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这个政权不靠谱

郭崇韬

作为灭梁的头号功臣,后唐建国后,郭崇韬官拜侍中兼枢密使,领成德节度使,进封赵郡公,邑二千户。这还不算,李存勖认为加官进爵并不能完全表达出对郭崇韬的厚爱,于是大笔一挥,额外赠送大礼包:赐铁券,恕十死。

注意,是恕十死,郭崇韬的免死铁券可以用十次!

估计在很多人看来,老郭这条命这辈子是稳了。可惜有时候,皇帝的承诺是不能相信的,皇帝赏的东西也是可以收回的。皇帝只要一翻脸,别说免死铁券,银券金券钻石券也没用。

只是目前,郭崇韬很安全,他正一步步迈向人生巅峰。

老郭虽军旅出身,但极少上战场砍人,这不是他的特长,他靠的是智谋和胆识,当然还有一点点运气。

在灭梁的整个过程中,老郭给领导灌输的纲领性战略很简单,归纳起来一共六个字:不要怂,就是干!每次李存勖心里没谱准备打退堂鼓,老郭总能想方设法把领导鼓动起来,搞出些奇谋险策,这才有李存勖冒险奇袭汴梁,大功告成。

灭亡后梁,郭崇韬绝对堪称第一功臣。

新政权建立伊始,原本臣服后梁的各路藩镇纷纷遣使前来道贺,顺便表达一下归顺新朝的强烈意愿。既然来了,肯定不能空手,下大力度贿赂当朝重臣,日后在新朝才好混得开。老郭作为李存勖手下第一红人,又是当朝军政一把手,自然不会少收贿赂。

这一来二去,谁的都收,来者不拒,搞得下属都看不下去了。他们纷纷向郭崇韬提建议:“腐败是不对滴,贪污肯定是要被抓滴,您可得稍微注点意啊!”

听了下属的提醒,老郭丝毫不以为意,贪污腐败?你们是来搞笑的吗?

其实老郭收受贿赂,是有另外一番考量:“我身居高位,俸禄丰厚,哪里还需要觊觎这些藩镇的贿赂,只不过伪梁时代贿赂之风盛行,如今这些藩镇节度使都是伪梁旧臣,也是主上曾经的仇人,我如果不收,他们哪里能安心为新朝效命?我只是把藩镇孝敬国家的钱先存在我这里而已。”

既然刹不住歪风邪气,那总得利用起来,他们愿意出,不要白不要。老郭说得义正言辞,做起来也一样爽快。在南郊祭祀时,他率先拿出十万缗钱用来犒军,基本上把上次收受的贿赂全部贡献了出来。

老郭觉得自己出了大头,讲道理领导也得出出血,他对李存勖建议说:“祭祀事大,臣已经倾家荡产(假的)以助劳军,您不表示表示吗?”

可惜,李存勖却很不够意思。他并不是没钱,而是实在太小气了。

当年,宦官劝李存勖把天下的赋税、贡品分为内库外库,州县上缴的入外库,充作国家财政收入;藩镇上供的入内库,充作皇室小金库,用来宴饮、游玩以及赏赐之用。

这么做名义上看似公私分明,实际操作中李存勖却总拿公款吃喝玩乐,内库的私房钱却一直存着不用,因此外库总是财政紧张,入不敷出;内府却珍货山积,富得流油。

这回李存勖本就没准备表示,可郭崇韬突兀地提出来了,自己不好直接拒绝。李存勖默然良久,才缓缓开口说:“朕在晋阳还有些积蓄,可以让租庸使拉点过来资助祭祀。”

积蓄不假,李存勖可没从内库出钱,他把当年叛变的李继韬在晋阳的私宅给抄了,从中取出数十万金帛用以犒军。

搞了半天,领导还是没出血,一点都不花自己的钱,跟着你有啥好处,这么抠门!虽然得到了赏赐,但将士们还是纷纷对领导的行径表示不满。

郭崇韬位兼将相,以天下为己任,但他性情刚愎自用,脾气极坏。李存勖的宠臣请他办事,多数都遭到断然拒绝,因此宦官伶人总在背地里说他坏话。老郭对此相当愤怒,却又无可奈何。毕竟嘴长在别人身上,爱怎么说是别人的事。

你说我说你坏话了,我说我没说!谁听见了!

当然,大权在握的老郭,府宅从早到晚车马填门,这种状态下想保持清醒的头脑,谦虚谨慎戒骄戒躁,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受人吹捧久了,行动就有点飘了。

有一回,朝臣豆卢革、韦说向他询问出身:“汾阳王郭子仪本是河东晋阳人,只是后来才迁到华阴,您家世世代代都是雁门人,不知是否属于郭公的枝系呢?”

郭子仪是谁?那可是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平定安史之乱的大功臣,豆卢革和韦说这样问,明显是想往郭崇韬脸上贴金。

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了,我只好严肃认真地回答你。面对豆卢革和韦说送上的助攻,老郭可不会白白浪费机会。

“因遭动乱,宗族族谱都遗失了,但听闻先人曾说,上距汾阳王只有四世。”老郭还没说完,豆卢革便抢着答道:“既然如此,那肯定就是同宗了。没想到您竟是名门之后,可喜可贺啊!”

在唐朝能和郭子仪同宗可是所有郭姓人氏无尚的荣光,说出去可比“我爸是李刚”含金量高多了。豆卢革等人如此一问,又如此一答,直接把郭崇韬抬为名门之后。反正又没人去查宗籍,到底是不是谁也说不清楚。

此事的直接后果,就是在老郭心中深深刻下了八个大字:我是名门!我是名门!我可是郭子仪的后代,能和我说上话的肯定都得是名门之后,你们这些寒门出身的小人物就不要再想着和我结交了。

骗的最高境界就是自己骗了自己,而且还对此深信不疑。

由于老郭对别人的出身门第有了严格要求,他对过去为国建功的旧臣一样不屑一顾。有人向他求官,他就表现得非常为难:“老弟,不是老哥不清楚你过去的功劳,只不过你出身低下,我实在不敢提拔你,免得让名流们耻笑。”

