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改天换日

魏博之乱

从大唐中后期直到五代,有一个很经典的论断:乱由魏博起。

“魏博土著”的强悍作风和反叛传统,在后梁那阵就体现过,若非朱友贞强行想把魏博之地一分为二而引发动乱,李存勖绝无可能轻易得到魏博六州。

无独有偶,李存勖即将面临朱友贞当年同样的处境。

由于郭崇韬之死闹得沸沸扬扬,民间谣言盛传郭崇韬因杀害魏王李继岌,在成都自立为王,这才落得个全家被灭的下场。

魏博六州,正是深受谣言蛊惑的重灾区。

与此同时,李存勖又令邺都监军史彦琼(伶人出身)密杀朱友谦之子,时任澶州刺史的朱建徽。此举属于最高军事机密,外界基本不知内情,只见史彦琼匆匆而去,守城军官只得向邺都留守王正言汇报:史彦琼夜半时分纵马出城,不知何往。

史彦琼无故出城的消息流出,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又故意散布谣言,他们声称:“刘皇后将李继岌之死归咎于皇帝,一怒之下居然弑君了!如今急召史彦琼回京商议对策。”

在事实真相无从知晓的前提下,这个谣言逻辑性很强,思路很清晰,听上去真像那么回事,你信不信?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邺都许多守军都信了。谣言的破坏力将很快体现出来,而引发祸乱的导火线,仅仅源自一场赌博。

魏博指挥使杨仁晸带领所部官兵戍守瓦桥,戍守期满,按理应返回魏州休整,可李存勖为图省事,不但故意拖延换防日期,让这些魏州土著白白多守了一年有余,而且换防后,朝廷怕这些人心怀怨恨趁机在魏州作乱,就下令让他们驻守贝州,再做计较。

家家都有妻儿老小,如今有家不能回,任谁都不得不生气。

在一个平淡无奇的夜晚,杨仁晸所部士卒皇甫晖闲来无事,把他的哥们弟兄聚集起来赌博消遣,估计这回皇甫晖手气不佳,把把输得很惨,心里甚是不爽。

不爽该怎么发泄情绪,喝喝酒,散散步,还是简单点蒙头大睡一觉?

NO!这些做法都太Low,皇甫晖心里不爽,一怒之下就造了反。

当晚皇甫晖趁人不备,溜进杨仁晸住所将其劫持。考虑到自身资历难以服众,皇甫晖鼓动杨仁晸挑起大梁:

“主上之所以百战而得天下,皆是我大魏博‘银枪效节军’(杨师厚组建,后追随李存勖屡立战功)之力。十余年间,魏博军士衣不卸甲,马不解鞍,尽心辅佐主上灭梁。今天下已定,主上不念旧功,对我魏博将士颇为猜忌。戍守逾年方得代归,离家咫尺,却不让与家人团聚。最近又听闻皇后弑逆,洛阳大乱,将士们愿与您同归魏州,并上奏朝廷宣布魏博独立。若朝廷兴兵而至,以我魏博兵力足以据守,您怎么看不出这绝对是豪取富贵的资本和时机呢!”

皇甫晖说得好听,名义上让杨仁晸当扛把子,出了事自然也是他扛。杨仁晸不傻,堂堂指挥使当得好好的,没理由参与这掉脑袋的事。

既然你不合作,那就送你上路!

皇甫晖谈判无果,立即杀掉杨仁晸。看着杨仁晸倒在血泊中,皇甫晖突然觉得官太大似乎不容易上套,于是从军中拉了一员小校,芝麻大的官,总之听话就行。可惜官太小一样不给力,小校一听要造反,吓得差点没尿裤子,头摇得比拨浪鼓还快。

皇甫晖叹了口气,真是没种,你也去死吧!

看来配不配合与官职大小没有必然联系,皇甫晖连杀两人,继续寻找目标。其实军中还是有怕死又想发横财的,效节指挥使赵在礼听说皇甫晖作乱,惊慌之余,衣服还没穿好就准备爬墙跑路,无奈赵在礼动作太慢,刚爬到一半就被皇甫晖拽住双脚,硬生生给拉了下来。

皇甫晖并不言语,只把杨仁晸和那小校的人头往赵在礼面前一扔,你看着办吧。

看着两颗血淋淋的人头,赵在礼心理素质不过关,当场就给跪了。

只要不杀我,别的都好说!

就这样,造反领袖总算勉强定下来了。还是那句老话: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有了火车头的魏博军不但一把火烧了贝州城,还顺势南下临清、永济、馆陶各地,所过之处大肆劫掠。

贝州残军逃回邺都,都巡检使孙铎等人急忙请求史彦琼(已回城)登城防备。史彦琼却怀疑孙铎等人有异心,只草草回复道:“哨探汇报今日贼军刚到临清,估计六日后才能到达邺都,没必要这么早进行防备。”

火烧眉毛的大事,这厮却无动于衷。孙铎压住怒火,继续劝说史彦琼:“贼军既然作乱,肯定会趁我不备,昼夜兼行,请您率众赶紧着手布置防御之事,我孙铎自行招募劲卒在王莽河埋伏,贼军前来必受伏击,即便不能全歼贼众,也能迅速瓦解其叛乱士气。若等到贼众兵临城下,万一城中有奸人充当内应,则事危矣!”

