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夏烟的套路

她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个被强盗强行掳走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虽然这个强盗是个帅得惊天地泣鬼神的尤物。

吃过晚饭,夏烟端了一盆清水到小院的石阶上给沈嘉年洗衬衣。她压了一小泵洗衣液抹在口红的位置慢慢揉搓起来,绢质的衬衣手感很好,夏烟刚一触到,脑子里就不由自主想起和沈嘉年一起游览洱海的场景,她抱着他的时候,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道和烟草味慢慢盈满她的鼻息……

夏烟摆摆脑袋,努力把沈嘉年从自己的脑海中驱逐出去。她一直营造的人设都是处变不惊御姐型,可不能任由这种花痴的意念肆无忌惮地侵蚀自己!

但是她转念想,以前自己也遇到不少不错的男人,帅气逼人的有,气质卓绝的有,像沈嘉年这样高冷矜贵的也有,她也常常心动,大多是她想要得到就可以得到,有些实在得不到,她便失了耐心,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她的心动保质期很短,没有人能让她长久地牵挂。

她不禁问自己,她对沈嘉年也是一时兴起吗?是因为他太难被得到,所以她才更想挑战一下吗?还是因为大理的空气太过自由和浪漫,让她的心境暂时发生了一些察觉不到的变化?

夏烟的心底并不愿意承认沈嘉年之于她是特别的,喜欢上一个人就会有软肋,而她并不希望自己有软肋。

正想着,她感觉眼前的视线突然被挡住了,细看,原来是一块肥皂。她抬头,沈嘉年正俯视她,神色是一贯的慵懒:“或许没人教过公主,口红沾到衣服上要用肥皂洗。”

夏烟愣了一下,低头一看,她揉搓半天,衬衣上的口红印确实淡了一些,却仍然有顽固的红色痕迹印在上面,搓了这么久都没洗掉。

她沉默地接过肥皂,沾了水在衬衣的口红印上揉搓,果然很见效,口红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化,最后在水的冲洗下消失,衬衣重归洁净。

沈嘉年有些讶异夏烟不同以往的沉默,不过他对此也并不关心,留下一句“小心晾晒,注意褶皱”,便踱步到前面的民谣吧准备唱歌了。

夏烟抬眼看了看他的背影,心里当下有了计较,对这样万年冰山一样感化不了的人,一时兴起还好,认真的话,她不就彻彻底底输了?

所以,她一定是一时兴起,也只能是一时兴起!

宋微微在沈嘉年宣告夏烟“老板娘”身份的第二天就离开了,夏烟心想,大概是宋微微突然看透了沈嘉年,前天晚上还一起春宵一刻,第二天转眼就能形同陌路,可能这样的反差着实把柔柔弱弱的宋小姐给伤得不轻。

但这对夏烟基本没什么影响。

一连几天,夏烟都全身心地投入到客栈的改造大业中,虽说她觉得她对沈嘉年是一时兴起,但经营客栈这件事,听起来也不无聊,反正她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闲着也是闲着,毕竟做住客哪有做老板爽快。

当然,这并不是说她对沈嘉年完全丧失了兴趣,尤物还是尤物,得到总比得不到要好。只能说经过了短暂的迷茫期,她重新把自己拉回了正常的轨道。

一天早晨,夏烟正和小意布置客栈前台的花草,前面的民谣吧突然来了客人。民谣吧白天不营业,小意以为是误闯进来的游客,前去提醒,片刻后喜滋滋地跑回来,对夏烟道:“老板娘,是Daniel!”

夏烟把最后一枝绣球花插到玻璃瓶里后,问道:“那是谁?”

“大理著名的民谣制作人啦,很多民谣歌手的成名曲都是他制作的,他就是民谣歌手心中神一般的存在啊!”

夏烟弯了弯嘴角:“这么夸张?”

小意挠挠头:“我可能说得比较夸张啦,但意思就是那个意思,总之是民谣歌手都很想认识的制作人就对了。”

夏烟点点头:“他来找沈嘉年?”

“对呀,不过老大现在应该还没醒,昨晚驻唱唱得太晚了。”

夏烟想了想,说道:“那你去叫他起床,我先去招呼一下那尊大神。”

“得嘞!”