就这样,李存勖宠幸的宫廷权贵们记恨他,朝廷上过去的功臣们厌恶他,人情关系搞成这样,也真够失败的。

虽然深陷“名门漩涡”中无法自拔,老郭还是能察觉到朝中诸臣对他的不满和反感。为了平衡权力配置,老郭想把枢密使的职位让给和自己同期出道的李绍宏,李存勖没同意。他又请求把枢密使的部分职权分给宦官统领的内诸司掌握,以此减轻一些责任,可宦官们非但不领情,反而更加没完没了地指责他的过失。

老郭数次碰壁,朝内朝外都不顺心,本想狠心交出朝权回归藩镇,踏踏实实享几年清福,但亲信子弟们为他献上一计,不用交权也能避祸。但从结果看来,权是一点没交,却让老郭在恶劣的斗争漩涡中越陷越深。

这个计策,就是帮助李存勖立后。

王的女人

李存勖称帝时,后宫有资格竞争皇后宝座的共有三位夫人,分别是卫国夫人韩氏、燕国夫人伊氏和魏国夫人刘氏,其中韩氏为正室(嫡夫人),伊氏、刘氏为次室。

既然这样排位,怎么看都应该是韩氏当皇后,伊氏和刘氏为嫔妃。可最终结果显示:韩氏晋封淑妃,伊氏晋封德妃,排名末位的刘氏却立为皇后。

其中缘由,还得细细道来。

刘氏,魏州成安人,家境贫寒,老爹刘叟(刘老头)连正儿八经的名字都没有,在乡间占卜卖药,自号刘山人。刘氏五六岁时,李克用攻伐魏博,劫掠成安,刘氏被李克用偏将袁建丰所得,随即被纳入晋阳后宫充当歌姬,由晋国夫人曹氏教她歌舞弹奏。

出身卑贱,自幼又成了歌姬,这样的背景能逆袭成皇后,肯定拥有过于常人的能耐。刘氏确实很有能耐,她拥有两大优势:

其一,色艺双全,让李存勖一见倾心。当年李存勖继承王位时,生母曹氏驾临府邸庆贺,李存勖设宴孝敬老妈,席间还亲自起舞让老妈观赏。老太太兴致很高,令刘氏吹笙助酒。宴席结束后,曹氏顺便把刘氏赐给了李存勖。

其实李存勖早就在后宫见过刘氏,那时就对她很来电,只是碍于老妈的面子,不好鲁莽下手。

其二,生下长子李继岌,地位瞬间提升。刘氏的情况有些类似汉武帝的第二任皇后卫子夫,两人同样出身卑微,姿色过人,偶然得到机会被赏识并纳入后宫,又都很争气地生下长子。

女人有资本、有时运,想不上位都难。

自打刘氏生下李继岌,李存勖就渐渐专宠于她,在灭亡后梁的十余年间,常年征战在外的李存勖只让刘氏一人跟随。从最下层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八面玲珑的刘氏极善逢迎李存勖,其他妃嫔连见李存勖一面都很困难,更别提得到宠幸了。

在刘氏眼中,雨露均沾是不可能的,恩宠是属于我一个人的!

刘氏风光无限,内心却始终颇感遗憾,毕竟出身卑贱是硬伤,平日里绝口不提自己的身世。可没想到失散多年的老爹刘叟一听说女儿富贵,也想跟着沾沾光,他屁颠屁颠地跑到魏州,在宫殿外吵吵嚷嚷,声称自己是刘氏的亲爹,今天特来与女儿相认。

李存勖搞不清状况,便召来袁建丰询问真相。袁建丰告诉李存勖:“臣是在成安北坞遇到刘氏,当时确实有个黄须翁一直保护着她。”李存勖把刘叟带出来让袁建丰辨认,袁建丰一眼就认出这正是当年保护刘氏的黄须翁。

真相大白,接下来就是父女相认,抱头痛哭的环节了吧?可惜,剧情并不是这样演绎的,刘叟认女不成,还白白遭了女儿一顿毒打。

他来的实在不是时候。

当时刘氏正和卫国夫人韩氏、燕国夫人伊氏争宠,这两人可都是富贵出身的大家闺秀,经常一言不合就拼爹拼家世,每每搞得刘氏压力山大,自觉低人一等。

好嘛,人家的爹都有权有势,自己的亲爹却是个贫贱卑微的江湖术士,这怎么好意思开口相认!

刘氏听说老爹想来认亲,不禁大怒道:“当年魏州战乱,我已能记事,我清楚地记得老爹当时不幸死于乱兵之中,我还趴在他身边恸哭一场,然后才跟着袁建丰来到晋阳,这老家伙是从哪来的!敢冒充我爹!”

不与老爹相认就罢了,刘氏还命人在宫门外给老爹一顿胖揍,差点搞出人命。刘叟灰溜溜地逃出魏州,从此再不敢和女儿相认。

李存勖登基后,一直想册封刘氏为皇后,可在妃嫔排名中,卫国夫人韩氏是明媒正娶的正室,刘氏在燕国夫人伊氏之后仅位列第三,生母曹太后也不支持立刘氏为后,这让李存勖颇感棘手。

就在这时,郭崇韬听从故人子弟提的主意,跳出来支持刘氏,瞬间打破了僵局。

掌权掌久了,老郭时刻盼望着平稳着陆。他向故人子弟们问道:“如今小人横行,我想交出军权避祸消灾,尔等认为这样可行吗?”

故人子弟们纷纷表示反对:“您现在手里有兵,别人都敬您三分,如果把军权交出去,试问还能活命吗?”

他们告诉老郭:“如今皇后未立,而圣上宠幸刘氏,不如主动上书请立刘氏为皇后。这样既能让圣上满意,又能取得刘氏支持,然后为天下百姓多做善事,如此才能功成身退而根基不倒。”

郭崇韬觉得有理,立即联合百官,共同上书支持李存勖立刘氏为后。有了郭崇韬和百官及时送上的助攻,李存勖这才有底气将刘氏立为皇后。

当上皇后,刘氏心里依然不踏实,出身还是卑贱,还是没办法拼爹。怎么办呢?其实也好办,既然亲爹不给力,那就只能认干爹了。

后梁灭亡后,朝中和藩镇一些旧臣为了体现对新朝的忠诚,纷纷改姓李,旧臣中唯一没改姓还能在新朝混得开的,只有老军阀张全义了。

得,干爹就是你了!

