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你一点也不关心我的死活

月色朦胧,树影斑驳。两人走在一座石桥上,桥下满池睡莲,花色多样的锦鲤游曳其间。

应硕开口讲:“先帝大婚的日子定在他及冠之日,国库拨款一千万两,烧造一万零八千八百八十八件大婚瓷,由景德镇御窑厂两年内造完。当时,御窑厂的工匠们日夜开工,黑烟不停。”

预料之中的话没出现,姜棠有点期待他后面说什么话,便正儿八经地问:“然后呢?”

“要想烧造出御用瓷器,首先要有好土。景德镇盛产上好的高岭土,成色细腻,易塑型,耐火烧,御窑厂要用的高岭土更是优中选优。有一日,匠人去挖高岭土,你猜发现了什么?”

“金子?”

“不对!你再猜。”

“银子?”

“也不对,继续猜!”

姜棠对矿土知之甚少,一连道出的金银矿都被否了,再也没往下猜的兴致,“我猜不到,你告诉我得了。”

“一般人委实猜不到!”应硕不再卖关子,眸中闪着精光,兴致勃勃地喊道:“是一颗人头!”

“啊!”

姜棠吓得惊叫不停。

应硕想把她搂在怀里安慰,哪知刚碰到她的手肘,被她反手一推,竟失足跌入睡莲池中,扑腾不停。

从惊惧中挣脱出来,姜棠慌了神,“来人,救命啊!”

丫鬟和家丁护院们并未走远,一听见呼救声,赶忙冲出来,习水性的护院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将应硕捞出水面,继而有人划着小船来接应……

姜棠怔怔地看着大家忙于救人,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完了,我把应侍郎推进水里!以他那般傲慢的脾性,定会将我扫地出门的!错在我,也不用他开口赶人,自卷了铺盖走人,还能留几分面子。

打定主意,她猫着身子,准备悄悄开溜。

这时,周嬷嬷迎面走来,“姜棠,这是怎么回事?”

姜棠心虚不已,被抓个现行,只得直起身子,好生回话:“周婶,应侍郎喝得半醉,说有话跟我讲。哪知道他讲景德镇御窑厂的无头惨案,这深更半夜的,我一想到土堆里一颗被砍下来的头,吓得魂飞魄散,失手把他给推下了水。我知错了,要打要罚绝无怨言。”

周嬷嬷哭笑不得,早料到应侍郎不懂男女之情,没想到竟傻到这般地步!

月匣镧前,吟诗作对,互诉衷肠,抱得美人归,多美的事!他偏要讲什么无头惨案,大晚上黑灯瞎火的,哪个姑娘不得吓得花容失色,推他下水还算轻的,要是遇到些有蛮力的女人,兴许一脚踢断他的命根子。

“姜姑娘,应侍郎落水事大,我却不好罚你,你且回去好生歇着,待夫人回来再看她如何处置。”

“周婶,我委实没脸见他,还请您好生照顾他,待明儿他醒了,我再负荆请罪。”

言罢,姜棠携丫鬟荔枝走回弄玉轩。

一路上亭台水榭,花开树茂,姜棠却无心看风景,行色匆忙,以至于一丛铁树划破了她的衣裙,发出嘶拉一声,她低头看铁树上挂的碎布,再看膝下空空,“这件水田衣算是废了。”

“姜姑娘,废了这一件水田衣,不要紧,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夫人早叫裁缝给您做秋冬衣裳,因是量体裁衣,绣样繁复,还要等些日子才送到。”

量体裁衣?姜棠离京,想必是裁缝量过她留在弄玉轩的旧衣,记下那些尺寸再做衣裳。

应夫人待她如此好,她却把人儿子推下水,思来想去,心里都不是个滋味,坐立难安。

三更漏尽,姜棠仍睡不着。

荔枝在外间也没睡,进房道:“姑娘,我晓得您关心应侍郎的安危,眼下慌乱已过,不如我替您去打听打听?”

阖府下人都在,应硕定无性命之虞。想起荔枝摘花被训斥,派荔枝去更是不妥。

“你接着睡,我亲自去。”

上房里,应硕重重地咳了两声,睁眼醒来。屋里掌了灯,周嬷嬷靠着床架子闭眼打盹,外间有小厮们的鼾声。

姜棠不在!

把他推下水的姜棠竟没守在床边!

这个没心肝的女人,一点也不关心他的死活!

他恨不得立刻掀被去质问她为何如此狠心,是不是真的希望他溺水而亡,但他略微用力想站起来,浑身没力,身上的衣裳虽是干爽的,水像进入了五脏六腑,很不得劲。

咳咳咳……

周嬷嬷闻声醒转,“少爷,您醒了。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您平安无事,健健康康的。”

应硕不想听这些宽慰话,“姜棠呢?”,声音嘶哑像吞了一块生铁。

“姜姑娘回弄玉轩歇下了。”

“我娘呢?”

