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阿梦的忧伤和渴望

阿阑开口说话之后,便不再粘着札木了,连我也是。她开始慢慢地淡出在札木、我、甚至全族人的生活里。

她常常一个人跑进拔都萨莱的迷雾里,然后又不知是什么时候从迷雾里走出来,出现在我们跟前。

“阿阑啊,可真是个奇怪的家伙,”当她蹦蹦跳跳从我们面前路过时,我对札木说。“多么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都不能打消她对冒险的喜爱。孩子们到处乱跑还是会有危险的。”

“这个我一点儿都不担心。”札木若有所思的看着我说。“我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

“她曾藏在一个盖着熊皮的小木笼。她还记得其他的事情:食人兽的味道,还有那个邪恶的小东西往笼子松动的木柱上撞,迫使阿阑尽可能往后靠。那个小东西动作很快,很难看清楚。她当时觉得,它形状和大小像个小公鸡,但没有喙和羽毛。它用牙齿和爪子攻击,而且一直发出粗哑尖锐的叫声。阿阑相信,木头柱子能够挡住牙齿和爪子,但那小东西的尾巴不时会碰巧打到笼子上,那笼子就显得脆弱多了。幸好,这东西还小------阿阑猜测应该还处在幼年期。”

“还处在幼年期?会是什么呢。”当我们正视彼此的目光时,心中似乎都有了答案。

那是一个灰蒙蒙的上午,我正沿着河边一条垂柳匝地的小路大步往前走,我从牧场回来,匆匆忙忙赶回巢穴,可能是回去拿工具。这时,右边灌木丛里突然传来一阵响亮的人声,我停下脚步。

我第一个念头是来了食人兽,开始迅速在周围搜寻石头和木棒。随即我意识到,说话的声音都是女的-----虽然愤怒、激动,却没有食人兽袭击时的那种恐慌。不过,我还是坚定地穿过一排刺柏丛,来到一片空地上,看见五个女人紧紧站在一起------谈不上青春年少,不过也都是生儿育女的年纪。

他们仍然背对着我,仍然在冲远处的什么东西叫喊着。我都快走到跟前了,其中一个女人才惊讶地注意到我,接着其他女人也转过身来,有些傲慢的打量着我。

“哎呀呀,”其中一位说道。“是巧合吧,也许不仅仅是巧合呢?阿兽来了,也许能让她明白点儿。”

最先看到我的那个女人说:“我们让阿梦不要去,可她不听。她坚持要给那个陌生人送吃的,那很可能是个魔鬼,要不就是乔装改扮的什么妖精。”

“阿梦有危险吗?请你们把事情讲清楚。”

“有一个奇怪的女人,一上午都在这里晃来晃去,”另一个女人说。“红色的头发披到肩上,穿着黑色破布做的斗篷。她自称是扎鲁人,可是穿着和我们见过的扎鲁人都不一样。我们在河岸上洗东西的时候,她打算从我们身后悄悄爬上来。不过,我们及时发现,把她赶走了。但她一直回来,有时候好像因为什么事情很伤心,有时候又找我们要吃的。现在我们觉得,阿兽,那时候她一直在冲你的阿梦施咒语,因为阿梦一直要往魔鬼那儿跑,今天上午已经两次了,我们只好拽住她的胳膊。现在她把我们都赶开,跑到老剌树那儿去了,现在魔鬼就坐在那儿等着呢。阿兽,我们尽力阻拦她,可她身上肯定有魔鬼的力量,像她那么瘦,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力气。”

“老剌树”

“她刚刚才出发,阿兽。那可一定是魔鬼,你要是追她的话,就赶快去吧,但是要当心啊,不要摔跤,要是被毒棘草划伤,可就不好了。”

我努力不在这些女人面前流露出自己的厌烦。我礼貌地说,“非常感谢你们。我现在去看看阿梦要干什么。告辞。”

老剌树其实是一颗真正的山楂树,直接长在一处高坡的岩石上,离巢穴只有几步之遥,在我们看来,老剌树还是一个看风景的好去处。如果天气晴朗,风也不大,那可是打发时光的好地方。从脚下到湖边的土地一览无余,能一直看到海湾和更远处的沼泽。孩子们常常在盘根错节的树根间玩耍,有时候还敢从高坡那头直接跳下去——不过,那实际上只是一个缓坡,孩子们不会受伤,只会像木桶一样顺着草坡滚下去。当我穿过零星的迷雾上坡时,我见到了阿阑。她正放牧自己那只倔强的怪羊。