夏烟的目光在刚刚插好的五瓶花中游移,最后选了最中间的那一瓶,信手捧起来,慢慢朝民谣吧走过去。

她到的时候,正好看到男人优雅地坐在靠窗的位置,正双手交叉抵着鼻尖侧头看窗外的风景,察觉到脚步声,他慢慢转过头来。是个很清俊的男人,三十五六岁,不像沈嘉年那样帅得逼人,却能让人感觉到一种历经岁月沉淀后隐于眉眼间的成熟和沉稳。

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

看到夏烟的瞬间,男人的眼神几不可察地亮了一下,但很快被他掩去。他礼貌起身,略微低头笑着打招呼:“你好,我叫唐曙,曙光的曙。”

夏烟也笑着说:“可我听小意叫你Daniel。”她把插花放到桌上靠窗的位置,然后抬手把低头时散落的几绺头发拨到耳后。

她上午一直在插花,所以身上还穿着一件朴素的白围裙,头发在脑后松松地绾起来,很有居家的风格,但这对她的美丽没有丝毫影响,就像电视剧里的公主偶尔穿一穿农妇的衣服,观众一点都不会觉得土气,甚至会觉得别有风味,因为气质是怎么都掩不住的。

唐曙的眼中再次闪现出一丝惊艳,虽然一闪即逝,但还是被夏烟精准地捕捉到了。

他温声道:“那是工作时的名字,现在我们没有在谈工作,我想尽量真实一点。”

不得不说唐曙是个深谙语言艺术的人,几句简单的话很容易给人好感,不过可惜,他面对的人是夏烟。夏烟做平面模特时在各种社交圈摸爬滚打,她虽然只有二十多岁,但是已经看过太多人和事,知道有的人有时候表面上嬉笑怒骂,心里却平静得一点涟漪都没掀起来。

夏烟轻笑道:“唐先生你好,我叫夏烟,烟雾的烟,是这里的老板娘。”

唐曙想了想说:“我记得沈先生好像是这里的老板。”

夏烟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也没多加解释,点了点头,然后问:“要喝点什么东西吗,唐先生?”

唐曙看了看桌上刚放的插花:“来一杯Mojito吧,配这瓶花。”

夏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怎么说?”

“夏小姐插的花是白色洋桔梗为主,配以银绿色的尤加利,色调简约纯净,再加上尤加利清凉的味道,很适合夏天。Mojito恰好也是一款属于夏天的酒,薄荷的清凉配朗姆酒的爽口,合适。”

夏烟歪头问道:“唐先生怎么知道这瓶花一定是我插的?万一是别人插的,我只是拿过来呢?”

唐曙很肯定地摇摇头:“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花,我就有一种感觉,一定是你插的。”

“是觉得符合我的气质吗?”

唐曙想了想说:“可能是。”

夏烟又笑了:“其实我只是觉得尤加利的味道比较驱蚊而已。”

唐曙似乎没想到夏烟会这么说,怔了一下,趁这个空当,夏烟已经转身去调酒了。

沈嘉年自然没工夫教夏烟调酒,但这几天她看着小意调也学了不少,像Mojito这种简单的鸡尾酒她已经不看配料表就可以调出来了。她调酒的时候,唐曙一直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她。夏烟偶尔抬头与他目光交错,都能捕捉到他目光里不加修饰的欣赏,对此,夏烟早就习以为常。

大概一刻钟后,她终于把切口的柠檬片插在柯林杯的边沿做好最后的装饰。她把酒杯放在木制托盘中送过去时,沈嘉年正好推门进来。

虽然只有一刻钟的时间,他已经起床洗漱并且穿戴整齐,看得出还特意整理了一下他那头亚麻色的、富有层次的头发,使之看起来不那么张扬。

可见他对这次会面十分重视。

他礼貌而得体地与唐曙打了招呼,平日的慵懒和淡漠收敛了许多,神色之间多了察觉得到的严肃和认真。

唐曙同样彬彬有礼地向沈嘉年做自我介绍:“沈先生你好,我是Daniel。”

夏烟把Mojito放到唐曙面前,然后很自然地转向沈嘉年:“你要喝点什么吗?”