一天,李存勖带着刘氏等人去张全义家开Party,众人玩得很嗨。刘氏见大家正在兴头,趁机感慨地说:“妾自幼父母双亡,见到年老长者就非常怀念生父,希望能认张大人为义父,以弥补心中的遗憾。”

李存勖表示无所谓,反正又不是我认。倒是张全义一听这话惶恐不已,连连推辞。当然,这只是装装样子,像张全义这种贪恋富贵的老家贼,巴不得攀上权贵安享晚年呢。

回宫后,李存勖即命翰林学士赵凤起草诏书,但赵凤却正色道:“自古无天下之母拜人臣为父者,皇后贵为天下之母,拜人臣为父,这成何体统。”

李存勖虽然心里明白这个道理,可还是帮助刘氏实现了心愿。

顺利登上皇后宝座,又认了位豪门干爹,这下刘氏心里彻底踏实了。直到此时,除了痛扁亲爹一顿令人不齿外,她的行为还算比较正常,即便不能当好贤内助,只要不跟着添乱就行。

人,可以通过努力得到身份地位的提升和物质财富的积累,但早年恶劣的生存环境和生存状况会对人产生持续的影响,这种影响可以催人奋进,也可能让人误入歧途。

刘氏此后的发展,恰恰印证了她骨子里那种卑贱心理和小民意识根本无法因地位的提升而彻底抹去。

出身贫寒不是借口,关键还是人品不行。

皇后不是吃素的

一般而言,没经过底层摸爬滚打的人体会不到机遇的珍贵,正如不亲自赚钱的人一般都不吝啬,毕竟没有经历过那种饱经风霜的艰辛。

出身卑贱的刘皇后无法随着地位的上升变成一个超凡脱俗的人,不但不脱俗,而且还忒俗!当上皇后,她的人生乐趣只有一个:捞钱。

刘氏生于贫苦之家,自幼历尽艰辛,饱尝人间冷暖,因此她比那些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更能体会到钱财的重要性。随着地位的提升,刘氏变得越来越贪婪,视财如命。没当皇后那阵,刘氏跟着李存勖坐镇魏州,她连宫内用不完的薪柴、果品都要拿出去贩卖,这肯定不是缺钱,只能说她财迷。

此前我们说李存勖听从宦官的建议,把四方进贡一分为二,自己总舍不得花内库的钱,搞得后宫金银堆积如山,财政却总是入不敷出,这在很大程度上也是身边有这么个财迷所致。毕竟当上皇后,就不需要再想方设法动手赚钱了,只需大门一开,财源自然滚滚而来。

有一件事很能说明问题,还记得当年举昭义之地投降后梁的李嗣昭之子李继韬吗?这货投降没几天,后梁就被李存勖灭亡。消息很快传到昭义,李继韬整日心神不宁,担心李存勖挟私报复,甚至准备尽快跑路投奔契丹。

人不走运,肯定怕什么来什么。

就在李继韬纠结到底跑不跑路之际,朝廷征召他入朝觐见。弟弟李继远对李继韬说:“老哥你据地反叛,本就无地自容,入不入朝其实都难逃一死。依我之见不如深沟高垒,储备军粮,尚且还能支撑一段时间,等待局势变化。如果贸然入朝,一定会被立即干掉!”

弟弟的意见并不占多数,众人中大都持不同意见:“你老爹李嗣昭为国家立下赫赫战功,主上于你,辈分上算是叔侄关系,入朝必无大碍。”

考虑了许久,李继韬还是选择入朝了。当然,入朝谢罪肯定不能空手去,老娘杨氏亲自上阵,带着四十万两白银和无数珍稀财货随李继韬一同前往洛阳。

刚到洛阳,李继韬便大肆贿赂朝中权幸,伶人头目得了好处,向李存勖力保李继韬无罪。除了伶人,李继韬贿赂的最主要人员正是刘皇后。皇后大人拿钱办事,绝对靠谱。

最终,在刘氏一干人等的力保下,李继韬被无罪赦免。只不过当年由于在归葬李嗣昭的问题上得罪了皇弟李存渥,李存渥趁着李继韬入朝这段时间极力诋毁,李继韬在洛阳如坐针毡,唯恐哪天李存勖突然翻脸。

李继韬想尽快归镇,只好秘密派人给李继远写信,让他挑唆属下纵火制造混乱,以此迫使李存勖放自己回去安抚。

李继韬明显低估了李存勖的智商和眼线,此事很快被人告发,李继韬被贬为登州长史,不久直接被斩。

刘氏能捞钱,自然也会花钱。既然吃穿用度都是公款报销,那只能用自己的钱搞些精神追求了。作为一个骨灰级的佛学爱好者,刘氏对佛学的热爱只能用痴迷来形容。

古代人发明了一个词,可以非常恰当地形容这种状态——佞佛。

佞佛可是个无底洞,花多少钱都没底。想当年梁武帝萧衍先后四次舍身同泰寺,朝廷共花了数亿钱为他赎身。其实“慈悲为怀”的萧衍大师并非真想出家当和尚,腾出些时间好好思考人生、参悟佛理,同时为同泰寺谋些福利,表达自己对佛祖的尊崇之心,才是他四次舍身的真实目的。

对于古代那些佞佛的“脑残粉”而言,想要亲近佛祖,说白了一句话,拿钱来进贡!这叫尽人事。连《西游记》里如来佛祖都含蓄地表达:尽管你取经是为普度众生,但也得尽人事,不然我们吃什么!所以纵使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唐僧还是得把紫金钵盂当人事换取经文。

面对后宫堆积如山的金银,刘氏肯定有充足的资金经营自己的佞佛事业。当然,你花再多的钱,都是花给那些所谓佛祖在世间的代言人——僧尼的。只有通过僧尼,你的一片赤诚之心才能转达给佛祖,保佑你长命百岁,好人一生平安!