孙铎苦口婆心,却是在对牛弹琴,伶人出身的史彦琼哪里懂军事,任凭孙铎怎么劝说,史彦琼就是不听。

当夜,叛军先头部队直抵邺都,猛攻北门,弓弩乱发。史彦琼及其部众就在北门城楼,可惜都正和周公下棋。攻城号角一响,守军惊溃四散,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防御。

混乱中,史彦琼单骑出城,直奔洛阳而去,邺都宣告失守。

贼军蜂拥入城,孙铎率众苦战不敌,被迫撤出邺都。赵在礼占据宫城,封皇甫晖及军校赵进为马步都指挥使,纵兵大掠。

邺都留守王正言还不知邺都已破,准备召开紧急会议商讨政务,没想到左等右等,下属一个没来。王正言认为下属懒政,刚要发火,家丁这才慌忙告知贼军入城,邺都官员纷纷逃散,哪还有人能来开会。

邺都失守,为何不早点通报,你们这些兔崽子都跑了,让老子往哪里去!

王正言惊恐不已,准备跑路却找不到马。为了保住老命,王正言只好率府中各级僚佐步行前去迎谒赵在礼。赵在礼急忙给老领导还礼,并安慰领导不必害怕,将士们只是思家心切,不得已才铤而走险。

王正言无性命之忧,但也被监视了起来,众人推举赵在礼为魏博留后,并上奏朝廷,魏博大局已定,不服来战!

不久,史彦琼灰头土脸地逃回洛阳。李存勖得知魏博再叛,急忙召开御前会议,着手组织平叛。

接替郭崇韬出任枢密使的李绍宏,这回还是推荐李绍钦(段凝)出任统帅。不过李绍钦选兵拜将,清一色全是与自己交好的后梁旧臣,这让李存勖心生疑虑,万一这厮心怀异志,和魏博叛军联合起来,麻烦岂不是更大?

正愁无人可用,刘皇后却认为平叛魏博小事一桩,根本不值得煞费苦心,她告诉李存勖:“魏博这等小鱼小虾,根本不需派大将前去,李绍荣分分钟就把能叛乱给平了。”

作为自己最器重的养子,李存勖历来对李绍荣信任有加。既然皇后推荐,李存勖便派李绍荣率三千骑兵前去魏博招抚,必要时可武力镇压。

目送李绍荣动身而去,李存勖尚未意识到魏博之乱的严重性。

这边平叛魏博的队伍还在路上,那边刚平定的西川已经出事了。

进退失据

魏博叛乱之前,李继岌正率伐蜀部队缓缓向东归来。为防西川发生意外,李继岌特意留下军中数位骁将协助孟知祥镇守成都,随后才从成都开拔。

可意外还是发生了。李继岌忽视了一个人,满腹怨气又无处发泄的李绍琛。

李继岌从成都返京时,令李绍琛率一万二千人马负责断后。伐蜀时先锋,披荆斩棘;灭蜀后收尾,安全保障。这么看来,李绍琛可谓尽心竭力,苦活累活一手包办。

功劳不给,按理说总得给点面子,肯定一下苦劳吧?

在对待李绍琛的态度上,李继岌和郭崇韬一样,就是不待见,就是不肯定,就是不给面子,累活交给你,功劳你别碰。

郭崇韬死后,李绍琛原以为能在李继岌的领导下扬眉吐气,因此再见董璋时,还是用极其不屑的语气嘲笑道:“郭公已死,你这厮还想拜在哪家门下当奴才呢?”

失去靠山的董璋,面对李绍琛的讥讽只能低声下气,连连谢罪。

李绍琛过了嘴瘾,感觉很舒服。如果李绍琛的舒服劲能一直保持下去,没准跟随部队回到洛阳都相安无事。可惜,李继岌并不像李绍琛想的那样看重自己,肯定自己。

一行人刚至武连城,正巧遇到朝廷派来宣旨的使臣,圣旨称朱友谦谋反被诛,责令李继岌火速诛杀朱友谦之子,武信节度使朱令德。

杀便杀得,派谁去?

李继岌选择跳过李绍琛,派董璋前往遂州杀朱令德。

此时,李绍琛正率后军驻扎在魏城,护送大部队回返。听闻董璋又接到了美差,李绍琛心里很受伤,他误认为委任董璋是李存勖的旨意,郭崇韬看不上自己就罢了,没想到李存勖居然也视而不见,以后在朝中还怎么混!

这还不算,由于前往遂州需要途经魏城,接到美差的董璋竟无视李绍琛,连招呼都没打就从魏城城外扬长而去。

李绍琛感到内心受到一万点暴击,董璋狗仗人势,李存勖有眼无珠,既然你等肆意践踏我的尊严,那就别怪我翻脸了!

李绍琛借着酒劲儿对下属诉苦:“国家南取汴梁,西定巴蜀,都是郭公之谋与我之战功,至于去逆归顺,与河东互为犄角终破后梁,则是朱公之力。今郭公、朱公无罪而惨遭灭族,归朝之后,就该轮到我了。冤哉!苍天啊!该怎么办呢!”

李绍琛下属多为河中人士,当年都曾在朱友谦麾下任职,一听李绍琛这样说,众将士的怒火瞬间被点燃。

河中将领焦武还带头在军门外号哭:“西平王(朱友谦)何罪,满门尽遭屠杀,我们这些河中旧将到头来也免不了像史武那样被杀,既然如此,我等决不愿东行回京。”

当天,李绍琛行至剑州,派人对已到泥溪的李继岌传话:“河中军不服朝廷诛杀朱友谦,密谋准备反叛。”不久,李绍琛率众从剑州西去,对外自称西川节度使、三川制置使,并移檄成都,诈称奉诏取代孟知祥,布告蜀中招募人马,三日内就有五万多人前来投奔。

我李绍琛岂是池中物,哪能甘心让董璋这小人事事压我一头!