沈嘉年摇头道:“不用。”

夏烟耸耸肩,也没强求,对唐曙道了一句“唐先生慢用”便转身离开了。

唐曙目送她离开,闲聊般说道:“沈先生有个漂亮的太太。”

沈嘉年怔了一下,旋即礼貌笑道:“她不是我太太。”

唐曙露出疑惑的神情:“她说她是这里的老板娘。”

沈嘉年神色不变:“我们是合作关系。”

唐曙了然地点点头,没有再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转而道:“沈先生,我之前在网上看过你弹唱《年华》这首歌的视频,听说是你自己作词作曲完成的。”

沈嘉年点头,不卑不亢地说道:“去年在朋友的Live house弹唱过,您说的大概是那时候的视频。”

唐曙眼里带着赞赏地说:“这首歌写的是对大理这座城市的感情,我做过很多民谣歌曲,但这首歌的词和曲仍然让我眼前一亮。我对这首歌很感兴趣,有出片的想法,不知道沈先生有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沈嘉年微微直起身子,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神色更加认真。

他思忖片刻后说道:“我知道您是圈子里很著名的民谣制作人,有这样的机会固然很好,但……”他抬头直视唐曙的眼睛,“这首歌对我来说意义非凡,我想知道,如果出片了,它的署名会是我吗?”

唐曙和沈嘉年四目相对,沈嘉年的目光分毫不退却。

对于沈嘉年这个年纪的音乐人来说,有这么著名的制作人愿意为他出片,无异于天上掉馅饼。唐曙相信,如果今天换个人坐在这里,姿态一定会更低一些,而沈嘉年,始终是以一种完全平等的态度在和他交谈,这让唐曙不得不刮目相看。

两人对视片刻后,唐曙笑了,语气舒缓道:“当然,沈先生是这首歌的原创作者,只有你最懂歌里的感情,这样好的歌拿给别人去唱,不要说是沈先生,就是我也觉得会失了灵魂。”

两个人就出片的问题谈了大概半个小时,公事谈得差不多了,唐曙杯子里的Mojito也喝了大半。他拿起酒杯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神色明显没有刚刚谈工作时那么严肃了,微微笑道:“沈先生,如果夏小姐不是你的太太,我想和她交个朋友,你介意吗?”

沈嘉年也笑道:“您随意。她应该还在整理客栈的花草,您可以直接去找她。”

唐曙点点头,礼貌起身:“好的,多谢沈先生。”说完,他便信步朝后院走去。

沈嘉年脸上的笑意褪去,恢复了一贯的漠然。他双手插兜跟在唐曙后面,然后看到夏烟放下手中用来修剪花枝的剪刀和唐曙交换联系方式,今天的她妆容淡淡的,笑起来很清丽,心情看着十分愉快。

沈嘉年不由自主地摸出烟来点了一支,深深吸了一口。

唐曙没有和夏烟聊太久,不多时便折回来。他朝沈嘉年伸出手,说道:“沈先生,今天与你聊天很开心,期待我们之后合作顺利。”

沈嘉年把烟叼在嘴里腾出右手与唐曙相握:“好,慢走。”

送走唐曙,沈嘉年穿过小花园,倚在客栈的门框边看夏烟插花,淡淡道:“看样子夏小姐跟Daniel挺聊得来。”

夏烟抬起眼含笑淡淡地问:“我跟谁聊不来?沈老板这是吃醋了?”

沈嘉年嗤笑一声,懒得接话,随手把燃尽的烟按灭在前台的烟灰缸里,说道:“我为你吃醋?你觉得有可能吗?”

夏烟撇撇嘴,丝毫没被刺激到,反正她都习惯了。她有时候觉得如果沈嘉年从了她,也蛮合适的,毕竟这座冰山话一直不多,但她总能脑补出他想要表达的意思——虽然都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意思。

沈嘉年转身要走,布置客房的徐磊正好从房间里走出来说:“老大,你是不是没带手机?蔓姐打你电话没打通,打到我这里了,说这周末要组织一些朋友到雨崩村采风,邀请我们一起,你看要去吗?”

