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刑部侍郎住隔壁

申时末,应硕离开洗冤阁,路过卷宗室时,空无一人,心道姜棠是去换装了。他去刑部大牢问了值夜衙役一些公事,走出刑部衙门时,见一高瘦的男人迎面走来。

他身穿藕荷色番西纹花直裰,腰上系一根玉带,挂有一个玉佩和一个香囊,脚上一双棕色牛皮小靴,手上摇着一把梅兰竹菊的折扇。五官清秀,肤色白如雪,下巴上一撮胡须,仅一节指甲长,还不如不留。细看眉眼和身量,是姜棠没错了,可相较于素面朝天别有姿色的女装,这副打扮油头粉面,无比风骚。此外,她走路的姿势特别嚣张,扇子摇得比夏天还频繁,看得应硕满脸无奈,藏不住眼里的嘲讽之色。

“应侍郎!”姜棠刻意用粗重的声音喊,但难掩嗓音中清脆的女声。

应硕一脸嫌弃,“姜棠,你怎么打扮成这样?”

“是你叫我打扮成男人的!”且不说找李赫借衣裳的难处,单说她头一次这么打扮就被指摘,她有点烦闷,“我扮成这样很不对劲?”

“你看哪个男人穿得这么矫揉造作?”应硕本想抬手指大街上人来人往的男人,可临近天黑,路上走动的人极少,他只好软下声道:“以前你摆摊卖画的男装不就挺好?”

“那是穷酸书生的扮相,我为了跟你去勾栏院不被轰出来,特意扮成一看就特别有钱的模样,保证不给你丢脸!”

“看着像地主家的傻儿子!”应硕打趣完,正儿八经地问:“谁说要带你去勾栏院?”

“你说的!”

“我只叫你扮男人!”

“扮男人能去的地方,不就是勾栏院?”

这番推断,应硕竟无言以对!他本想给她卖个关子,哪知她太会联想,完全想歪了。他温和地笑了,“衣裳选色轻佻也就算了,你带把扇子算怎么回事?早已立冬,怕冷的老人家已在家烤火了。”

“光顾着讲排场,忘了天冷这一茬!”姜棠知错能改,将折扇收起,别再腰后,“这样就行了。”

两人同上了一辆马车,应硕的眼神每看一次姜棠,必发出一声轻笑,搞得姜棠如坐针毡,“我今天穿得真有那么怪?”

“是有点怪……怪好看的。”

“都是为了哄我开心罢了。”姜棠也不知道为啥听信李赫的话穿这身藕荷色的衣裳特有男人味,“明儿还衣裳给李赫,我要骂他一顿。”

“你找李赫借的?他选衣裳倒有眼光,你穿藕荷色蛮好看的。”应硕接话道。

先前一直笑,现在哪怕讲一万遍好看,姜棠也是不信的,“应侍郎,你少拿我寻开心。”

“我说的真心话,等你以后就知道了。”

穿着不得体,姜棠无心交谈,频频掀帘往外看。天黑得早,还没打烊的面馆酒楼等生意极好,食客们觥筹交错,欢乐不停。

“应侍郎,咱们去哪儿?”

“跟阅友堂的掌柜吃饭。”

一听阅友堂,姜棠便想起《况太守断案传奇》。既是酒桌上交谈,有点庆功酒的意味,她没什么好怕的,哪怕喝醉了,那也高兴!

马车停在鸿运酒楼门前,店小二迎接二人,领着他们上二楼雅间。当姜棠穿过大堂走上楼梯时,堂里的食客们目光始终追随着她,大嗓门嚎着赌她是男是女,更有甚者猜他是勾栏院里出来的。

姜棠羞得没地儿钻,以扇遮面飞快地到了二楼雅间。

雅间里,阅友堂的掌柜一见应硕,“石大夫,可算把您给盼来了。您带来的这位公子面善得很,还未请教高姓大名?”

姜棠狐疑:阅友堂的掌柜颇有权势,竟只叫应硕石大夫,是不晓得刑部侍郎的身份?

“胡掌柜,让您久等了。”应硕与姜棠一起入座,介绍道:“胡掌柜,这是我表弟姜不呆。”

姜不呆,这名字还能更怪点吗?虽说听起来像仿照霍去病辛弃疾等名人取名,可姜不呆真的又土又难听,还不如叫姜狗剩呢!

