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孟子见梁惠王。(梁惠王,魏侯罃也。都大梁,僭称王,谥曰惠。《史记》:“惠王三十五年,卑礼厚币以招贤者,而孟轲至梁。”)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叟,长老之称。王所谓利,盖富国强兵之类。)
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〇利,心生于物我之相形,为人欲之私也;殉人欲,则求利未得而害已随之。仁者,心之德、爱之理。义者,心之制、事之宜也。〇仁义,根于人心之固有,为天理之公也;循天理,则不求利而自无不利。)
王曰‘何以利吾国?’
大夫曰‘何以利吾家?’
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
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
万乘之国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国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万取千焉,千取百焉,不为不多矣。苟为后义而先利,不夺不餍。(征,取也。上取乎下,下取乎上,故曰交征。国危,谓将有弑夺之祸。乘,车也。万乘之国者,天子畿内地方千里,出车万乘。千乘之家者,天子之公卿采地方百里,出车千乘也。千乘之国,诸侯之国。百乘之家,诸侯之大夫也。弑,下杀上也。〇取,为之所取。餍,足也。)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遗,犹弃也。后,不急也。)王亦曰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
【述要】
某日孟子谒见梁惠王。惠王神色倨傲地嘲问说:“老者,你不辞辛苦,不远千里而来,一定将有大利以利于吾国吧?”
孟子语气平和道:
“大王您何必出言便称利呢?治国安邦也不过是有‘仁义’二字罢了。
大王说:‘有何可以利于吾国?’
朝中大夫接着说:‘有何可以利于吾家?’
天下士人与百姓跟着说:‘有何可以利于吾身?’
朝野上下若是这般交相征逐于利而唯利是图,则国家将陷入危急呀!
万乘大国的国君被弑,必定是国中家有千乘的大夫所为;千乘小国的国君被弑,必定是国中家有百乘的大夫所为。万乘之国被千乘之家所夺取,千乘之家被百乘之家所夺取,如此弑君而获取的不能说不多吧。倘若人人后义而先利的话,谁会嫌多呢?他唯有弑君弑上以取多,方能满足其欲望。如此,国中将危机四伏,大王您不就身处危急了吗?仁者必爱其亲,义者必急其君,所以自古以来,从未有仁者遗弃其双亲的;从未有义者弃其国君而不顾的。大王您于治国安邦也不过只要讲‘仁义’罢了,又何必急于谈利呢?”
【议论】
孟子者,圣人也!当时举上下而趣利,交相倾轧,霸力者昌,而其出言即小利而大义,小诸侯而大生民,非彻然人性,悲悯众生者不能也。惠王所谓之利,不过国之广土、府之充盈而已,为其私欲之盛,何能虑及乎生民之利!为君者代天牧民,受命爱人,岂有以私害义、为己舍民而可为之者哉!孟子心念生民,唯生民为大,唯生民福祉为天下之大义,其毅然陈高义于君王,慨然欲以仁义省之,虽其通篇未言生民二字,而其相与同情之悲心,已然深会于君子,其心唯仁义,不为圣人乎!
义利之辨,从来严肃。众生之利曰义,一己之利曰私;求私利者必损众生之利,故君子凡事喻于义,不与天下争其利,不以一己之私而损天下之义也;舍义以求私,此谓得之无道而君子不为也。求义不容杂私,而众生其中有我,故求公义者未必尽废己利也,此公义下之己利,方可谓君子得之有道也;而若义利不可得兼,君子舍利而取义者也。
君子让利,是为劝善;有时让利,却反而止德,则当受而不让;故君子让与不让,唯比于义也。
1.2 孟子见梁惠王,王立于沼上,顾鸿雁麋鹿,曰:“贤者亦乐此乎?”(沼,池也。鸿,雁之大者。麋,鹿之大者。)
孟子对曰:“贤者而后乐此,不贤者虽有此,不乐也。诗云:‘经始灵台,经之营之。庶民攻之,不日成之。经始勿亟,庶民子来。王在灵囿,麀鹿攸伏。麀鹿濯濯,白鸟鹤鹤。王在灵沼,於牣鱼跃。’文王以民力为台为沼,而民欢乐之,谓其台曰灵台,谓其沼曰灵沼,乐其有麋鹿鱼鳖。古之人与民偕乐,故能乐也。(鹤,诗作翯。诗,《诗·大雅·灵台》之篇,经,量度也。灵台,文王台名也。营,谋为也。攻,治也。不日,不终日也。亟,速也,言文王戒以勿亟也。子来,如子来趋父事也。灵囿、灵沼,台下有囿,囿中有沼也。麀,牝鹿也。伏,安其所,不惊动也。濯濯,肥泽貌。鹤鹤,洁白貌。於,叹美辞。牣,满也。)汤誓曰:‘时日害丧?予及女偕亡。’民欲与之偕亡,虽有台池鸟兽,岂能独乐哉?”(汤誓,商书篇名。时,是也。日,指夏桀。害,何也。桀尝自言,吾有天下,如天之有日,日亡吾乃亡耳。民怨其虐,故因其自言而目之曰,此日何时亡乎?若亡则我宁与之俱亡,盖欲其亡之甚也。)
【述要】
某日孟子谒见梁惠王。惠王立于灵沼之上,一面欣赏鸿雁麋鹿,一面得意地对孟子说:“贤者也有此观物游心之乐吗?”