沈嘉年想了想,说道:“好,一起去吧。”

徐磊点点头,看了看夏烟,问道:“大嫂也一起去吧?”

夏烟还未答话,沈嘉年便淡淡道:“雨崩那边需要徒步走十几公里的山路,公主怎么吃得消!”

夏烟对他的轻视熟视无睹,直接对徐磊道:“我当然一起去,难不成还留我一个人独守空客栈?小99,告诉那个蔓姐,我们这边四个人。”

徐磊十分认同地说:“好的,我给蔓姐回电。”然后,他便麻溜儿地转身打电话去了。

沈嘉年有种十分怪异的感觉——夏烟才来几天,徐磊和小意就都对她言听计从,她说的话比他这个老板都好使了?

他沉默地看着夏烟,眼里看不出任何情绪。夏烟则当他是透明人,哼着小调继续愉快地修剪花枝。

片刻后,沈嘉年转身离开。最终他还是没有拦下徐磊,相当于默许了夏烟同行。

徐磊打电话回来后,夏烟貌似随意地拉住他,问道:“小99,这个蔓姐是谁啊?”

“哦,就是客栈的一个赞助商,她在大理古城的黄金地段开了一家酒吧,老大刚来大理的时候就是在那里驻唱的,后来老大要自己开民谣吧,蔓姐也提供了很多帮助,老大一直很感激她。”

夏烟了然点头,难怪听说是蔓姐邀请的,沈嘉年答应得那么快,这座冰山平时可不是这么好说话的。她想了想,继续问:“那意思是他们的关系还不错喽?”

徐磊忖度了一下夏烟的话,表情慢慢变得认真起来,语气里带着对沈嘉年的绝对“忠诚”:“大嫂,这个你放心,虽然他们关系是不错,但只是相互欣赏的朋友关系,绝对不是你担心的那种关系。”

夏烟“哦”了一声:“这样啊。”

看夏烟不太相信的样子,徐磊不得不使出杀手锏:“而且蔓姐还离过婚,带着一个五岁大的女儿,所以她和老大绝对不可能的。”

果然,听到这个,夏烟的眉眼才重新带了笑意,嘴上却装作不在意地说:“嗨,就算他们真的有什么那也都是过去了,我怎么会关心这个?”

徐磊没反驳,只是默默看了看她,他眼里明显写着“哦,我相信你不关心”。

夏烟轻咳一声:“那个,听沈嘉年的话,雨崩那里好像有些闭塞的样子,你跟我说说具体情况嘛,我看看我要准备些什么东西……”

雨崩之行,徐磊和小意都打算背一个大一些的旅行包,路比较远,出门少说得四五天,换洗衣服和洗漱用品是必需的,最好再带一些面包之类的干粮,到时候半路找不到餐馆可以充饥。

听过徐磊的介绍,夏烟就知道沈嘉年还真没针对她,雨崩这个地方确实不太适合她,四面环山环境闭塞不说,连公路都没开通,只有一条驿道能进去,下车后要徒步走十八公里,其中上坡路就有十二公里,听说许多徒步者就是冲着那里纯天然的原始风光去的。

这么说起来,以她的身体素质确实很难吃得消。

不过她不是轻易放弃的人,既然说了要去,就做好了艰苦奋斗的准备。她舍弃了时尚漂亮的夏装,特意买了两套冲锋衣走山路,而且,她只带了必需的洗漱用品,除了一瓶医用的防晒霜来隔绝高原地区强烈的紫外线之外,其他化妆品一样都没带。至于干粮,她也只带了一些自己喜欢吃的小零食。

周末一大早,蔓姐开车过来接他们,她开着一辆红色的奔驰G级越野车,停车的时候摇下车窗,笑着跟大家打招呼:“我的朋友们在另外两辆车上,我过来接你们,到时候我们在德钦县会合,明天出发去雨崩。”

她目光落在夏烟身上,笑容越发浓郁:“听小磊说嘉年交了女朋友,就是这位了吧。”