李绍琛派兵阻断了桔柏津,李继岌无法继续东行,只得暂时逗留在利州,命任圜为副招讨使,会同驻守绵州的董璋,率军前去征讨李绍琛。

任圜马不停蹄,终于在汉州追上了李绍琛。李绍琛轻视任圜柔弱书生,根本没把他当成一盘菜。

任圜虽是书生,却并不柔弱,他参纳掌书记张砺之计,交战时用董璋带来的羸弱兵卒在前诱敌,而精锐之卒在后设伏,力求打一个漂亮的伏击战。

被怨恨和轻敌冲昏头脑的李绍琛果然中计,他见敌方士卒面黄肌瘦,还没怎么交锋就纷纷后撤,便亲自率众追击,毫无防备地进入伏击圈,被任圜埋伏的精锐痛击,损失了数千人马。此战李绍琛士气大挫,只好暂时躲在汉州避战不出。

汉州不比西川其它城池,没有坚固的城墙工事,只能用树木堆成栅栏。任圜原地休整数日后,立即进攻汉州,纵火焚烧栅栏。眼看城池即将摧毁,李绍琛无奈,率余部出城迎战,却在金雁桥再遭惨败,并于逃往绵州的路上被任圜擒获。

反叛份子,罪有应得!李绍琛成了人人喊打的阶下囚。

作为东道主,孟知祥亲自前往汉州犒军,与董璋、任圜置酒畅饮,还把囚禁李绍琛的刑车拉到酒席前,孟知祥猛吹了一大杯酒,向李绍琛问道:“公自伪梁弃暗投明,既身为军中大将,又有平蜀大功,何患不富贵,何必非要进这槛车中呢?”

“某自知富贵难消,官职已足,然郭侍中勋功第一,兵不血刃而取两川。试观古人所立功勋,恐怕都远远不及。郭侍中何罪之有,竟遭灭门惨祸,我等碌碌小辈又哪能保全性命。某终不敢归朝,可惜天意如此,某事不成,亦无话可说!”

李绍琛不再说话,孟知祥也不再问话。

欢宴仍在继续,可众人各怀心思,郭崇韬无故被诛,朝廷乃至各藩镇不知详情,近在西川参与欢宴的诸臣心里却清楚,按照局势的发展状况,也许还有下一个郭崇韬,至于是谁,现在还没有答案。

李继岌擒获李绍琛,加快行军速度向东回返。近期经历了那么多意外,李继岌身心俱疲,他迫切希望尽快回到洛阳,回到魏王府,不出意外的话再等上二十年,到时接过老爹留下的江山,创造属于自己的时代。

反叛者李绍琛最终在行至宝鸡时被斩,可惜李继岌却早已不在军中,他永远没机会再见洛阳,再见魏王府,再见未来。

此时,李继岌还不知晓,遥远的魏博正在进行一场艰苦的战斗。这场战斗的意外因素更多,过程更曲折,结局更出人意料。

原本看似简单的平叛,后来却越平越乱,越乱意外越多,李存勖的江山、李继岌的未来都将一并葬送于此,五代“第三代男主”也由此呼之欲出。

逼良称帝

五代这年头,有逼良为娼的,有逼良造反的,更有逼良做皇帝的。本节的主人翁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一切的剧情经过,还得从镇压魏博叛乱讲起。

李存勖派李绍荣前去魏博平叛,效果却很不理想。李绍荣来到邺都,先按照既定计划实行招抚。赵在礼见朝廷没有直接动武,心情比较激动,终于能重回组织怀抱了,这整日担惊受怕,还被皇甫晖控制,活得实在憋屈。

赵在礼宣布宰羊备酒,犒劳官军,并登城拜见李绍荣,声称将士们归乡心切,占据邺都全是形势所迫,只要朝廷承诺免除死罪,我等哪敢不改过自新。

赵在礼的态度很明确,给条生路,有话好商量。

然而李绍荣军中却有人不想好好商量,大意失邺都,逃回洛阳的史彦琼,这次也随军前来,李存勖本指望他戴罪立功,没想到史彦琼不冷静的一句话,把几乎谈成的招抚计划彻底搞砸了。

“你们这些反贼,破城之日必将你等碎尸万段!”

城下的史彦琼突然发飙,城上的叛军瞬间炸开了锅。原本就不想投降的皇甫晖趁机对众人高呼:“听史彦琼的意思,主上根本没打算赦免我等。”

投什么降,大魏博誓与朝廷死磕到底!

皇甫晖聚众鼓噪,还把朝廷敕书撕成碎片。李绍荣见状,心里不禁暗自痛骂宛如智障的史彦琼。

没办法,招抚是招不成了,攻城吧。

邺都作为久战之地,城防建设那是没得说,仅凭三千人马强行攻城,效果可想而知。李绍荣见强攻收效甚微,只得率众退回澶州,并把情况上奏朝廷,李存勖得知消息后大怒,准备起大军讨伐魏博。

在征讨大军到来之前,李绍荣还得硬着头皮在邺都城下周旋。比攻不下城池更糟糕的是,短时间内邢州乱,沧州乱,河朔各州县相继乱,河北大地再次燃起战火。

李存勖再也坐不住了,如果不抓紧时间采取行动,必定会失去整个魏博。

李存勖准备御驾亲征,一定要尽快攻破邺都,稳定魏博局势。但朝中宰相、枢密使全都表示反对,他们认为保住洛阳才是根本,车驾不宜轻动。

“既然不让朕去,试问诸将谁能当此重任?”李存勖问道。

群臣异口同声地说:“李嗣源是最合适人选。”

李存勖疑心李嗣源,便道:“朕爱惜嗣源,想留他宿卫京城。”

众臣纷纷叹息道:“那就确实无人可用了。”

……

见李存勖沉默不言,老官僚张全义劝道:“河朔正值多事之秋,拖久了必成大患,最好让李嗣源尽快动身,如果依仗李绍荣这等年轻小辈,根本看不到成功之日。”