因此,除了奢侈地用大匹绸缎抄写佛经外,刘氏挥霍的大部分钱财最终都进了僧尼的腰包。

除了财迷和佞佛外,刘氏还特别善妒,唯恐别人分享自己的恩宠。人生赢家李存勖戎马倥偬十几年,一直没太多时间享受生活,称帝后肯定得恶补回来,他陆续纳了许多妃嫔,后宫佳丽数量一下变得非常可观。

众佳丽中有位妃子论美貌能超刘氏好几条街,论生育也给李存勖生了儿子,李存勖渐渐开始专宠于她而疏远刘氏,刘氏为此恨得牙痒痒,这等心腹大患必须尽快清理,很快她就找到了机会。

李存勖的宠臣归德节度使李绍荣(本名元行钦)适逢丧妻,这天李绍荣入宫觐见,本着关怀部下的初衷,李存勖问道:“你续弦了没?没有的话要不要朕帮你物色物色?”

还没等李绍荣开口,刘氏抢先指着李存勖的这位宠妃说道:“既然皇上这么关心绍荣,把这个大美女赐给绍荣为妻岂不美哉。”

不知道李绍荣是搞不清实际情况,还是看到领导的女人如此美艳心生爱慕,他站在阶下一声不吭,专等李存勖表态。

这就有些尴尬了。

直接拒绝的话估计会让李绍荣难堪,答应的话自己又一万个舍不得。被刘氏套路的李存勖不得已,勉强微微点了点头,心想先暂时应付下来,再慢慢想办法补救。

刘氏见状,立即让李绍荣叩头谢恩,这事就这么定了,看你怎么反悔!

李存勖确实没机会反悔,刘氏的动作实在太快了。第二天刚起床,李存勖就听说爱妃已经被抬出宫,正在送往李绍荣家的路上,这下可再也要不回来了。

痛失爱妃,李存勖难受得好几天吃不下饭。没办法,谁让自己嘴欠着了刘氏的道呢!当然,这也是李存勖好面子,要是换成朱温,想让老朱忍痛割爱,那是不可能的,不糟蹋你家妻女你就烧高香去吧!

所以说,难受几天后,李存勖还得该干嘛干嘛,天下女人多的是。皇后刘氏也一样该干嘛干嘛,一边防着李存勖宠幸别的美女,一边在捞钱和佞佛的路上越走越远。

皇上皇后算是相安无事,可朝廷上早已暗流涌动,你争我夺。有人想急流勇退,有人想尽快上位。

急流勇退说的是郭崇韬,尽快上位说的是“一代酷吏”孔谦。

孔谦的奋斗

孔谦其人其事,绝对值得作为公务员晋升教学的一个经典素材进行讲解,当然,是反面素材。

孔谦没有背景,没有人脉,最初只能从底层起步,出任魏州孔目官,负责处理州府狱讼、帐目、遣发等事务,后来被李存勖提拔为度支使,慢慢接替年迈的张承业处理后勤工作。

孔谦具备职业官员最典型的特征:干练、世故、隐忍、勤敏、擅长处理人际关系。其实孔谦之所以能一步步提拔上来,最重要的还是工作干得出色。

人在江湖飘,各拿一把刀。史书称他:自少为吏,工书算,颇知金谷聚敛之事。(《新五代史·孔谦传》)李存勖灭亡后梁的过程中,孔谦在后方征发粮饷以供军用,从未出过差错。

后勤保障搞得好,对李存勖而言意义同样重大。从这个方面看,孔谦的功劳相比郭崇韬并不逊色,他一样是后唐建国的大功臣。但我们并不会给孔谦点赞,因为他出色业绩的背后,是对河东百姓无休止地残酷盘剥。

用个流行的词来形容,这叫与民争利。

盘不盘剥百姓,李存勖不会关注。既然孔谦有功,那就得提拔,得给孔谦安排个能让他继续发光发热的重要岗位。这时,郭崇韬身兼侍中和枢密使,掌握着军政大权及人事任免;豆卢革和卢程以唐朝名族的背景被任命为左右宰相,负责处理朝中日常政务;只有专掌搜括钱物的中枢财政长官租庸使还没有具体任命。

孔谦对拿下租庸使的职位信心满满,毕竟这样的业务没人比自己更精通,他还对外放出话说租庸使自己志在必得。可惜,现实却给孔谦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在租庸使人选的会议上,众臣一致认为孔谦出身寒门,资历尚浅,不足以出任财政一把手,而握有实际决定权的郭崇韬早就成了“豪门代理人”,他选择跳过擅长搞财政的孔谦,将魏博观察使判官张宪任命为租庸使,让孔谦担任租庸副使。

这样的任命让孔谦非常不爽,无论是PK“德、智、体、美、劳”还是PK“德、能、勤、绩、廉”,我哪方面不如张宪,张宪算哪根葱,不就是出身稍微好点,至于这么坑我吗!

孔谦不会蠢到公然向郭崇韬叫板,他接下来的行动,告诉了我们三大官场经验:

第一条:没人不想当一把手,特别是自认为实力足够者。

第二条:作为官场亟待晋升的精英,一定要有梦想和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精神。

第三条:千万不要经常向领导抱怨不公平,规则不会因你个人而改变。如果你想晋升,就得自己想办法。

孔谦就是这三大官场经验的鲜明印证者,他始终坚信,早晚有一天自己会当上租庸使的!代价是不惜一切手段。在这个过程中,他将所谓的官场阴暗面和厚黑学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出来。

孔谦默默接受了租庸副使的职务,表面上对一把手张宪敬畏有加,满脑子想的却是如何尽快把张宪一脚踹开。

孔谦使用第一个阴暗套路:建议调离。他对郭崇韬说:“邺都(魏州)重镇,须大臣镇守,朝臣之中非张公不可。”郭崇韬认为有理,便奏请将张宪调离租庸使,出任邺都副留守。

孔谦的套路效果立竿见影,只是郭崇韬依然不让自己转正,而是让豆卢革兼任租庸使。孔谦对此相当失望,却选择继续隐忍,开始使用第二个套路:抓把柄。

孔谦私下里调查豆卢革,发现豆卢革曾向财政上借了数十万钱,还写了张借条。当朝宰相向国家财政借钱,本就不成体统,更别说豆卢革到现在都没还钱了。

孔谦很恶毒地把这个借条拿给郭崇韬看,还把这个消息稍微向外泄露了一些。这让豆卢革心里非常害怕,当不当租庸使事小,万一此事败露出去,自己这一世英名就要被戕害了。

豆卢革果断选择卸任租庸使,建议由郭崇韬接任,但老郭事务繁忙,也没时间兼任。这么重要的职位怎么能没一把手!李存勖还专门过问此事,老郭想了半天,还是选择忽略孔谦,准备把张宪调回来继续管事。

