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毕业了,暑假,家里收到很多通知书,河南商丘卫校,金山职中,常州铁路学校,徐州职业学校等,十多封通知书。
暑假里各处招生的比较多,我姐一个在南昌读书的同学,找上了门,说学院改革,有五年一贯制,考大专文凭,专门招收初中没考上高中的。
我姐思前考后,不让我在家里读职中了,跟他同学去南昌吧。
那年夏天尾声,我姐那同学接我走了,提前去两天,要军训,要报名一类的。
我走的时候,就拖一个密码箱,赶厉庄集,父亲带我去买的,挑一个最便宜的,要四十五元。
父亲大大咧咧的:啥玩意个箱子,你要四十五,一年也用不了几回,三十五元卖不卖,不卖拉倒,卖我拉走。
摊主在父亲的软磨硬泡之下,眼看拉着我要走了,定了价:三十五就三十五。
父亲带我又挑了几件汗衫子,(T恤),都不贵,十来块左右,父亲会砍价,最后三十块买四件,又挑三条裤子,买完打道回府。
我走的那天,父亲问姐姐同学:被子能不能多带两床?
姐同学,就叫他飞哥吧。
他说:不用,南昌要热到十月,学校也会发的,冬天不够用,可以走邮局。
父亲便不作声了,把邮局办的银行卡塞我手里:揣好了,塞里面衣兜里。
父亲在卡里存了了五百元,悄悄告诉我密码是一二三四五六,别让人知道了,揣好了。
那天中午,我跟飞哥走了,父亲骑洋车子,行李驮到东头的大路边,斜对面就是我初中母校,西张夏中学。
村镇的班车来了,父亲扔掉手里的烟头,把密码箱,一个麻袋,里面装着一床被子,放上车,我上了车,全程他一句话没说,
父爱无言,行动上的无微不至,会让你感受到父爱如山,等我坐好,父亲就说了一句话:到了打个电话跟我说一声。
我点点头:知的了。
火车跑一天一夜,我知道,父亲一定会守在座机前,等一个我到了南昌的电话。
那天夜里两点多,一到南昌,就给父亲打了过去,报平安。
我看着电话里的通话读秒,五秒,电话就通了,父亲说:你到了啊?我说:我到了,你睡吧。
父亲说:好好跟着人家,莫乱跑。
我说:嗯,知的了。
南昌的火车站的出站口,是地下通道,一出站,火车厢里的冷气,从身上慢慢褪去,燥热无比,这是一种闷热,黏黏的,特别难受。
从地下通道走楼梯,来到地面,失望了,一丝风也没有,更热。
人来人往,灯光璀璨,出站口正对面,各个学院摆着招生台,学校的招生学长学姐们举着牌子,认着拿通知书来自己学院报道的新生们,
我忙着,左手拎着麻袋。右手拖着密码箱,跟在飞哥后面,他挺轻松的,就一个背包,我慢了,他等两步,就是不帮我提。
走到大X学院招生台处,飞哥认识他们,说笑了几句,领着我上了接送新生去学院的班车。
学院接新生的班车,为了欢迎新生,专门制定了一条浏览整个南昌的路线。
从南昌火车站出发,途经老福山,绳金塔,绕八一桥,中间一段,我比较疲惫,颠睡了,一睁眼,到红谷滩了,接着,就是东一弯,西一转的,窗外,一片黑乎乎,车内,好多人都睡了。
接新生的班车,到了湾里,已经是凌晨近5点了,我是2点多到的南昌站,班车转了两个多小时。
天,已经微微泛亮了,下车,环顾四周,模模糊糊的山峦群绕,黑乎乎的影子,如泰山压顶。
问飞哥:这里是山窝?