沈嘉年眉头略微皱起,但秦蔓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接朝夏烟伸出手:“姑娘你好,我叫秦蔓,长你们几岁,嘉年一直叫我蔓姐,你也可以这么叫我。”

夏烟也没给沈嘉年辩驳的机会,热情地握住秦蔓的手:“蔓姐您好,我叫夏烟,您多关照。”

夏烟第一眼看到秦蔓就知道这不是个普通的女人,举手投足间都足见她多年来积累的无数阅历,她笑起来时眼尾有浅浅的纹路,看着和蔼可亲,眉眼之间看不出任何故事,但夏烟还是敏锐地感觉到,这一定是个很有故事的女人,只是她很好地藏匿了所有的心事,才能看起来这样轻松如意,不愧是可以独自在大理的黄金地段开酒吧的女人。

不过这并不妨碍夏烟和秦蔓好好相处,因为从秦蔓对夏烟的态度,夏烟能看出秦蔓确实对沈嘉年没有那方面的意思,所以她们之间没有任何冲突。

一行人把带的背包扔到后备厢,见沈嘉年很自然地打开副驾驶的车门,秦蔓却摆摆手道:“让小磊坐前面吧,你去后边陪着小夏。你们这个年纪的小情侣,都喜欢腻在一起,我懂,在我这儿不用不好意思。”

夏烟已经和小意坐到后排,小意靠窗坐,显然是很认同秦蔓的说法,要给沈嘉年和夏烟营造“腻在一起”的机会。坐在中间的夏烟幸灾乐祸地看着哑口无言的沈嘉年,这时候,他大可以说“蔓姐,其实你误会了,我们不是情侣”或者“我不喜欢腻在一起”之类的话来避免和她坐在一起,但她自信她对沈嘉年还是有一些了解的,既然他刚刚没来得及解释,现在就更不可能浪费口舌解释了。倒不是他很愿意被别人误会他们的关系,纯粹是因为他懒得把这种情情爱爱的事解释来解释去,显得挺没意思的,反正不管别人怎么看,假的也不会变成真的。

果然,沈嘉年顿了片刻,然后面无表情地走向后排,把副驾驶的位置让给徐磊。

淡淡的烟草味飘入夏烟的鼻腔,让她莫名安心,她压低声音说:“沈老板,这可不是我逼你的。”

沈嘉年抿唇看了她两眼,仿佛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懒得说,转过头去闭目养神了。夏烟精确地从他的表情里读出几个标红的大字——好,我忍。

于是,夏烟大大方方地又朝沈嘉年的方向挪了挪,直到手臂紧紧贴在他的手臂上。发觉沈嘉年皱着眉转过头来看她,她神色不变地说:“小意那边空间太小了,我怕挤到她。”

沈嘉年目光凉凉地扫了扫夏烟和小意之间足有两个手掌宽的距离,冷笑一声,压低声音说:“夏小姐的脸皮真是比客栈门口的桦树皮还要厚。”

夏烟挤眉弄眼道:“沈老板夸奖了,愧不敢当。”

正在开车的秦蔓看后视镜一眼,打趣道:“小情侣说什么悄悄话呢?”

沈嘉年直起身子,岔开话题:“没。蔓姐,小叮当这次怎么没跟你一起,现在幼儿园放暑假了吧?”

“哦,她年纪太小了,山路那么远,她肯定吃不消,我送她去参加舞蹈班的夏令营了。”她突然想起什么,“对了,过阵子我要出差两周,也不方便带着她,你看能不能帮我带一带,她还是太小了,总把她一个人丢在兴趣班我也不放心。”

沈嘉年点头,说:“当然可以,我平时也不忙,而且小意和徐磊都在,可以帮着一起照顾。”

小意附和道:“好呀,好久没见小叮当了,小姑娘肯定又漂亮了。”

夏烟默默翻了一个白眼,心道:沈嘉年还真是跟我泾渭分明,我好歹现在是老板娘,小意和小99能一起照顾,我就不行吗?