俗话说: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忙里忙活的孔谦只得继续开动脑筋,搞出第三个套路:避强制弱,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强势的张宪回职。

他对豆卢革说:“租庸使的工作琐碎细微,只需一精细的小吏就能胜任,邺都乃国家根本之地,不可轻易委托他人。兴唐尹王正言操守有余,智力不足,如果实在不得已,宁愿让他担任租庸使,我等一干人辅佐,也比把张公调回更加理想。”

豆卢革还被孔谦抓着把柄,只好做个顺水人情向郭崇韬提议,郭崇韬答应不让张宪回京,把王正言任命为新一任租庸使。

王正言年迈昏聩,性格软弱,孔谦虽不是正职,却完全能专断独行。

可是多次竞争上位无果,孔谦内心还是无比郁闷。他只得继续尝试经久不衰的套路:贿赂权幸。既然主管领导郭崇韬的路子走不通,那干脆跳过郭崇韬直接找老板身边的权幸。孔谦开始大肆贿赂伶人景进,希望他能在李存勖面前为自己美言几句。

俗话说:多一点真诚,少一点套路。套路用多了,被套路者都出离愤怒了。朝廷上好些人对孔谦为了上位不择手段的恶劣行为表示强烈不满,孔谦自知近期有些发力过猛,得罪了不少仇家,准备上表辞去租庸副使,申请外放出去暂避风头。

朝廷官职难道是你家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孔谦的辞呈遭到李存勖一顿猛批,李存勖痛斥孔谦得不到正职就想撂挑子,实在有些过分。如果不是景进及时搭救,估计孔谦被拉到监牢蹲个几年都有可能。侥幸逃过一劫的孔谦有些心灰意冷,什么租庸使、一把手的,都是浮云,保住仕途才是根本。

命中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就在孔谦深刻理解这句真理之后,局面却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反转。借用一句励志歌词:命运总是颠沛流离,命运总是曲折离奇,命运总是答非所问让人掉眼泪。

有时候,命运就是那么神奇,极力争取时不给,不想争取时突然就给了。

由于王正言突然犯了风瘫,恍恍惚惚不能任事,朝中又有景进多次美言,孔谦终于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租庸使之位。

不抛弃不放弃的孔谦,权力欲望极强的孔谦,对于一切挡路者,总会露出嗜血的獠牙。他实在是个反面教材,争权时不惜手段陷害竞争对手,这样的人,还能指望他做个爱民如子的好官吗?

孔谦深谙一个道理:羊毛出在羊身上,我的职责就是持续不断地薅羊毛以取悦老板,至于如何在薅羊毛的同时保证羊毛持续生长,那就不是我要考虑的问题了。

李存勖刚登基那阵,搞了一次田租赋税推免,但孔谦却顶着圣旨继续征税。他向百姓贷款,却降低估价一律用生丝偿还,而且属于强贷强收。

翰林学士卢质上书弹劾孔谦:“昔日伪梁赵岩为租庸使,举贷敛财,结怨于人。今陛下革故鼎新,为民除害,而孔谦的行为却与赵岩没什么区别,这样大肆聚敛民财,百姓哪里承受得了!”

李存勖方面却没有任何说法,原因在于孔谦抖擞精神横征暴敛,那是在玩命为皇室搞钱,废了孔谦,岂不是断了自己的财路。

这就是孔谦的奋斗之路,虽然没有硝烟,却充斥着血腥和龌龊,令人不齿。

就这样,后唐的朝廷上分为三类人,一类是孔谦这种酷吏,尽干一些伤天害民的事;一类是豆卢革这种老油条,谨慎守常,不知变通;第三类是郭崇韬这种功勋旧臣,勇于任事,又时刻担心祸从天降。

朝廷上是这种情况,那么李存勖身边,又聚集了些什么人呢?

戏子皇帝

伶人,学名优伶,俗称戏子,也就是戏曲演员。别看戏曲现在干不过流行音乐,要说在古代,别管你是唱戏、跳舞还是唱歌,反正统统称为伶人。

至于这一行的祖师爷,一般都认为是唐玄宗李隆基。相传他在宫内的梨园首创戏曲演员科班,因此戏曲演员自称梨园子弟,尊李隆基为梨园祖师。农历三月十八日,俗称老郎庙会日,即传说中的伶人节。这里的老郎,说的正是李隆基。

李隆基热爱戏曲,仅仅只是热爱,而被后世称为“戏子皇帝”的李存勖,就不是用热爱能形容的了。

俗话说,不疯魔不成活。艺术家们要有为艺术献身的觉悟和情操,但作为一国之君,过于痴迷艺术,以有限的精力投入到无限的艺术享受之中,必然会给国家带来严重的隐患。

李存勖就是这类典范,他不仅爱听,更爱演,每次情到深处总控制不住体内奔涌的艺术洪荒,必须亲自登台表演一把,顺便对这些优伶进行指导和心得交流。

不得不承认,李存勖真是高人,上得了战场,玩得转艺术。战场上可以杀得血染盔甲,舞台上也可以扮得柔情似水。大业未成之前,李存勖只能偶尔过过耳瘾,不敢太过放纵,等到平定天下之后,李存勖开始变本加厉,前后变化之大,着实令人吃惊不已。

作为一个资深艺术家,起个响亮的艺名是必须的。李存勖的艺名唤作“李天下”,听着非常高大上。

李存勖不仅酷爱艺术,对于艺术表演者们更是倍加宠信。后世人们常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这充分说明中国传统文化中对伶人的讥讽和贬低,足见伶人社会身份的卑贱。