飞哥说是的,领我下了车,一车20多人,来自全国各地,陆陆续续,熙熙攘攘,打着哈欠,走向那唯一光亮的地方,大X学院食堂。
为迎接新生,24小时,全天开放接待,不管几点到,迎接新生的,都是热饭热菜,非常丰富。
我跟土鳖一样,事实也是,就是一个头一次进城的土包子,前几天还在地里刨花生呢,今天就站南昌这片红土地上了。
飞哥说,吃什么随便点,新生免费的,通知书给他们看一下就可以了。
俺点点头,拿过餐盘,默默的,打了四个大鸡腿,一碗排骨汤,两根烤肠,早就饥肠辘辘了,一坐下就狼吞虎咽起来,吃饱再想家。
吃完后,飞哥带我去了新生通铺,就是教学楼里,一层的一个大厅,领一张凉席,铺上去睡,也就一个小时,大厅里比较吵的,除非非常困,否则是很难入睡的。
七点就醒了,飞哥跟我说:你是初中毕业,大专预科和五年一贯制,在分院,得带你过去。
大X学院,有两处分校,湾里是主院,岱山路那边,是分院,我们叫中院。
从湾里主校区过去,要倒公交车,从湾里底站,219路,坐到老福山,转203内线,203路公交有内线,外线,坐错了,就得费时间,还多花2块钱。
不过,那一个月里,我们来回转,不用坐公交,坐学院的车就好了,飞哥领我,搭校内班车,去了中院,一切都挺顺利的,报名本身就没什么复杂的,照着程序的安排完成各种填表就行了,两个小时不到就弄好,定了宿舍。
我是大专预科的第二个入住,第一个是徐良年,一个宿舍,四张上下铺,一铺睡一个,满员是8个人,提着麻袋,拉着行李箱进去,徐良年坐在自己已铺好的床铺上,用不自然,又生硬硬的笑容,欢迎我的到来,这是来南昌,第一眼所认识的同学,徐良年,一进门他就站起来了,伸过手来:你好,我叫徐良年,来自萍乡。
我愣了一下,伸手握上去:我叫郭道超,江苏LYG的。
徐良年说:哦,江苏,远的。
我说:是远,五十多元的火车票,它跑一天一夜,还是学生的半价。
徐良年给我的印象是,个不高,很壮实,跟我一样的农村孩子,打过招呼就不多话了,坐在里面下铺整理着衣服。
我把领来的夏被,凉席,挑一个靠窗口的床位,铺了上去,宿舍没有空调的,头顶一台老旧的吊扇,跟老牛耕地一样,半死不活的转着,屋里太闷热了,坐那不动一身汗,受不了,出去透透气,转转,看看校园。
我想这就是水土不服,南昌的夏天是潮热,不是我们偏北方的干热,这种憋人,浑身溺细汗,特别难受。
中院分校挺大的,一进院门就是一条大上坡,正对面是图书馆,这条陡坡就像一隔离带一样,把学院分成了南北,后来才知道,是东西,东边是两栋女生宿舍,A栋,B栋,西边是C栋,男生宿舍,西北角是D和E,也是男生宿舍。操场是一个深坑面,斜对面是学生超市,这是学院唯一的一个超市,口渴,转到这,走了进去。拿了一瓶矿泉水,超市不收现金,只用学生一卡通。
去食堂吃饭,超市买东西,坐校内车等,都用一卡通,拿着水,第一天刚来,也没办卡啊,口袋里三十多块零钱,使不上,挺急人的,后面好几个人排着队。
柜台里的阿姨说,你跟后面的同学借一下吧。
就这样,认识了黄颖,她帮我结了账,我拿着水站门口,从口袋掏出一卷钱,抽出来一张一块的,皱巴巴的,捋了又捋。
等着黄颖一出来,我嘴笨,连声谢谢也忘了说,递过去:还你钱。
黄颖没要:不用还了,一块钱的事,没多大。
我问她:你卡在哪里办的?我报名时怎么没有。
黄颖说:在食堂啊,买完东西,我要去吃饭,这样吧,等我一下,东西送回去我领你去,食堂蛮远的哎。
我以为学院就我一上午转一圈看的那么大,谁知道,黄颖领我去食堂,从A栋边的路穿到后面,惊到我了,这里还特么的藏着一座小山,恰好让A栋挡进盲区。
想到一进门的大陡坡,忽然明白过来了,学院的门,不就是山底了吗。
我问黄颖,你是老生吗,她说不是,也是新生,来的早几天。
新生陆续来报道的几天,学院热闹了起来,各种家乡话大烩菜。听不懂的统称是鸟语。我们是9月10日,开始分班,进行军训的,我跟黄颖基本算是熟人了,还有徐良年,后来我们都叫他大牛。
初中毕业过来的,没有系,统称中科部。中科部,又分两部,一部是大专预科,就是读两年,升大专,一共四年,毕业拿证,(不包括最后一年实习,包括进去,就是五年,另一部就是五年一贯制,读完毕业直接拿学院证。
军训开始了,中院就一个操场,学生太多了,不够用。
就把中科部的安排到莲塘一个职业院校里军训,两辆大巴车跟拉小猪一样的,一人一位,塞了个满,都拉去了。
经过几天的军训,训练,做游戏,认识的同学,越来越多了,知道谁是谁,叫什么了。
军训没什么意思,踢了几天正步,列队,唱唱几首军歌,就结束了。
9月15日,全部又回到了湾里总部,还是那两辆大巴,连司机都没换一个,转来转去的,又跟卖猪似的。
我们中科部的教室,全部分在香梅楼二楼。9月20日,正式开课,宿舍人员也从新分了,文科和文科的住,理科和理科的住,都在一层。
我和李小虎还是一个宿舍,大牛去了隔壁。宿舍从新分来的另六个,玩不到一起,他们几个是老乡,一起回宿舍,一起去食堂,一起去上课,干什么都一起,在宿舍里也是叽叽呱呱的讲家乡话,无视于我。
大X主院,坐落在湾里的山窝里,后面还有一个新X学院,两座学院都是民办职业学院,全国各地成千上万的学生,汇集而来,
从宿舍到香梅楼里的教室,是一个大下坡,要走10分钟左右。
这里很热闹,宛如一座小县城,尤其是星期天的夜晚,灯火通明,街上,学生一群又一群,不过,我的世界里是清净的,喜欢这里的空气。
月底了,天气转凉了,夏日的燥热感,一扫而净。一个人去上课,一个人回宿舍,一个人去食堂吃饭,星期天晚上,一个人去二楼的图书馆。
大专预科,就三门主课程,英语,语文,数学,三五门副课,走一年基础课,各科成绩考过了及格线,直接就升大专系里,问题不大,包括我讨厌的数学,都能马马虎虎冲60上去了,选了文科,数学就没那么重要了,只要考过就可以了,升进系里,选的是旅游和酒店管理,就没有数学课程了。
那天晚上,八月十五,宿舍门口的几个电话亭,围满了学生,排队打给家里电话,轮到我了,每一个数字按下去,都有一股明月千里照思念的激动,电话里,嘟了几声,父亲接了:吃完饭了啊,今天没上课啊。
我说,没吃,一会去食堂吃,下课了。
父亲说:哦,那边天也凉了吧,衣服够穿的吗,长袖的,够不够?
