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3世纪的希腊
公元前3世纪的希腊政局,混乱二字可谓是对其最简单的总结。尽管古典时期城邦之间的争霸随着腓力入主和亚历山大建立起大帝国而画上一个句号,但稳定的时代却并未接踵而至。很快,亚历山大暴死,他以武力建立的帝国没能维系下去,继业者之间的内战随后持续了数十年。那些统治马其顿或希腊本土的继业者政权,虽往往能凭借武力使各城邦臣服,但只要这些政权本身稍微松动,各城邦就会毫不犹豫地尝试独立。
随着几个主要的希腊化王国建立起来,继业者战争的波澜逐渐散尽,希腊化世界的整体局势也稍微稳定了一些。继承了阿吉德王朝对马其顿进行统治的,是继业者中的安提柯家族。安提柯家族最早在小亚细亚起家,经过数十年征战后,该家族的统治者们最终来到了希腊本土,并在这里建立统治。但是直至马其顿王国最终在公元前168年覆亡于罗马人之手,安提柯家族的诸代国王都避不开一个问题:如何与希腊地区的各城邦共处。
谈及安提柯王朝对希腊各城邦的控制,必须要从安提柯二世“戈纳塔斯”(Antigonus Ⅱ Gonatas)时期的统治政策谈起。在艰难地击败了最后一个竞争者皮洛士之后,安提柯二世终于如愿以偿地登上了马其顿的王位,并重新开启了安提柯王朝在马其顿的统治。但在连续数十年的战争之后,满目疮痍的马其顿急需恢复国力、增长人口。在继业者战争或腓力父子统治时期,马其顿积极的对外干涉政策已与马其顿的实际国力不相适应,安提柯二世不可能像他的前辈一样,通过裹挟希腊各邦进行对外战争去掌握各城邦的军事、经济资源,并直接插手城邦的政事。因此,安提柯二世对希腊各城邦采取了保守得多的干涉手法。他只在少数最关键的地点驻军,而在大部分城邦,他以扶持僭主的方式进行间接统治。比起那些野心勃勃的前任们,他也不再积极以其影响力插手各城邦内政。此前的卡桑德在哈尔基季基半岛(Chalkidiki)的波提狄亚(Poteidaia)遗址上建立了卡桑德里亚(Cassandreia)城,安提柯二世的父亲德米特里乌斯一世则是在色萨利东部建立了德米特里阿斯(Demetrias),这些新的殖民城市都成为这些马其顿统治者的新首都,代表了他们向南扩张、干涉希腊本土的野心。相比之下,安提柯则安坐马其顿首都佩拉(Pella),更多地把注意力放在治理马其顿本土上。
安提柯“戈纳塔斯”。安提柯二世“戈纳塔斯”有一个漂泊的青年时期,他的父亲和祖父曾率领大军和舰队纵横四方,但最终被多变的命运抛弃:祖父战死,母亲在绝望中自杀,父亲被俘最终郁郁而亡。他几乎是在一无所有中一步步重建了王国,开始了安提柯王朝在马其顿的统治
但这并不代表安提柯会轻易任由希腊各城邦获得完全的自由,即使是掌握少数几处战略要地,也足以让马其顿王国在地缘上扼住各城邦的喉咙。在德米特里阿斯、优卑亚群岛(Euboea)上的开尔基斯(Chalcis)、伯罗奔尼撒半岛入口处的科林斯卫城这三处最关键的位置上,马其顿人都布置了强大的驻军。这三处驻军的安排体现了统治者精心的构思:德米特里阿斯城可以控制色萨利,扼守马其顿的南部门户,也是马其顿干涉希腊的陆海战略通道起点;开尔基斯可确保整个优卑亚群岛联盟臣服于马其顿,是马其顿从海上向希腊南部或是亚洲投送力量的重要基地;易守难攻的科林斯卫城要塞则截断了伯罗奔尼撒半岛的进出通路,成为马其顿在希腊南部影响力的中心,同时也可确保任何时候马其顿军队都能很方便地进入伯罗奔尼撒半岛。
阿波罗神庙和科林斯卫城
画家笔下的科林斯卫城
这三处要塞被希腊人无奈地称作“希腊人的三副枷锁”,连同其他一系列外围据点,锁死着希腊各城邦的关节要害,使得他们无力团结,反噬马其顿人的控制。具体到每一个单独的城邦,安提柯二世熟练地运用着各种外交和金钱手段,在城邦中扶植僭主,借由他们的个人野心替自己间接统治各希腊城邦,确保他们的亲马其顿立场。在公元前268年之前,马其顿的间接统治大行其道,优卑亚、皮奥夏、色萨利、阿提卡等地区,以及伯罗奔尼撒地区的许多城邦,譬如埃利斯(Elis)、阿尔戈斯(Argos)、西基昂(Sicyon)、麦加罗波利斯(Megalopolis),都处于亲马其顿的僭主或民主政治派别的统治中。马其顿人缓慢地舔舐着自己的伤口,卓有成效地恢复着国力,同时坐视希腊各城邦在内耗中无力反抗。
可是公元前268年的克里蒙尼德斯战争(Chremonidean War),让这看似牢固的统治开始松动。这场战争以其主导者——雅典政治家克里蒙尼德斯(Chremonides)得名。雅典和斯巴达以及一些其他小城邦——埃利斯、奥克美诺斯(Orchomenus)、特盖亚(Tegea)、卡法叶(Caphyae)、曼丁尼亚(Mantinea)、斐加雷亚(Phigaleia)、亚该亚地区诸城邦、克里特岛上的部分城邦,一起建立了一个声势浩大的反马其顿同盟,并获得了这一时期正在与安提柯王朝争夺东地中海海上霸权的托勒密王朝的密切支持。
战争的大部分时间里,安提柯王朝的陆军优势使得反马其顿联盟始终无法获得决定性的胜利。公元前265年,在科林斯城下,利用内线作战的优势,马其顿陆军隔断了斯巴达与雅典军队的联系,并在决定性的会战中摧毁了斯巴达军队,杀死其国王阿瑞乌斯(Areus)。但对马其顿人来说,战争仍是艰难的,只要来自埃及的外援不被切断,马其顿的敌人们仍能源源不断地得到支援。最终在公元前261年,战争以马其顿海军在科斯岛附近海面上取得出人意料的重大胜利结束:安提柯亲临战场,马其顿舰队与结盟的罗德岛海军一起,击败了当时在海上横行无忌的托勒密舰队。
但克里蒙尼德斯战争的最终获胜,并不能掩盖马其顿在希腊,尤其是伯罗奔尼撒的统治逐步松动的大趋势,这种趋势在今后的数十年里愈演愈烈。尽管在科斯岛海战,以及公元前245年的安德罗斯岛(Andros)海战中接连获得大胜,但表现出色的马其顿海军仍无法阻止实力雄厚的托勒密舰队获取战略上的主动地位。借由密集的海外基地和强悍无匹的舰队规模,托勒密舰队能够轻易地出现在爱琴海周边各处。再加上托勒密二世的金钱攻势,这种胡萝卜加大棒的政策,足以使各希腊城邦中反对僭主统治的民主派别接连在城邦的内部权力斗争中占据上风,安提柯二世的间接统治政策面临的危机愈发明显。而伯罗奔尼撒半岛一角的亚该亚联盟,无疑是未来风暴汇聚的中心。
伯罗奔尼撒半岛示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