但是,唯有“戏子皇帝”李存勖的时代,伶人们短暂性地翻了身,成为政权的既得利益者。

仗着李存勖的宠信,伶人们可以随意出入宫廷,结交权臣,作威作福。四方藩镇见伶人们红得发紫,争相贿赂结交优伶。伶人中间,行为最恶劣的当属景进。

作为李存勖的得力心腹,景进喜欢给李存勖进些小道消息,什么这个大臣又新建了一座大别墅,那个大臣近期行为不大检点,乱搞男女关系……以此满足领导的猎奇心。

景进很有心机,每次跟领导汇报朝内朝外的新闻动态,他都让左右侍从回避,以此保证自己享有新闻的独家解释权。

以景进为代表的优伶集团大肆收授贿赂,干预朝政,群臣敢怒不敢言,连郭崇韬都无可奈何。当然,伶人中也不尽是这种流毒渣滓,稍微正派的、有点素质的虽然稀少,但倒不至于绝迹。

想象一下,一个奴才敢赏皇帝耳光,嘲讽皇帝是畜生,这样的行为该如何处置?凌迟处死、诛杀九族……反正怎么杀都不过分。

然而,后唐伶人敬新磨,优伶界的一股泥石流。手扇皇帝耳光,口骂皇帝畜生,居然可以全身而退。五千年只此一人,空前绝后。

他的人生故事,充满了幽默和机智。

有一回,李存勖亲自登台表演,情到浓时,只见他环顾四周,放声高呼:“李天下,李天下何在?”后续台词还没接上,敬新磨却猛然上前,抽了李存勖一大嘴巴。

这一巴掌直接把李存勖抽懵,众优伶纷纷吓得脸色大变,当场将敬新磨拿下,向他质问道:“你小子胆大包天,怎敢如此冒犯圣上!”敬新磨却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李天下者只有一人,第二声呼唤的是谁?”

“好小子,说得不错!”李存勖听后非常受用,下令重重赏赐敬新磨,丝毫没有计较敬新磨对自己的冒犯。

这还不算完,有一次更过分。李存勖在宫殿中养了多条恶犬,不知是为了看门还是为了吓人。敬新磨上殿奏事,这回不知什么状况,他刚奏事完毕准备闪人,迎面就钻出一条恶犬,追着敬新磨就是一顿猛咬,敬新磨被追得头皮发麻,躲在一根柱子旁边向李存勖大声喊道:“陛下,请不要随便放纵你的儿女出来咬人!”

“天杀的奴才,你骂谁呢!”

原来,李存勖是沙陀人,最忌讳狗。领导最忌讳什么说什么,敬新磨也太猖狂了!李存勖气得张弓搭箭,准备一箭射死这个混蛋。敬新磨见李存勖要玩真的,急忙解释说:“陛下您可不能杀我,我们本是一体,杀了我可不大吉祥。”

“你小子几个意思?什么叫一体,不会还是变着法骂我吧?”李存勖彻底被敬新磨的言语雷倒。

见领导不懂,敬新磨又赶紧解释道:“陛下开国,国号同光,同谐音铜,杀了敬新磨,您的铜可就没有光了。”

“好奴才,真有你的。”李存勖被机智的敬新磨逗得哈哈大笑,摆了摆手让他撤了。

别管怎么解释,侮辱皇帝总是犯上。敬新磨做得实在有些过火,不过下面这件事就没什么负面争议了。有一次,李存勖在中牟境内围猎,大肆踩踏庄稼,中牟县令大概性格比较火爆,脾气一上来直接上前拦住李存勖的御马开怼:“陛下作为百姓父母,怎么忍心毁掉这些庄稼,想让百姓们活活饿死吗?”

“哪里来的冒失小吏,赶紧拖下去!”李存勖怒不可遏,踩坏你一点庄稼至于吗,还敢拦朕的马!李存勖想宰了这县令。

关键时刻敬新磨再次出场,他把拉出去准备砍头的县令再次拖到李存勖面前,斥责他说:“你这个县令水平太Low,消息又不灵通,不知道我们陛下喜欢打猎吗?为什么在这里种上庄稼造成交通堵塞?你本来就该把位置空出来,这样陛下纵马驰骋,既伤不到小朋友,又伤不到那些花花草草,别提有多方便。愚蠢到这种地步,你真是罪该万死!”

敬新磨请求李存勖立即处死县令,只是这一通表演下来,李存勖已经看出敬新磨是在变向讽谏,要是杀了县令,自己还不真成了二百五。于是李存勖下令放人,也不继续在中牟境内围猎。

不得不说,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当然还要有一颗正义之心。敬新磨的演技水平,比李存勖高出不止一个档次。他能时刻保持正义感,尽力维护着李存勖的声名。连欧阳修都坦称:“然时诸伶,独新磨尤善俳,其语最著,而不闻其他过恶。”(《新五代史·伶官传序》)

当时众优伶中,只有敬新磨是庄宗身边难得没有恶评的伶人。可惜,这样的人实在太少,难以净化腐化龌龊的大环境。

当年叱咤风云、奋发有为的李存勖,已经在骄奢淫逸中彻底堕落,没有任何人能把他拉回正轨了。

堕落中年人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看吧,在那镀金的天空中,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

——北岛

我们不妨做个假设,如果李存勖一直保持着灭梁时那股奋发有为的劲头,能否提前完成国家统一?

只能说,机会很大。在这一时期,南方存在蜀(前蜀)、吴、吴越、楚、南汉、荆南、闽七大政权,其中实力最强的当属吴、蜀。李存勖如若在灭梁后集中精力一统南北,抛开突然患疾、猝死、内乱等不可控因素(这点很重要),估计很可能就没赵匡胤什么事了。

可惜,曾经英明神武、壮志凌云的李存勖,已被巨大的喜悦和成就感冲昏了头脑。李存勖志得意满,迅速从有志青年转变为堕落中年。

父仇已报,中原已定。剩下的,就是享受胜利、挥霍年华了。

堕落中年人李存勖贪财、宠佞、爱享乐,在这三条毛病下搞起事来,基本和有道明君再也沾不到边。

曾经,李存勖经常和王郁角抵(类似于现代摔跤),王郁每次都不能取胜,虐菜虐出自信的李存勖非常得意,对同样擅长角抵的李存贤打赌说:“你小子要是能赢了我,就赏你个节度使。”