姜棠忽地想到《况太守断案传奇》上的署名:姜不呆、石页,这才明白过来两人的笔名都是由名字拆出来的字,乍一看很奇怪,但愿听多了也就顺耳了。

“姜公子,我姓胡,在阅友堂当了五年的大掌柜。今日见了您,果然是文质彬彬,翩翩公子。”

姜棠早从堂下食客们的反应而知晓自己穿得多怪异,什么翩翩公子哥,全是安慰她的话,当不得真。她强掩不自在,“胡掌柜,阅友堂是大耀王朝第一书坊,《包图龙判百家案全传》就是你们刊印卖火的,这次我和石大夫所写的《况太守断案传奇》能被阅友堂刊刻印刷大卖,多谢胡掌柜鼎力相助。”

“我与石大夫相识已久,家母与犬子全赖石大夫医术高超才能生龙活虎的。好不容易能帮上石大夫一个忙,岂有不帮的理?说一千道一万,还是你们写得好,才好卖。时候不早了,叫人上菜,咱们边吃边聊。”

胡掌柜夸完,打了个响指,立马有店小二开始上菜。许是早就点好了菜,一眨眼的功夫就摆满了一桌。店小二也比一般酒楼的更为负责,认真地报菜名:“汤浴绣丸、雪霞羹、群英荟萃、红香绿玉……”

每一道菜名雅俗共赏,朗朗上口,就是猜不出到底是什么菜。汤浴绣丸,实际上就是四喜丸子;雪霞羹,木芙蓉与豆腐同煮;群英荟萃,炒杂蔬;红香绿玉,青蒜薹炒腊肉……

酒过三巡,胡掌柜道:“您和石大夫合写的《况太守断案传奇》卖得非常火,趁着名气打开了,不如趁热打铁再合写几本新公案小说?只是,各地公案小说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再用历史上的青天老爷做主角怕是行不通,得推陈出新。”

“胡掌柜,依你看,怎么个推陈出新法?”

胡掌柜开口启发道:“历史上断案名人都被写得七七八八,只有能经手大案要案的三司没人写。你们合写已晓得公案小说的写法,何不选取三司中某位德高望重的大人写?”

“这却不好。”应硕反对。

胡掌柜皱眉问:“石大夫,怎地就不好了?”

“公案小说会揭发许多世间丑陋现象,若以本朝三司中的大人为实例,势必牵扯到一大帮人。细想历朝历代因写诗写词而被有心人曲解闹成文字狱的,不在少数。若以真人为例写,达官显贵皆有原形,定会树敌无数,只怕书没卖几本,我俩就要命丧黄泉了。”

“那不如虚构一个管案件的衙门?”

“可以考虑。”

酒足饭饱,事也商量得差不多,胡掌柜拿出一叠银票,“石大夫,姜公子,《况太守断案传奇》首印三千本,每本一两银子,这两天卖了两千三百五十二本,便是卖了两千三百五十二两银子。按照刊印之前约好的六四分,阅友堂得大头,你们共得九百四十两八钱银子。银票全是整数,共九百四十两。另外八钱银子,我算一两银子,拿给你们。后面剩下的六百多本书,待全部卖完以后,银子再算给你们。”

胡掌柜将一两银子放在整齐的银票上,再双手捧着递到应硕面前。点完银票数量,分毫不差,胡掌柜先行离开了。

姜棠喜笑颜开,用手指蘸了点茶水数银票,乐得合不拢嘴,活脱脱一个小财迷。

应硕抽出一张十两银票,“店小二,进来结账。”

“早有人付过了。”

“被阅友堂抽走大头,剩下的这么些也不很是不少,咱们五五分。我这就数四百五十两银子给你,剩下的一两银子对半割开分。”

应硕按住她数银票的手臂,“我说过了只要十一两银子,你要敢多给,我就敢把你轰出应府。”

四百多两银子,在京城好地段买个两三进的四合院也绰绰有余了,姜棠丝毫不怕,“该给你的,一文钱也不能少。你不肯要,我住应府也没意思,把我轰出去算了。”

轰出应府不怕,应硕还有别的招,“那把你逐出刑部呢?凭我正三品刑部侍郎的身份,你应该知道不是什么难事?”

“我从未见过你这种……”给钱不要,姜棠气得咬牙切齿。

应硕追问:“我这种什么?”

“不要钱的男人!”

姜棠满腹怒气的实话实说,顿时把他给逗笑了,“姜棠,你委实是个有趣的人。”

“我这么有趣的人给你银票,你也不要,有趣也变得无趣了。”

姜棠气呼呼地转身,将银票一股脑儿塞进上身里衣中,“银票在手,天下我有。我上赶着给你,你都不要,过了这村没这个店,以后你缺银子花别找我哭。”

“我没说啥也不要,该给我的十一两银子,现在就给。”应硕伸手讨要。

姜棠红着脸掏银票,好一通折腾才翻出一张十两银票,双手呈上,“给你。”

“我早说过了,十一两银子代表着对我一心一意。你既送了我十一两银子,可不许再对别的男人有意思,得一心一意待我好。”

“什么一心一意,我才懒得搭理你。”

姜棠满脸绯红,急匆匆下楼,雇了一辆马车,飞奔回应府。到了弄玉轩,一进院门,荔枝捧着一个白瓷盅,“姜姑娘,隔壁少爷命人送来的冰糖燕窝,您趁热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