正想着,秦蔓突然提到她的名字:“小夏不会不高兴吧?孩子过去万一打扰你们的二人世界。”

见秦蔓用的是开玩笑的口吻,夏烟同样玩笑道:“怎么会?我也喜欢小孩子的,就当提前演练了嘛。”

除了沈嘉年,剩下的人脸上都流露出暧昧的笑意。

夏烟斜了沈嘉年一眼,腹诽道:你不是特别想和我划清界限吗?我就偏要让大家误会,反正我又不嫌事儿大,谁吃亏谁知道。

果然,她如愿看到沈嘉年额角的青筋凸起。

夏烟对此视而不见,无所谓地靠在柔软的靠枕上闭目养神了。

大理到德钦县大概有八小时车程,为了在天黑之前赶到目的地,他们只在十二点半左右停了一小时,随便选了个餐馆解决午饭问题。

基于大家对沈嘉年和夏烟之间关系的深刻误会,不管做什么事,大家都刻意给他们两个创造机会。比如在餐馆落座的时候,大家很自然地把挨在一起的两个座位让给他们。吃饭时,秦蔓指了指距离夏烟较远的一盘烤鱼,说道:“嘉年啊,你给小夏夹点鱼,她够不到。”

闻言,夏烟暗戳戳把原本正要伸向烤鱼的筷子缩回来,转而夹了一筷子离她较近的土豆丝。

沈嘉年扭头看夏烟一眼,她正一根一根地吃土豆丝,看起来十分无辜,满脸写着“你看我可没有麻烦你,是蔓姐说的”。

沈嘉年抿抿嘴唇,然后挤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她有洁癖,受不了别人给她夹菜。”他黑着脸看向夏烟,眼里压迫的意味十分明显。

在他的注视下,夏烟艰难地把土豆丝咽下去,然后用三分无奈三分畏惧四分委屈的语气弱弱道:“我哪有洁癖……”像极了一个受了气又不敢言明的小女友。

秦蔓三人看沈嘉年的眼神瞬间变了。

沈嘉年嘴角抽了一下,暗骂道:真没看出来,她不仅脸皮厚,还是个戏精。

在道德的“谴责”下,他终于夹了一块大大的鱼肉送到夏烟碗里,尽量克制住语气中的咬牙切齿说:“你慢点吃,小心鱼刺。”

夏烟看着他显然并不愉悦的脸色,表情瞬间明朗起来,像是受宠若惊:“谢谢你哦。”

秦蔓看她这样,便对沈嘉年轻微责备道:“嘉年,你平时再忙也要好好照顾女朋友啊。这么好的姑娘,你不好好对人家,保不齐哪天就被别人抢走了。”

沈嘉年心里暗道真有这么个人把她带走那敢情好,不过面上却乖顺地说:“蔓姐,我会注意。”

夏烟的脸低得险些埋到碗里去,秦蔓以为她是害羞,其实她是怕暴露自己现在的表情,她实在太想笑了,没想到,沈嘉年居然会有这么吃瘪的时候。

她正努力憋笑,手机突然振了一下。她打开,是小意发来的微信消息:“老板娘,我怎么觉得今天的你有些不一样?”

夏烟抬头看了坐在对面的小意一眼,然后回复道:“是吗?那可能是今天的我更有魅力了吧。”

小意惊悚地看了夏烟一眼,像在看聊斋里的千年狐妖一样,然后,她便收了手机,默默吃饭了。这话,自己没法接啊!

午饭过后,一行人又开始往德钦县进发。沈嘉年主动提出替秦蔓开车,一方面秦蔓开了一上午确实挺累的,另一方面,他实在不想被强行安排在夏烟身边了。于是,再上路时,沈嘉年开车,秦蔓坐在副驾驶,剩下三人坐后排。

吃过饭大家都有些犯困,除了沈嘉年,其他人都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夏烟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快三点钟了,距离目的地还有一小时左右的车程。

她微微伸了个懒腰,觉得腰酸得紧,一开始她以为只是在车上坐久了,但没一会儿她就感觉到小腹也传来一阵阵坠痛感,并不强烈,但让她提不起精神来。她思索片刻,心里暗叫不好,难道这个月亲戚提前来了?这可不是一件好事,雨崩那边海拔三千米左右,已经算是高原地区,高原反应加生理期,又要走十几公里的山路,这运气真是没谁了。

她把手放在小腹处轻轻揉按,来缓解痛感。这时候她真希望再多睡一会儿,一直睡到目的地再醒来,现在是怎么都睡不着了。不多时,剩下的人也纷纷睡醒,小意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不经意间看向夏烟这边:“哎呀,夏烟姐,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劲?”