真正的高手李存贤听到赢了能当节度使,就不再想着碍于面子故意放水了,他欣然同意,并分分钟把李存勖KO。李存勖倒没食言,在常年驻守幽州的大将李存审病重之时,将李存贤封为卢龙节度使,接替李存审镇守幽州。李存贤在幽州昼夜戒严,全力防御契丹,最终忧劳成疾,病逝于幽州任上。

这种无心栽柳的英明事例在李存勖的皇帝生涯中寥寥无几,多数情况下,李存勖都仅凭个人喜好授予官职。由于他宠信伶人,机会自然大都在伶人这边。

当年,李存勖身边的“戏曲名角”周匝被梁军俘虏,李存勖对其思念不已。等到灭梁后,周匝前来觐见,并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李存勖倾诉:“臣下能苟全性命,全靠陈俊、储德源两人出力,愿向陛下求取两州之地赏给他们以示报答。”

陈俊在后梁时任教访使,储德源任内园栽接使,看这官职,就知道又是两个搞艺术工作的大咖。这样的人当一州刺史肯定不够格。

李存勖刚提出意见,素来与伶人势不两立的郭崇韬立刻举双手反对,他义正言辞告诉李存勖:“与您一起打天下的都是英雄豪杰,如今大功告成,众将士还无一人受封,却先封卑贱之人做刺史,恐怕会失掉天下人之心。”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存勖不好当着众人的面太过坚持。此后,周匝一直缠着李存勖替恩人索要官职,李存勖觉得再拖下去可能会影响伶人们的艺术热情,他告诉郭崇韬:“朕当时已经承诺周匝,现在承诺无法兑现实在有些惭愧,朕虽然知道你是出于公意,但还是勉强为朕通融通融吧。”

领导都这样说了,不通融也不行。郭崇韬无奈地同意封俊为景州刺史,储德源为宪州刺史。李存勖亲军中诸多历经百战的将领都没能晋升刺史,听说此事后纷纷愤怒不已。领导不但花钱抠门,人事任免也极不公平!

除此以外,贪图享乐也是李存勖堕落的重要表现。其中,李存勖最为酷爱的运动共有两项:一是打猎,二是蹴鞠。

虽说上次敬新磨有过讽谏,李存勖却丝毫没有收敛,依然在京城附近围猎。每次出行,都会踩坏许多庄稼。洛阳县令何泽实在忍不了,也像中牟县令那样拦马怒怼:“陛下索要赋税那么急切,如今庄稼即将收割,马匹践踏损失惨重,让我们怎么治理,百姓又何以为生!这官没法做了,请陛下先杀了我吧!”

何泽随即摆出一副想要打猎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的姿态,李存勖有些理亏,勉强抚慰了一下何泽受伤的心灵,带着大部队离开了。

生活不能苟且,娱乐不能勉强。打猎净碰到这种玩命的主,李存勖只好退而求其次,搞一搞动静小点的娱乐项目——蹴鞠。同光三年(925年),义武节度使王都入朝述职,李存勖想特别开辟一个毬场迎接这位毬技发烧友,以后可以经常切磋一下毬技。

皇城重地,用地比较紧张,李存勖踢球心切,居然想把毬场选址放在曾经登基所设祭坛之处。张宪为此苦苦相劝,希望李存勖把地址选在皇宫西侧,登基这块地方乃上天所赐的祥瑞之地,不当成风水宝地仔细保护起来就算了,总不能这么随意就另作它用吧?

站着说话不腰疼,别的地方要是能建还用你废话!

几天后,毬场果然无法在皇宫西侧建成,李存勖实在等得不耐烦,准备尽快毁掉登基祭坛改建毬场。

张宪对郭崇韬说:“此坛是主上礼敬上天并授命登基之地,怎么可以轻易毁掉呢!”郭崇韬再向李存勖进言,没想到李存勖怒不可遏,立即下令毁掉祭坛改建毬场。张宪私下对郭崇韬吐槽:“背天忘本,不祥莫大焉!”

李存勖不敬上天,却又对装神弄鬼很感兴趣。五台山和尚诚惠妖言惑众,吹嘘自己能降服天龙并驾驭天龙求雨,描述得神乎其神,听着十分牛X。

李存勖听说五台山出了个“大师”,竟然不辞辛劳,亲自率领后妃、皇弟、皇子等数十人前往五台山拜见(注意是拜见)。诚惠身价倍增,耍起大牌,看着眼前跪着一片黑压压的皇族、官员,居然安坐不起。

可惜不久之后,诚惠就没法耍大牌了。时至盛夏,中原一带大旱无雨,李存勖又前往邺城迎接诚惠“大师”到洛阳,请他当众降龙祈雨。

皇帝亲自去请的大师,水平肯定通天。洛阳城的士民百姓翘首以盼,希望上天早降甘霖。此外,要是能亲眼见证大师设法降龙,那真是不枉此生了。

然而,诚惠大师作法十几天,君臣百姓苦苦等了几十天,并不见天上掉一丁点儿雨水,什么情况?这“大师”肯定有假!

诚惠没机会看《西游记》,所以没法像虎力大仙借口风雨雷电都不在家,况且你之前说的是降服天龙降雨,现在龙也没见着,雨也没见着,你这个伪大师作何解释!

诚惠没有解释,直接开溜。这货自知欺君罪大,在抓捕人员到来前就闷声不响地跑路了。只是诚惠此前吹得实在太大,直接导致身败名裂,没法在道上混,不久便羞愧而死。

李存勖在堕落的轨道上越走越偏,朝中并非无人规劝。作为军政一把手的郭崇韬,在强烈责任感的促使下,还是一次次尽力规劝李存勖做得不要太过。

但李存勖和郭崇韬,早已不是灭梁期间那对亲密无间的君臣了。

君臣失和

李存勖和郭崇韬那友谊的小船是何时出现裂痕的?其实只源自一件小事。

李存勖自登基以来,苦于洛阳盛夏酷暑难当,宫殿高度又普遍偏低,想在宫中找个地势稍微高些的宫室纳凉都实现不了。

皇帝受罪,下边的宦官伶人也跟着受罪,为了大伙都不再受这酷暑煎熬,一些别有用心的宦官对李存勖说:“臣等听说大唐鼎盛时期,大明宫、兴庆宫等高楼琼宇数以百计,如今您竟没有避暑之所,唉!现在的皇宫还不如当年公卿的府邸气派。”

其实宦官们所言不假,几年前李存勖还在亲冒矢石与后梁死磕,形势一直都不甚明朗,哪有闲情管宫殿宜不宜居,那时就算比现在还热,估计李存勖也感觉不到。

现在情况不同了,没了战争的威胁,就没了朝不保夕的忧虑,心态逐渐有了很大的变化。

宦官那酸酸而又带着淡淡感慨的语气,强烈刺激了李存勖的心理。这皇帝当得未免太窝囊了吧!不行不行,我要建一座宜居的避暑宫殿!