除了张全义,素来与李嗣源交好的枢密使李绍宏,对于李嗣源平叛邺都,一样举双手赞成。

“既然各位爱卿都推荐嗣源,那朕便顺应众心,让嗣源出马。”即便心有顾忌,李存勖只能勉为其难,同意让李嗣源带兵平叛。

没想到李嗣源这一去,去出了很多意外。

李存勖亲自下达军令,李嗣源不敢怠慢,火速率军赶至邺都,驻扎在城西南,还没准备攻城呢,意外就发生了。

当晚,从马直军士张破败不知何故,突然聚众作乱,杀都将、焚营寨,忙得不亦乐乎。破晓时分,乱军已逼近中军帐,李嗣源亲兵抵挡不住,乱军的气焰更加嚣张。

李嗣源颇感无奈,只能出营叱责乱军:“尔等究竟想干什么?”

众人回答道:“将士们跟随主上十余年,历经百战方得天下。今主上弃恩任威,贝州戍卒思归,主上不赦,还声称‘克城之后,当尽坑魏博之军’,近日又听闻从马直军数卒谋乱,主上竟要尽诛其众。我辈初无叛心,只畏死耳。如今经过众人商议,准备与邺都城中守军联手,待击退诸道讨逆之军后,奏请朝廷分割天下,主上帝河南,令公您帝河北,为河北军民之主。”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原来这票人在学习榜样皇甫晖的“先进”事迹,而且青出于蓝,皇甫晖只逼良进城,他们竟逼良称帝。

要说李嗣源确实是大良人,一听众人想让自己和李存勖划河而治,眼泪立即刷刷而下,他和众人商量:“尔等想作乱我管不了,你们也别管我,我自回京城向主上请罪。”

做都做了,你说不想反水,我们这么多兄弟可能答应吗!

众人纷纷拔出利刃,用明晃晃的大刀片子对着李嗣源,张破败对李嗣源说:“虎狼之众,不识尊卑,令公还想往哪里去呢!”

李嗣源不走了,再说个走字,估计会被乱刀砍死,这年头还是先保命要紧。他被迫跟随乱军入城,邺都城中守军却不大地道,他们不但趁乱偷袭准备入城的人马,还斩杀了乱军指挥张破败,只有李嗣源威望显著,得以安全入城。

赵在礼率诸将迎接李嗣源,并哭着谢罪说:“将士们有负令公,我等日后敢不唯令公之命是听。”

李嗣源急于脱身,开动脑筋诓骗赵在礼说:“凡举大事,须借兵力,今外兵流散无所依,某愿亲自出城招纳,以增强邺都兵力。”

赵在礼不知是计,马上放李嗣源出城。李嗣源暂时逗留在魏县,慢慢收集散兵,恢复军力。

军中变乱之时,李绍荣万余人马正驻扎在城南,李嗣源曾派牙将张虔钊、高行周等前往李绍荣营中,约他共同诛灭叛军,但李绍荣怀疑李嗣源使诈,扣留了张虔钊等人,闭营不出。随后李嗣源被逼入城,李绍荣丝毫不理,直接拔营而去。

李绍荣这一走,可坑苦了李嗣源。

李嗣源在魏县,兵不满百,又无军械,还担心赵在礼看破自己的计划,一度十分落魄。所幸亲信李绍真(原名霍彦威)听说李嗣源安全出城,即率本部五千人马来投,李嗣源才逐渐恢复了些许士气。

五千人马自保有余,平叛不足。这样拖着终究不是办法,李嗣源自知有负上令,准备就此率军归藩,然后向李存勖请罪。

李绍真和中门使安重诲却劝道:“公为主帅,不幸被乱军劫持,李绍荣不战而退,归朝后肯定将责任全推在您身上。与其归藩授人以柄,不如星夜赶赴洛阳,面见主上,兴许能当面表明心迹,消除后患。”

李嗣源认为有理,果断从魏县开拔,准备进京面圣。但随着局势发展,李嗣源并没去洛阳,而是去了另外一个地方,他根本不会想到,此生再见李存勖,已是阴阳两隔。

逼良称帝一事暂且告一段落。因为不久以后,就没人逼着李嗣源称帝了。

绝望

天成元年(926年),大概是李存勖这辈子过得最煎熬的一年。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郭崇韬被杀、李绍琛反叛、魏博之乱,忙得焦头烂额的李存勖还不知道,天成元年不仅是最煎熬的一年,更是最绝望的一年,他将在此后的几个月里深刻体会到这一点。

由于魏博之乱引发河北各地接连叛乱,局势变得越来越糟,这时租庸使孔谦因仓储不足,肆意克扣军粮以补亏空,惹得洛阳守军怨言四起。

宰相们怕由此引发军士哗变,便联合上奏李存勖:“今国库枯竭,诸军家室不能相保,倘若不及时赈济,只恐将士离心。陛下内库有余,是否可以从中调拨,先稳定军心,鼓舞士气,等度过这段艰难时期后,再重新积累想必无妨。”

本来李存勖赞同宰相们的提议,可惜内库出不出钱,他做不了主,真正做主的是刘皇后。

参考刘后一直以来的财迷表现,想让她出血,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刘后听说宰相们的谋划,气势汹汹赶到议事堂大吵大嚷:“我夫妻君临四海,虽凭借武力,亦是天命所归。天命既定,人奈我何!”

刘皇后火气很大,正面不好硬顶,宰相们转到偏殿继续商议,想着如何劝说刘后勉强出一回血。

众人正商议着,不一会儿刘后从屏风后闪出,身后侍从带着化妆用品若干、银盆三个、皇幼子三人,向宰相们摊牌:“你们都说内库积蓄充足,现在告诉你们,四方进贡的财物早都赏赐出去了,剩下的就只有这些,拿去卖了犒军吧!”