夏烟语气有些虚弱地问:“有吗?”

小意点点头,担忧地问:“嗯,惨白惨白的,哪里不舒服吗?”

夏烟摇头:“没,就是肚子有点痛,可能吃坏东西了,一会儿我喝点热水就好。”她平时确实娇气,但那也分人分场合,一车的人赶着去德钦县和其他同伴会合,总不好因为她耽误行程。

沈嘉年看了一眼后视镜,这时候的夏烟就像蔫了的茄子一样,无精打采地歪在靠背上,脸上唇上都没什么血色,即使闭着眼睛,眉头也微微蹙起,看着像只可怜的小猫儿一样,全然没有平日的那股嚣张劲儿。他抿着唇继续按导航的提示开车,什么也没说,好像对夏烟的情况漠不关心。

小意小声跟夏烟嘟囔:“老大也太无情了,你这么不舒服,他都不关心关心。”

夏烟倒是并不介意,她和沈嘉年又不是真的情侣,他要突然关心起她来,那才奇怪呢。

秦蔓回头看了看夏烟的情况,然后从随身的小包里取出一个药盒递过去,是盒布洛芬。夏烟感激地看秦蔓一眼,接过药来,拧开手里的矿泉水。她挤出一颗药,正要喝,车子突然停了。她迷迷糊糊抬起头来,问道:“到了吗?”感觉上好像没这么快。

沈嘉年没回头,打开车门留下一句“等下再喝”便下车了。他绕到车后打开后备厢,从自己的背包里摸出一个水杯,朝路边走去。

夏烟这才发现他们到了一个小镇,停车的地方有家店铺,招牌上的字都旧得看不清了,但从门外望进去可以看到零零碎碎的商品,应该是一家小商店。

小意对沈嘉年的印象终于有了改观,激动地戳戳夏烟的胳膊,小声说:“原来老大只是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很关心你的。你看,怕你肚子痛,还特意下车给你找热水呢。”

夏烟“嗯”了一声当是回应。没想到这男人高冷是高冷,骨子里还挺有绅士风度。不过,她不会把这归结为沈嘉年对她的特别关照,她知道,如果是小意或者蔓姐不舒服,他也会这么做的,不过这并不妨碍她心里涌上淡淡的感动,女人在脆弱的时候,情绪总是更加敏感。

沈嘉年很快回来,他回头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夏烟——一瓶热水和一个刚买的灌满了热水的暖水袋。

夏烟默默接过来,把暖水袋放在小腹处,然后拧开热水瓶,里面的水温度刚好,还冒着热气,但又不烫嘴,她把药片扔到嘴里就着热水吞下去,轻声跟沈嘉年说了句“谢谢”。

这声“谢谢”可比他给她夹鱼的时候说得真诚多了。沈嘉年没说话,等她重新把热水瓶的瓶盖拧好才慢悠悠地启动车子,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或许是布洛芬和暖水袋起了作用,夏烟觉得精神好了许多,小腹的痛感也没那么明显了。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大家聊天,车子好像开得比之前快了些,转眼就到德钦县城了。

这个县城四面环山,看起来十分朴素,没有大城市的繁华,也没有大理那般有诗意,就像所有边远地区普普通通的县城一样。

秦蔓提前在县城里最大的宾馆订了房间,因为房子比较紧缺,所以订的房都是双人标间,单身的男女都是双数,可以两人一间,情侣或者夫妻则一起住,本来是十分合理的,但这合理并不适用于沈嘉年和夏烟,因为秦蔓显然把他们划分到情侣那一档,安排到同一个房间了。

夏烟虽然对沈嘉年有觊觎之心,但她也不是很随便的女生,有些小节可以不拘,但有些小节还是要注意的,平时调戏调戏还行,真要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心里还是有一点小别扭。