李存勖随即召来宫苑使王允平,命他尽快在宫中另建一殿用来避暑。宦官们又对李存勖说:“估计郭崇韬是不会拿国库的钱为您修建宫殿的,孔谦也经常吐槽财政紧张,即使您有这想法,恐怕最后也建不成。”

这回宦官们想多了,已经热得头昏脑涨的李存勖,准备自己出钱办事。虽说小金库资金充足,但李存勖并不准备瞒着郭崇韬,还是先说明情况,省得到时郭崇韬再来谏言,搞得大家都不愉快。

李存勖先派人给郭崇韬透风:“今夏真是异常炎热,当年朕与伪梁作战,大夏天住在潮热的行营中,而且披甲乘马,身先士卒都没有现在这么热。如今朕居于深宫之中,实在热得受不了,爱卿说该怎么办呢?”

热什么热,心静自然凉!

尽管李存勖已经说得非常含蓄,但郭崇韬还是有理由反驳:“陛下当年胸怀深仇大恨,誓要消灭梁贼。虽天气酷热,内心却毫不在意,自然不觉得热。如今外患已除,陛下居住在华美的宫殿之中,却觉得酷热难当,这并非天气原因,而是陛下内心浮躁。倘若陛下能时刻不忘创业艰难,暑热就会自消了。”

全球没有变暖,气温没有异常,该干嘛干嘛去。郭崇韬这段既包含着佛家“心静自然凉”的经典论断,又体现出主观唯心主义的哲学内涵,实在很有水平。

他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李存勖闻讯默然不语,不知该如何回应。

这个关键档口,平日里爱刺探小道消息的宦官们,又及时为领导透露出一条重要信息:“陛下日理万机,有些事情想必还不知道,臣等听说郭崇韬自家的府宅规格无异于皇宫,想必他体会不到陛下处境艰难吧!”

好啊!郭崇韬站着说话不腰疼,自己那么会享受,还总上纲上线提醒我勿忘创业艰难,你怎么不心静自然凉呢,什么素质!什么人品!

明里说些冠冕堂皇的假话空话,私底下你究竟做得怎么样!李存勖再不和郭崇韬周旋,即刻命王允平大兴宫殿,征调近万人服役,耗费巨大。

老郭还不知已被宦官摆了一道,仍然继续劝说李存勖:“如今两河之地连遭水旱,军粮很不充足,希望陛下等到丰年再进行修建。”

李存勖冷冷一笑,根本不再理会。

这样类似的事件在历史中发生过多次,几乎每一次都是这个结果。所以说,当臣子的哪怕自己苦点累点,无论如何千万别委屈了皇帝。委屈点自己,还能博个“公忠体国”的美誉;委屈了皇帝,那就只能被怀疑居心叵测了。

此事虽然看着有些鸡毛蒜皮,却直接导致郭崇韬在李存勖心中的形象大打折扣。原本李存勖觉得郭崇韬老成持重,公正无私,凡事都应该和郭崇韬商量着办,现在看来根本没那个必要。

不久之后,又发生了“罗贯事件”,最终导致两人关系出现裂痕。

安乐生活过惯了,李存勖变得越来越偏激、固执、偏听偏信。河南县令罗贯性格正直强悍,郭崇韬非常欣赏,任用他管理河南之地。罗贯执法不避权贵,很得民心。对于满桌子伶人宦官求取好处或委托办事的书信,罗贯一封不看,全部上交郭崇韬。

老郭据此弹劾宦官伶人结交外臣,同时,河南尹张全义责怪罗贯太过生猛,不会做人,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与他势同水火。

得罪了伶宦以及老官僚张全义,自然会被没完没了地穿小鞋,李存勖怀怒未发,却在暗中积聚着怒火。

这把火,在李存勖前往寿安视察坤陵(太后陵寝)修建情况时爆发了出来。由于道路泥泞,桥梁失修,车马难行,李存勖一路上恼怒不已。

这段路归河南境内,罗贯难逃失职责任,李存勖立即将其投入大狱,当晚,罗贯就在狱中被狱吏折磨得体无完肤。第二天,李存勖下令将罗贯斩首。

郭崇韬苦谏:“道路失修,罪不至死。”

李存勖怒道:“太后灵驾即将入陵要走这段路,天子朝夕往来也要走这段路,如此重要而罗贯不修,你还说罗贯无罪,这就是结党!”

结党营私,历朝历代都被君主视为不可容忍的行为。李存勖认为郭崇韬私立党派。用现在话说,这叫拉帮结派,搞私人小圈子,作风不正。

郭崇韬则继续反驳:“陛下乃万乘之尊,反因小小县令而大发雷霆,致使天下人都知道陛下用法不公,这是我做臣子的罪过。”

郭崇韬变着法地指责自己,李存勖更加忍无可忍:“既然罗贯是你赏识之人,随便你怎么处置!”

李存勖说罢拂袖而去,直接起身回宫。郭崇韬不依不饶,在后面追着继续理论。一直追到内宫,李存勖闪身而入,把宫门一关,郭崇韬被挡在门外,只好怏怏而归。

话是这么说,李存勖当然不会让郭崇韬处置,第二天早晨罗贯暴尸府门,显然是被黑了。罗贯的死,不是因他失职。李存勖杀了罗贯,完全是表达自己对郭崇韬的不满。

就这样,友谊的小船翻了,但还不至于立即沉了。李存勖还需要郭崇韬,需要他为自己处理政务,更需要他为自己开疆拓土。

休养得差不多了,是时候一统南北、建立王朝了!李存勖把视线向西南方向望去,打响了灭梁后的第一场大仗。

灭蜀之战,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