拿我的钱就是要我的命,千万别惹我,我疯起来连皇子也敢卖!

皇幼子啊,变卖儿童啊!刘皇后怕是疯了吧!众人纷纷对刘后丧心病狂的行为惊掉了下巴。看着刘后那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宰相们不敢也不愿再争取,皇后娘娘不仅掉在了钱眼里,而且连心也黑了。

朝廷里为了犒军搞得一团糟,朝廷外李绍荣不出意料地陷害李嗣源。

李绍荣从邺都退保卫州,立即上奏李存勖,诬陷李嗣源与邺都叛军联合。李嗣源为表忠心,一日之内多次遣使向洛阳为自己申诉。

虽说李存勖本就不信任李嗣源,可当务之急必须稳住李嗣源。要是李嗣源铁了心地率众反叛,自己真就玩不转了。

李嗣源长子李从审时任金枪指挥使,李存勖语气平和地对他说:“朕深知你父亲忠厚,定无二心,现朕命你亲自去你父亲身边,将朕的意思告知于他,让他不要疑惧,安心替朝廷平叛。”

李从审行至卫州,却被李绍荣扣押,眼见李绍荣准备杀人灭口,李从审恳请道:“公等既不谅解我父,我又无法前往父亲身边,那还是把我放回洛阳护卫主上吧。”

李绍荣认为李从审对自己尚构不成威胁,就把他放了回去。李存勖深感李从审忠心不二,非但没有怪罪,还赐名李继璟,将他收为养子。

李从审一来一回,等于没去。由于李绍荣占据卫州,此后李嗣源的上奏尽数被李绍荣截获,想到前不久郭崇韬的悲惨结局,李嗣源心里很慌,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关键时刻,将领中闪出一人,力劝李嗣源当机立断:“事成于果断而败于犹豫,哪有上将和叛军一起入城,他日得以无恙的?汴梁乃天下要镇,我愿带三百精兵攻取汴梁,如果侥幸拿下城池,到时您再亲率大军进驻,先站稳脚跟,立好根基,才是万全之道。”

此人(李嗣源女婿)正是在历史上备受诟病的石敬瑭,这是他第一次出场。

石敬瑭说罢,突骑指挥使康义诚接着劝说:“主上昏庸无道,惹得天怒人怨,明公听从众意则生,为主上守节则死。”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是默默忍受命运暴虐的毒箭,还是挺身反抗人世无涯的苦难,在奋斗中扫清那一切,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更高贵?

李嗣源选择了前者,死亡对他而言毫无价值,他更不希望像郭崇韬那样死得不明不白,何况自己还有很多未竟的心愿。

他命安重诲传檄会兵,遣使召集齐州防御使李绍虔、泰宁节度使李绍钦、贝州刺史李少英等人,养子李从珂也从横水率所部赶来。李嗣源谋划从白皋渡河,分三百骑兵交给石敬瑭担任先锋,李从珂负责殿后,侄子李从璋又从镇州引兵而来,李嗣源声威大振,准备一举拿下汴梁。

相比李嗣源,李存勖这边可悲惨多了。怀远指挥使白从晖奉命扼守河阳桥,李存勖这才说服刘后,从内库拿出金帛犒军。

晚了,一切都晚了。

面对李存勖送来的金帛,将士们却投以冷冷的目光和恨恨的诟骂:“我等妻儿老小都已饿死,得到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不久,李绍荣从卫州退回洛阳,他上奏称李嗣源纠集亲信意欲袭取汴梁,希望李存勖亲自前往关东招抚。重压之下,李存勖终于还是御驾亲征了。临行前,景进这小人还不忘劝李存勖先干掉亡国之君王衍,以绝后患。

这个任务交给了向延嗣,赐死的诏书上一共只有八字:王衍一行,并从杀戮。枢密使张居翰却不愿滥杀无辜,他悄悄地把“行”改成了“家”,蜀国百官及王衍仆从千余人由此得以幸免。

张居翰能保全无辜之人,却保不住王衍一家,王衍其母徐氏临刑时大呼:“我儿以一国之君的身份出降,仍不免被诛族,李存勖信义俱失,终将遭受灾祸!”

徐氏的预测相当准确,李存勖即将体会到什么叫绝望,什么叫大势已去。

李存勖派李绍荣先行,这时李嗣源的亲信大多逃出洛阳投奔老领导,有人劝李从审尽早脱身,李从审却一直不肯离去。李存勖屡次想让李从审诏谕李嗣源,李从审总是推辞,并愿意在李存勖面前自尽以示忠诚。

毕竟臣子不能违抗圣命,李从审最终还是动身前往黎阳,却在半路碰上李绍荣,这次李绍荣没有放过李从审,直接将其杀害在营中。李从审死后,李存勖彻底失去了劝服李嗣源的可能。

李嗣源此时已顺利攻下汴梁,基本定鼎河南大局。

李存勖行至荥阳,命龙骧指挥使姚彦温率三千骑兵担任前锋,由于姚彦温是汴梁人,李存勖在他出发前还刻意抚慰一番:“你是汴梁人,朕入你家乡,之所以不让他人担任先锋,是怕惊扰你的家室呀。”说罢李存勖厚厚赏赐了姚彦温。

没成想姚彦温前脚刚走,转眼间就宣布向李嗣源投诚。李存勖行至万胜镇,听闻李嗣源占据汴梁,姚彦温率众投降,顿时神情沮丧,登高长叹道:“吾事不济矣!”

