏,到过很多地方。
来这里有十五年,如今算上阳寿也才六十五。
居然老成这样,众人实是不解。
他解释说,刚来时什么都不了解,只顾藏匿,没服用过延护神魂的丹药,后来再用就有些迟了。
这给丁贵提了个醒,得尽早购买丹药。
周老伯自称,生前是富家子弟,颇有家资。
只是年轻时做下很多荒唐事,有一帮狐朋狗友。
欠了一屁股赌债,最后一晚喝了酒,情绪低落时跳进了宅边小河。
刚到冥地,就听闻自杀后果了不得,便吓得四处躲藏。
到小蛇山后,才安心住下。
如今人老了,心倦了,什么地狱,什么鬼将,统统不在乎,就如同心灰意冷的吴老伯。
不过周老伯更像是心如止水。
而阿水就简单得多。
来冥地小半年不到,苦娃娃一个。
半死不活的长到六岁,便被家人卖到一大户人家。
由于年纪极小,做不了什么活计,只好先养着,偶尔跑跑腿,传传话。
不过主人家有一个混世魔王,是家中长孙。
也才五六岁,却被宠得十分豪横,似是和阿水相克,追着赶着欺负。
这种景况持续了小半年,阿水哭了不知多少次,心里更是畏如蛇蝎,最后一个晚上就来到井边望月……
“丁兄,你可起来了,想不到你也有嗜睡的癖好,正是我辈中人啊。”
还在发呆中的丁贵,耳边传来万家豪的打趣声。
忙抬眼望去,万豪和付微双双走来。
不待开口,万家豪又道:
“丁兄,今天风和日丽,咱们去一趟平断山吧。既到了这里,也该置办些物件。身边所剩不多,想来这么久会有宝钞过来。你看如何?”
丁贵极力回避亲人情况,宝钞却又直接关联亲人消息。
不过,万家豪所说没错,稍一思量,便点头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