“嗨,阿阑。你还好吗?你的山羊看起来很不错啊,我看它吃草的样子很开心。”

阿阑却是没有理我,只是出神的望着天边,她的身形映在背后白色的天空上,几乎成了剪影。

那个陌生人坐在那儿,背靠着岩石,穿着果然奇怪。至少从远处看,她的斗篷是用很多块布片缝起来的,在风里呼呼扇动,让她看起来像一只要飞起来的大鸟。阿梦在她的身旁——还站着,低着头——显得娇小脆弱。两人正在急切的交谈,看到我从坡下走来,两人停止了谈话,看着我。阿梦来到高坡的边缘朝下喊:

“就在那儿停下来,阿兽,不要往前走了!我过来。但你不要爬上来打扰这位可怜的人了,现在她总算能够歇歇脚、吃点东西了。”

我按照阿梦的要求等待,不久看到她沿着长长的小道,来到我站立的地方。她径直来到我跟前,用低低的声音说话,显然是担心我们的谈话会随风飘进陌生人的耳朵。

“那些愚蠢的女人让你来找我的吧,亲爱的?那些充满恐惧和愚蠢信仰的人,她们以为每块石头上都有魔咒,每只野猫都是邪恶的鬼魂。亲爱的,看看那可怜的陌生人,你自己看看她,又孤单又疲劳,她在树林里、田野上游荡了一个多月,没有哪个部落让她逗留。这可是萨莱人的地方,却把她当作魔鬼。好啦,亲爱的,我要给这个女人一点儿安慰,把我身上这点儿食物给她,希望你不是来阻拦我的。”

“我可不会这么说,亲爱的。因为我亲眼看到,你说的是真的。到这儿之前,我就在想,我们都不会好心接待一位陌生人了吗,真是件羞耻的事情。”

“那么,亲爱的,你去忙你的吧。刚才那个陌生人在跟我说事情,我很感兴趣。你可能也会感兴趣。不过,我先要听她讲完。”

这样说着,阿梦已经转过身去,正沿着坡路往上走,要回到老剌树和那个斗篷呼呼扇动的人那儿。

实际上,虽然我和阿梦一样,瞧不起那些女人生性多疑,但我心里无法消除顾虑,觉得这个陌生人多少有些危险,让阿梦单独和那个女人在一起,我一直心里不安。

下坡时,阿阑还在那里。

“时间不早了,阿阑。你要回去了吗?我可以帮你牵羊。我听阿梦说,你的羊可是力气很大呢。”

阿阑仍旧望着天空,似乎沉浸在思绪中,我冲她喊了一声,她这才注意到我。

“需要我帮你牵羊吗?”我又问。

“放心吧,我可以搞定它。事实上,你也可以放心阿梦,她不会有事情的,我向你保证。”阿阑仰起头,对我微笑。

我用食指轻轻戳了戳阿阑左边脸的酒窝,“好的,我不担心了。谢谢阿阑。我可以和你待一会儿吗?”

“当然”说罢,她又转过身去望向天边。

当我看到阿梦的身形,我松了口气。看着她下坡,我心里又一次想到,最近她的步伐好像有点不一样。倒不是一瘸一拐,而是似乎身上有什么部位隐隐作痛。她走到近前,我问道,她那位奇怪的同伴怎么啦,阿梦简洁地回答:“她走了。”

“她应该感谢你的好心吧,亲爱的。你和她谈了很久吗?”

“很久,她有很多事情要说。”

“她说的话让你烦恼了,亲爱的,我能看出来。也许那些女人说的对,还是避开她比较好。”

“她没让我烦恼,阿兽。不过,她让我思考。”

阿梦抓住我的胳膊,好像临时要借助我稳住身子,然后把脑袋靠在我胸前。我的一只手本能地抬起来,抚摸她被风吹乱的头发。我低头看了她一眼,惊讶地发现她的眼睛仍旧睁得大大的。

“你的情绪很奇怪,真的,”我说。“陌生人都跟你说了什么?”

她脑袋又在我胸前靠了一会儿,然后她直起身子,放开了我。“亲爱的,现在想起来,大家都在忘记昨天和前天的事情,真是奇怪啊。像是我们得了什么病一样。”说这话的时候,阿梦望着远方的重重迷雾,我看到她眼里充满忧伤和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