我说:够了,够了,这边还不是很凉。
父亲说:哦,等我忙完了地里,月底给你打生活费,多打一百,添两件毛衣去。
和父亲东拉西扯的,聊了一块多钱的,挂了电话,回到宿舍,宿舍里空空荡荡。
那几个人出去聚餐了,小虎在南昌有亲戚,去了亲戚家里,没一个人带我过中秋节的。一股凄凉由心底而生,千里之外,茫茫人海,孤雏无枝可依,堂堂七尺男子汉,拴了宿舍的门,关了灯,躺床上,哭的稀里哗啦,我想我爹了。
我哭的是每逢佳节倍思亲,哭的也是自己,母亲去世不过一年,家里盖了新屋,也没钱,我想象父亲一个人在家喝闷酒,过中秋。再想自己,就哭出来了。
我哭一会就不哭了,自己给自己加油,好好学习就对了,擦干眼泪,洗了脸,去食堂吃口饭去。
食堂里,也冷清,就西角落里一个戴眼镜的同学在吃炒粉,买了一碗水煮年糕,我跑东角落坐了下来,吃完就回宿舍了。
人一旦悲情起来,就看花不是花,看人不是人了,那几个人酒足饭饱的回来了,关着宿舍的门,在里面吞云吐雾的,没一个跟我合得来的,看谁都不顺眼,进去我又出来了,去了图书馆。
湾里的男女宿舍楼,是斜对门,中科部全部住一楼,一出楼道就遇黄颖了,提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柚子从外面回来,回宿舍。
她问我:你去哪?
我说:去图书馆。
她问我:你是不是有图书卡,能借几本?我说:三本。
她说:等一下,带我一趟。
黄颖拎着柚子,跑的飞快,一溜烟,送回柚子,出来给我一月饼。
一路闲聊到图书馆。她问我:没跟宿舍人一起聚餐啊,我看到你宿舍的人了,在望月楼聚的,我们宿舍也在那刚吃过。
我说:他们没吱声,不知道他们聚餐。
黄颖说:今晚你没吃饭?
我说:吃过了,食堂吃了一碗年糕,现在还饱着呢。
我俩到了图书馆,黄颖说今晚得靠你的卡了,我要找一本书,她们说超好看。
我问什么书?
黄颖说:《草木年华》。
我指了北角:文学架上能找到,你跑机械制图里翻什么。
黄颖说,哦,你对这里很熟哦?
我说:没地去的时候,就来这里呆着,这里夏天凉快,冬天暖和,还清净。
黄颖找到了:哈!在这里,这么厚,要三天才看完吧。
我说:你要看迷了的话,秉烛夜读,一夜就追完了。
黄颖揺揺头:不行,不行,明天看,一会我还得去综合楼,练绘画,交了钱的,漏一节,浪费七八块呢。
我给黄颖挂了卡号,记了一本的帐。
她问我:你要不要跟我一道去看看,今晚绘画班有苹果发的,你可以领一个。
我想今晚也看不进书,就跟黄颖去了。
绘画班是学院里的民间组织,一群美术系大三生成立的,招兵买马,喜欢绘画的新生,就可以来学来画。
今晚画苹果,她们一人发一个,哪有我的份啊,我来都来了。
黄颖说:别急啊,一会素描完了给你吃,我不吃苹果的。
黄颖拿来自己的画架,支上画板,照着苹果描,一笔一线的描,还有人过来指导:哎,弯线一定要下轻,笔别重。
大约画了半个小时,画完特开心,黄颖问:怎么样?
我看着是真不错:厉害哈,好好画下去,你能成为我们中科部的达芬奇。
黄颖乐了:哈哈,苹果你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