第一次尝到众叛亲离的滋味,第一次尝到绝望的滋味,更糟糕的是,李存勖也即将尝到亡国灭身的滋味。

亡国灭身

汴梁已失,再向前无异于羊入虎口,李存勖下令班师回京。

出征时带的两万五千人马,现在数数已经逃了一万多。这种境遇下,李存勖倒是挖空心思,想着如何鼓舞士气,他在途中经常没话找话,每每鼓励士卒说:“适才奏报吾儿李继岌又敬献西川金银五十万,到京后一并赏赐给诸位。”

“陛下这档口才想起赏赐,难道不觉得晚了吗,我等根本不再感念圣恩!”望着李存勖一脸谄笑,士卒们却面露寒光,丝毫不领情。

沮丧的情绪无法扭转,为了温暖下属们零下好几十度的心灵,李存勖又想把御用的锦袍玉带赏赐下去,但内库使张容哥声称袍带早就赏赐完了,现在内库连一丝一缕也拿不出来。

“导致主上丧失社稷,都是这些该死的伶宦们!”

李存勖的亲兵不禁怒火中烧,抽刀追砍张容哥,所幸周围有人阻止,张容哥才没被乱刀砍死。

逃过一劫的张容哥却失去了活着的勇气,他对伶宦们叹道:“刘皇后吝惜财物,主上又难以控制局面,如今却把责任全推到我们头上,一旦遭遇不测,我等必将被碎尸万段,我实在不想继续苟延残喘了。”

张容哥先走一步,投河而死,算是一了百了。

李存勖行至洛阳石桥西,置酒摆宴款待诸将,早已被现实沉重打击的李存勖,饱含悲愤地对李绍荣等人说:“卿等在朕手下做事以来,无论身陷困境还是享受富贵,朕对卿等都没有任何不公,如今朕沦落到这种地步,你们难道竟无一策相救吗!”

抱歉,确实无计可施。

李绍荣等百余名将领为表忠心,纷纷抽刀断发,立誓以死报国。李存勖悲从中来,不由得与诸将嚎啕大哭。当晚,疲惫不堪的李存勖回到洛阳城中。宰相、枢密使等上奏称,李继岌率部不日将至,在此之前应发兵扼守汜水关,收抚散兵等待与李继岌会合。

这实在算得上一大惊喜,李继岌所部尚有数万人马,只要他能及时赶来,自己绝对还有翻盘的希望。心情稍微平静下来的李存勖亲自在洛阳上东门阅兵,宣布休整几日后再行东征。

可惜,前半生已将人品用尽的李存勖,并没有等到翻盘的机会。

天成元年(926年)四月,距郭崇韬被杀至今仅过了三个月后,李存勖的生命即将走向终结。令人唏嘘的是,终结李存勖生命的元凶,正是他一直以来待之甚厚的优伶。

从马直指挥使郭从谦,优伶出身,曾跟随李存勖征战有功,官拜亲军指挥使。别看优伶在朝中风光无限,其实和宦官情况类似,私底下竞争压力很大,谁升谁降,全看后台硬不硬。因此,众优伶都玩命结交权贵,寻找靠山。郭从谦自然也不例外,只是郭从谦的情况有些特殊,他找的两座靠山,后来相继崩塌了。

这两座靠山,就是郭崇韬和睦王李存乂。

为了官职更上一层楼,郭从谦一咬牙,拜郭崇韬为叔父,又认李存乂当了干爹。老郭没出事前,郭从谦给自己上的这份双保险非常稳固,等到老郭遇害,李存乂被囚禁,郭从谦的处境就有些尴尬了。

又是干爹又是叔的,你说关系不亲密,谁信呢!

郭从谦倒也不是没心没肺,老叔无故惨死,他私下里时常发些牢骚,为郭崇韬喊冤。原本李存勖没怎么在意,可不久后军中发生了从马直军士王温作乱事件,由于王温隶属郭从谦部,李存勖还是找个机会跟郭从谦戏言了几句:“臭小子,你既背着我依附郭崇韬、李存乂,又教唆王温谋反,意欲何为啊?”

所谓言者无心,听者有意。李存勖这半戏言、半捉弄的话,却让郭从谦汗流浃背,战战兢兢,他认为李存勖既然这么说了,肯定不会就此罢休。

好日子算到头了,郭从谦此后一直小心翼翼,暗中观察着局势变化。

就在李存勖暂时稳定住军心,准备再次东征之际,郭从谦动手了。由于不知李存乂已被秘密处死,郭从谦打出了拥立李存乂的旗帜。

其实,拥立谁都已不重要。

四月的清晨,旭日东升。

大清早,李存勖正在用膳,郭从谦突然率部蜂拥而出,攻打兴教门。由于大军都已集结完毕,正在洛阳城外等候出征,李存勖听说兵变,一时间难以立即调集城外人马,他只好亲自率诸王和近卫骑兵迎击叛军,并将乱兵暂时逐出兴教门。

为了尽快平定叛乱,李存勖传令,让番汉马步使朱守殷火速率城外驻军前来增援。主上在宫城里血拼,朱守殷却选择按兵不动,根本没有搭救李存勖的意思。

乱军猛攻兴教门不下,一怒之下放火烧了宫门,再次破门而入。众将见大势已去,纷纷丢下李存勖四散而逃,只有指挥使李彦卿、军校何福进、王全斌等十余人忠心护主,力战不退。

混乱之中,李存勖被流矢重伤,鹰坊使善友把李存勖匆忙扶下门楼,到了绛霄殿外替李存勖拔去箭头。李存勖疼痛难忍,因失血过多急切想要饮水。

这时,刘后又以实际行动给我们演绎了什么叫“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她听说李存勖性命难保,连前来见最后一面都不肯,只派宦官送来一些浆酪。