她看沈嘉年一眼,发现他的脸色也不是很好,但他什么也没说,八成是因为这时候也没人可以跟他换房,宾馆也没有余房,他还没想出一个策略来。夏烟默默想,要不是自己一直给他挖坑,他们也不至于一直被人误会,沈嘉年现在八成想把我千刀万剐。也罢,我就做一回好人好了。

她之前在秦蔓面前一直是乖巧懂事的形象,这时候也比较好说话,她斟酌片刻后开口:“那个,蔓姐啊……”她的手指在自己和沈嘉年之间划了划,“虽然我和他……但我们其实还没有……那个住宿的话……能不能还是安排一下分开住……或者这家没房了我到外面看看,刚刚开车过来的时候,我看离这儿不远应该还有一家宾馆……”

她说的时候尽量渲染一些类似于“娇羞”的情绪在里面,这样看起来更加可信,虽然会越描越黑,但如果现在说他们其实不是情侣,那就代表她一直在欺骗大家,她肯定不能自毁形象,可也不能直接说出“我和沈嘉年虽然是情侣,但还没有住在一起”这样露骨的话。她自己倒是没什么,关键她怕沈嘉年吃了她,所以她只能这样委婉地表示出她希望和沈嘉年分开住的诉求。

秦蔓好笑地看看夏烟,又看看沈嘉年,长长地“哦”了一声:“这样啊。”

沈嘉年的脸瞬间绿了。

秦蔓没再逗他们,爽快道:“那也行。嘉年,你带小夏去看看外面有没有宾馆,你陪她一起吧,订两个挨在一起的房间,这样也方便照顾她,我看她脸色还是不太好的样子,可别出什么问题。”

夏烟感恩戴德,正要答应,却听沈嘉年凉凉道:“蔓姐,不用麻烦了。你说得对,她现在身体情况不太好,让她一个人住我也不放心。”

顿了顿,他斜着眼凭借身高的优势俯视夏烟,嘴角勾起懒懒的弧度:“我就陪她一起住好了,反正都在一起了,也没什么好避嫌的。”他那个“在一起了”语调格外重,说得像真的一样,夏烟有那么一瞬的恍惚。好家伙,不按套路出牌?

夏烟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秦蔓便笑道:“这样当然最好。”说完,她笑着看看沈嘉年,又看看夏烟,便转身去招呼另一辆车上的朋友了。

夏烟的眉头轻轻皱起来,压低声音问:“你今天是脑子被门挤了吗?”

沈嘉年胳膊揽上她的肩膀,在外人看来像是在贴心地扶着不舒服的女友。

他同样压低声音,带着嘲讽问道:“怎么,跟你一块儿坐的时候你没意见,给你夹菜的时候你没意见,现在要一起住了,你就有意见了?”言外之意,这个情侣你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

夏烟被气笑了:“我可是为你的清白着想,难道你就这么想跟我共度良宵?”

沈嘉年反唇相讥:“那我是不是要多谢你?”

夏烟顿了顿:“这倒也不必。”

沈嘉年揽着她的力道又微微重了一些,语气带着隐隐的压迫感:“你跟别人说和我那个了,但实际还没有那个,别人怎么想我?”

夏烟反应了两秒钟才get到他话里的意思,尽管现在情况有些复杂,她还是没忍住笑出来:“原来沈老板是纠结这个。”

沈嘉年冷笑一声,懒得跟她逞口舌之快,坏坏地说:“我的清白,就不用夏小姐操心了。”说着,他便拿了房卡揽着夏烟朝房间的方向走去。

夏烟被他的胳膊箍得紧紧的,根本挣不开。

沈嘉年突如其来的操作把她搞得晕头转向,他不是一直都特别排斥和她绑在一起吗?现在是破罐子破摔,自暴自弃了?

她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个被强盗强行掳走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虽然这个强盗是个帅得惊天地泣鬼神的尤物,但她嘴上还是不饶人地说:“是你非要跟我一起住的,你可别后悔!”

奈何她今天没化那种特别有气场的浓妆,而且痛经又把她磨得实在虚弱,她这句威胁听起来毫无气势,以至于沈嘉年眼皮都没抬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