“在李府打叶子牌还没回来。”

在他生命垂危之际,两个他视若珍宝的女人都不在身边,真是无处话凄凉!

外间鼾声此起彼伏,他顿感烦躁不安,“周嬷嬷,你叫他们回房睡。”

“叫他们上夜,个个睡得跟死猪一样,打鼾比擂鼓还响,实在是不成体统。”周嬷嬷带着几分怒气离床。

“周嬷嬷,你岁数大了,熬不住,也回去安置。”

周嬷嬷闻声停步,“少爷,大家伙儿都去睡了,谁来照顾你?”

“我好得很。”

嗓音嘶哑如老翁,浑身无力难抬手,这还叫好得很?周嬷嬷瞧他脸上气嘟嘟的样子,心道他这是跟人置气呢!解铃还须系铃人,她得把系铃人找来。

打开内间的门,周嬷嬷故意把门搞得嘎吱作响,小厮们忙不迭地擦口水站起身,丑态毕露。

“你们这些人,睡得比少爷还香,到底谁是主子?从明儿开始,你们睡觉之前都缠一块布遮住嘴巴,再不许打鼾了!”

训斥完,周嬷嬷打开外间的门,忽见姜棠着白色披风,立于三步台阶之下,一头乌发全部束起,不施粉黛,站姿端正,脸上却是惴惴不安的神色。

要找的人送上门来,周嬷嬷和善地说:“姜姑娘,少爷醒了,找你来着。”

“谁找她了?胡说八道!”躺床上的应硕,拼尽全力喊道。

扯着那么沙哑的嗓子还极力撇清关系,可见他真的生气了,少不得挨他一顿骂。横竖人已经来了,骂就骂吧。

“顺着少爷点,别跟他犯犟。”周嬷嬷叮嘱完,将那群小厮一并带走了。

姜棠进了外间,把门带上。一步步往里间走时,只觉得都快被他庞大的怨气给中伤了。

踏进里间,墙上挂着一幅宋慈手执《洗冤集录》的画像,两架多宝阁分别放了珍玩古器和书籍,除了桌椅和屏风,再无别的装饰。一道鸦青色的帐幔将床给挡住了,这样也好,她实在没有勇气拉开帐幔面对卧榻之上的他。

姜棠深吸一口气,轻声道:“应侍郎,您还好么?”

“不好!”应硕又重重地哼了一声。

平素他爱罚人,多不会这样带着怨气怒火,今儿他这样怒火中烧,像是很讨厌她。罢了,来了也是讨人嫌,“应侍郎,您好好休息,我走了。”

“你又想走?”

应硕怒气冲冲地掀开帐幔,一把扯住她的胳膊,“你把我推下水就那么走了,现在又想走?”

他来得猝不及防,抓她胳膊的力道又那样重,似是要把怒火传到她身上,灼伤她。

她抬头看他,五官还是那么俊俏,皮肤白如纸,唇色粉白,并无往日自然嫣红的气色。他的身子在抖,也许是寒气入骨,但他的恨意从眸中喷薄而出,让她无处可藏。

姜棠从建阳老家来到京城,可谓一身孤勇,怎这回就当了逃兵?她自知理亏,低头致歉:“应侍郎,我错了。”

“你错哪了?”应硕追问。

“错在不该推你下水。”

“大错特错!”应硕激动地喊问:“你把我推下水,就那么走了?你一点也不关心我的死活!”

“阖府下人们都在,我在那也是添乱,还不如走了好。”姜棠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

“我一睁眼醒来,没看见你,你可知那一刻我有多难过?”

一滴泪滴在姜棠的脸颊上,她怔住了。把他推下水后,看他不曾沉到水底,又有那么多护院救他,满心全是怕被他责怪,便落荒而逃。原来他并不怪被推下水,而是在意落水后她没有一直守护着他。

一股难以言喻的勇气从脚底升腾到双臂,姜棠挣脱开他的束缚,扑进他的怀里,“应侍郎,我……我只是怕下人们笑话才跑的。回了弄玉轩,我就像架在热油上被人烤一样,心心念念的人都是你。”

“你一直担心我,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若是假的,天打雷……”

女人怎么能发毒誓?

应硕一急,低头覆上她的唇,将未说完的话全堵了回去。

“硕儿,听下人说你落水了!”窦氏说话时,正推开外间的门,一眼便看见抱在一起的两人嘴对嘴亲着!片刻诧异后,她眉开眼笑,“你们继续。”

说完,又把门给关上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彻底傻眼了!窦氏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两人亲上的时候来。

“这下我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了。”姜棠颜面尽失,万分苦恼。

被亲娘撞见两人恋情,正中应硕下怀,“那有什么?我娶你便是。”

娶……娶妻纳妾,他说的娶,是娶她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