一代英杰李存勖,在饮下浆酪后不久,含恨死在绛霄殿外。

按照现代医学解释,失血过多容易出现口渴、烦躁等症状,这是血容量不足,血压降低的表现,而浆酪性寒,恰恰是失血过多的患者不能喝的。元朝名家胡三省在《资治通鉴注》中就认为:凡中矢刃伤血闷者,得水尚可活,饮酪是速死也。

估计刘后不懂这些医学道理,但她却是以实际行动,加速了李存勖的死亡。

善友很有良心,一直陪着李存勖直到生命终结,并在李存勖死后把平时用来弹奏的乐器盖在他身上,一把火烧了尸体,算是尽到了臣子的义务。

李彦卿、何福进听说李存勖已死,便与刘皇后、申王李存渥、李绍荣等人焚毁嘉庆殿,从师子门匆匆而逃,通王李存确、雅王李存纪逃往南山。见死不救的朱守殷则趁宫人逃散,入宫抢夺珍玩,诸军也在洛阳城中大肆劫掠。

李存勖死了,死得悲惨又憋屈。

他的一生,实在太过典型。他的一生,很能说明一类人的人生轨迹:自幼聪慧机敏,成年后志向远大,奋发有为,迎来人生巅峰,继而突然没了生存的压力,没了进取的动力和目标,便迅速堕落在纵情享乐之中,最终败光了一切,变得一无所有,凄惨又悲哀地走向人生的终结。

从继位到灭亡后梁,李存勖奋斗了十六年;身死国灭,李存勖只用了三年,这实在让人感慨无限,深足为鉴。

作为历史典型人物,北宋欧阳修对他的评价最为妥帖:

满招损,谦得益。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自然之理也。故方其盛也,举天下之豪杰,莫能与之争;及其衰也,数十伶人困之,而身死国灭,为天下笑。夫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岂独伶人也哉!(《新五代史·伶官传序》)

由进取之主堕落为骄奢淫逸之君,继而众叛亲离迅速败亡,我们不能把锅全丢给伶宦,亡国灭身这口锅,还得由李存勖自己来背。

奋斗过,辉煌过,堕落过,42年的人生轨迹,李存勖走出了一条先升后降的抛物线,整个过程足够精彩,足够深刻,也足够值得后人反思。

李存勖的死,并不意味着后唐就此灭亡,他的身后自有明君;李存勖的死,还有一个重要标志,“五代男主”又要换人了。

三代男主李嗣源

洛阳大乱之际,李嗣源正从汴梁率军赶来。

一行人刚至罂子谷,听闻李存勖晏驾,李嗣源非常伤感,恸哭着对诸将说:“主上素得人心,因受伶宦蒙蔽才落到这种境地,如今我等该何去何从啊!”

从种种表现来看,李嗣源本无意帝位,此番前来洛阳,初衷很可能在于救驾,但李存勖意外身死,形势的变化却将李嗣源一步步送上巅峰。从占据汴梁的那刻起,李嗣源此后的一切行动都显得那么顺理成章。

这叫做天命所归,不服不行。

大滑头朱守殷见死不救,却又遣使告知李嗣源京城大乱,诸军焚掠不止,希望他赶紧来洛阳救场。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不去岂不是无视江山社稷,无视百姓死活吗!

不行,我必须去!

李嗣源火速进发,来到洛阳后立即宣布严禁诸军劫掠。他不进皇宫,在灰烬之中收拾了李存勖的骸骨隆重安葬。

紧急事务处理完毕,李嗣源找来朱守殷表明自己的立场:等待李继岌回京继承大统,好生赡养主上的后宫妃嫔,等社稷安定,天下有主,我自归藩继续为国家捍御北方。

总之一句话,我来洛阳绝不是当皇帝的。

此后,宰相豆卢革又率百官上表劝进,李嗣源当面拒绝了他们的请求:“我奉诏讨贼,不料部曲叛散,辜负了主上的重托,想入朝自诉,却被李绍荣故意阻隔,最终失意狼狈地来到这里。我本无他心,诸君突然上表劝进,实在违背了我的初衷,希望诸君不要再提及此事。”

李嗣源到底想不想当皇帝?

目前还无法断定,或者说,李嗣源认为时机还不成熟。在百官一再要求下,李嗣源勉强答应暂且监国,等李继岌回京后再行让位。

李嗣源真想等李继岌回京后让位吗?

抛开李继岌暂且不提,李存勖的众兄弟、诸皇子、亲信却在私下相继被害。

先说李绍荣。李绍荣逃出洛阳后准备去河中投奔永王李存霸,路上被人打断双腿,遣返洛阳。李嗣源问他:“我何负于汝,为何残忍杀我长子?”

李绍荣倒也硬气,瞋目直视李嗣源道:“先帝何负于汝?”李嗣源不再多说,下令将李绍荣斩首。

再说刘皇后和李存勖众兄弟。刘皇后与申王李存渥逃奔晋阳,路上刘皇后耐不住寂寞,就和李存渥私通。大难临头,难得皇后娘娘还有如此雅兴。

两人到了晋阳,晋阳守将李彦超不纳,李存渥逃至风谷,被部下杀害。刘皇后吓得在晋阳削发为尼,想苟且偷安。这种误君误国的红颜祸水怎么能留在世上!李嗣源亲自下令,送刘皇后下了地狱。

永王李存霸从河中逃到晋阳,怕李彦超不愿收留,李存霸主动削发,穿着僧衣去见李彦超,希望以后抛却红尘,出家为僧。李彦超答应先向上级反映,可李彦超的部将却不由分说,直接上前将李存霸乱刀砍死。

通王李存确、雅王李存纪在混乱中逃亡民间,新任枢密使安重诲得知二人下落,居然瞒着李嗣源将二人黑掉。过了月余,李嗣源才听说此事,不但狠批了一顿安重诲,还为二王被害伤心了很久(有点假)。

最后再来说李存勖诸皇子。洛阳变乱时,李继岌紧赶慢赶才刚到兴平,这一路风尘仆仆,可惜还是晚了一步,若非李绍琛这混蛋在西川捣乱,可能也不会意外频发。洛阳是不敢回去了,李继岌只能一路向西,从兴平退至武功。

李继岌听从李从袭的建议,准备重整旗鼓继续东行,然而刚到渭南,心腹们就基本上跑的差不多了。大难临头,李从袭也选择放水,各自跑路吧,谁也顾不上谁了。

李继岌走投无路,只能选择让仆夫将自己缢死。不得不说,李继岌的东归之路,简直比西天取经历经九九八十一难还难。更可悲的是,西天取经成功了,李继岌却挂在了路上。

至于李存勖的幼子李继嵩、李继潼、李继蟾、李继峣,以及永王李存礼(李存勖兄弟)在洛阳变乱后都不知去向,也没了下文。

李克用一脉至此基本不复存在,唯一幸运存活下来的只有邕王李存美,括弧,一个中风偏瘫患者,对李嗣源没有任何威胁,属于自生自灭。

等到这些威胁因素基本清楚干净后,官方宣称,这一切事件都是瞒着李嗣源由下属私自处理的。

这么直白的解释显然疑点颇多,拿李继岌来说,李嗣源名义上说等待李继岌回京后就交权,实际上在李继岌走投无路之际,李嗣源居然无动于衷,他在干什么?他为何不救?为何不提前派兵迎接?

至于安重诲不上报就干掉了李存确二人,换来的仅仅是一顿猛批,要说李嗣源对此一点不知情,恐怕也说不过去。至于为什么李存勖诸子没了下文,大概真相已经很清楚了。

李嗣源,说你呢!不用看别人!

当然,历史真相究竟如何,已经无法求证了。我们只能说,李嗣源目睹了这一切的发生,然后顺理成章的登基称帝,再无任何障碍和不妥。

可喜的是,李嗣源成了五代以来第一位明君,他顺利接过李存勖的权杖,将后唐的国运延续下去。

在这里,我们有必要对“第三代男主”李嗣源进行更深入的了解。

李嗣源,本名邈佶烈,父亲李霓原是沙陀政权奠基人李国昌的部下,李霓战死后,年仅十三岁的李嗣源做了李国昌的侍卫。

李嗣源擅长骑射,能仰射飞鸟,控弦必中。李克用爱惜李嗣源勇武,将其收为养子(野史“十三太保”中位列第一)。十七岁时,李嗣源随李克用应朱温邀请进城赴宴,上源驿事件中,李嗣源拼死保护李克用翻越高墙,逃出朱温围杀,在乱箭齐飞的夜晚,李嗣源竟然毫发无损,堪称奇迹。

李嗣源英勇救父那会,李存勖还没出生,这一点李嗣源倒是可以吹一吹,老哥年少成名时,你小子还没怀上呢!

传奇人物都有些传奇故事,李嗣源自然也不例外。

据说李嗣源有一次在外借宿,那家妇人刚好怀有身孕,不知是行动不便,还是根本不想招待,反正没有给李嗣源及时做饭。突然,孕妇肚中传出还未诞生的婴儿声音:“大家(指皇帝)到了,母亲赶快准备饭食接驾吧。”孕妇感到很惊奇,赶紧起身做饭,并亲自将饭端到李嗣源面前,表现得非常恭敬。

李嗣源不解,片刻功夫不到,为什么态度变化这么快?孕妇这才把缘由告诉了他。李嗣源的传奇故事实在有些狗血,比起朱温和李存勖那种宏大场面还是稍微差点意思。

成年后李嗣源雄武善断,谦和待人,从不居功自傲,反而乐与属下同甘共苦。有一回,李克用把他召到府上,亲切地对他说:“小李子呀,为了表彰你的功劳,府上的东西你可以随便拿。”

李嗣源左看看右看看,仅随意挑了几匹绢帛,其余珍宝一概不拿。要是换做李存勖,估计得把李克用的宝贝全搬走。

河东庆功会上,诸将纷纷玩命吹嘘自己有多英勇,立过多大战功,轮到李嗣源发言,他先用目光扫了一圈,随后慢慢说道:“公等以口击贼,吾以手击贼。”

言下之意,就是嘲讽这些将领只会满嘴跑火车,光说不练假把式。此言一出,众将都觉得羞愧难当,再不提那些所谓的“丰功伟绩”了。

一代战神李存孝被杀后,李嗣昭、李存审和李嗣源逐渐成为李克用手下不可或缺的勇将。青山口之战中,李嗣源登高列阵,对着梁军指指点点,还没等梁军搞清楚状况,李嗣源突然出击,身先士卒,击败梁军大将葛从周。

史书称:帝四中流矢,血流被股,武皇解衣授药,手赐卮酒,抚其背曰:“吾儿神人也!微吾儿,几为从周所笑。”(《旧五代史·明宗纪一》)

李存勖继承晋王位,李嗣源为其立下赫赫战功,平幽州、战契丹、灭后梁,除了一次不光彩的私自撤退,几乎没有任何污点。

随着名将周德威、李嗣昭、李存审相继陨落,李嗣源的出镜率越来越高。李存勖称帝后,李嗣源捍御北方,虽多次身陷危机,却总能化险为夷,并最终一步步登上人生巅峰。

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不管怎么说,李嗣源靠的是自己的努力,当然还有几分运气。

现在,李存勖可以睥睨四方,豪迈地对外宣称:“这是我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