孟子却正色道:“若为贤者,他当在百姓安乐之后方有此乐;而不贤者,虽拥有此一切,终将失之而不能乐享之啊!
百姓在《诗经·大雅·灵台》一篇中赞美文王说:‘他开始谋建灵台,谋划之、测量之。国中百姓皆来建造之,不日便已建成之啊!他于经建之始说无须着急,而百姓却如子孝父般纷纷而来啊!文王他游乐在灵囿,麀鹿亦于深草中攸伏。那麀鹿哟,润毛色之濯濯,那白鸟哟,洁羽毛之翯翯。文王他游乐在灵沼,不可思议啊,满池是鱼儿的欢跃!’您看,文王他虽用百姓之力以建高台深池,可百姓却欣乐之而愿效其力,将其高台唤作‘灵台’,将其池沼唤作‘灵沼’,至于文王灵囿中有麋鹿鱼鳖,百姓则更加高兴了。古之贤者与百姓同乐,因此他能时时为乐,长久为乐啊!而反观恶毒残忍的夏桀,其情形却与之相反,他自比于太阳,以为能永不消亡。但百姓却在《汤誓》一篇中充满怨恨地诅咒他:‘你这自比于太阳的桀呀,何时命丧?我宁肯与你一同消亡啊!’作为一国之君的夏桀,当时百姓竟恨之而欲与之同归于尽,他虽也有池台鸟兽,如何能独自受用呢?”
【议论】
此心同,此情同,君子所以能忧人所忧,乐人所乐也,表面观之是人之所忧引君子之所忧,人之所乐引君子之所乐,实则君子是以己之所忧、己之所乐比心而推以同情于他人,故君子忧人所忧、乐人所乐,亦君子之恕道也。君子同情乎生民,生民有忧,君子何以有乐?生民有乐,君子然后有乐也。若生民有忧而君子独乐,则不为恕道所容,其乐焉能为乐?不过一时快意,久而必为道之所弃也。
1.3 梁惠王曰:“寡人之于国也,尽心焉耳矣。河内凶,则移其民于河东,移其粟于河内。河东凶亦然。察邻国之政,无如寡人之用心者。邻国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何也?”(寡人,诸侯自称,言寡德之人也。河内、河东皆魏地。凶,岁不熟也。)
孟子对曰:“王好战,请以战喻。填然鼓之,兵刃既接,弃甲曳兵而走。或百步而后止,或五十步而后止。以五十步笑百步,则何如?”
曰:“不可,直不百步耳,是亦走也。”
曰:“王如知此,则无望民之多于邻国也。(填,鼓音也。兵以鼓进,以金退。〇笑,惠王行小惠而笑邻国无惠,实则五十步笑百步也。直,犹但也。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谷与鱼鳖不可胜食,材木不可胜用,是使民养生丧死无憾也。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也。农时,谓春耕夏耘秋收之时。凡有兴作,不违此时,至冬乃役之也。不可胜食,言多也。数,密也。罟,网也。洿,窊下之地,水所聚也。王道之始,古者网罟必用四寸之目,鱼不满尺,市不得粥,人不得食。山林川泽,与民共之,而有厉禁。草木零落,然后斧斤入焉。此皆为治之初,法制未备,且因天地自然之利,而撙节爱养之事也。然饮食宫室所以养生,祭祀棺椁所以送死,皆民所急而不可无者。今皆有以资之,则人无所恨矣。王道以得民心为本,故以此为王道之始。)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五亩之宅,一夫所受,二亩半在田,二亩半在邑。田中不得有木,恐妨五谷,故于墙下植桑以供蚕事。五十,五十始衰,非帛不暖,未五十者不得衣也。畜,养也。时,谓孕子之时,如孟春牺牲毋用牝之类也。七十,七十非肉不饱,未七十者不得食;衣帛食肉但言七十,举重以见轻也。百亩之田,亦一夫所受。至此则经界正,井地均,无不受田之家矣。庠序,皆学名也。夫民衣食不足,则不暇治礼义;而饱暖无教,则又近于禽兽。申,重也,丁宁反复之意。孝,善事父母为孝,悌,善事兄长为悌。颁,与斑同,老人头半白黑者也。负,任在背。戴,任在首。黎,黑也。黎民,黑发之人,犹秦言黔首也。不饥不寒,少壮之人,虽不得衣帛食肉,然亦不至于饥寒也。王,尽法制品节之详,极财成辅相之道,以左右民,是王道之成也。)
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涂有饿莩而不知发;人死,则曰:‘非我也,岁也。’是何异于刺人而杀之,曰:‘非我也,兵也。’王无罪岁,斯天下之民至焉。”(检,制也。莩,饿死人也。发,发仓廪以赈贷也。岁,谓岁之丰凶也。)
【述要】
梁惠王疑惑地问孟子:“寡人之于国家,真是费尽心力了。河内如不幸遭遇凶年饥荒,我便将部分百姓迁移至河东,同时将河东的粮食运至河内。若河东不幸遭遇凶年饥荒,也是同样的方法。曾经考察邻国的举措,无有一国能如寡人这般用心的。可是,邻国百姓并未明显减少,寡人的百姓并未明显增多,这是为何?”
孟子答道:“大王既然好战,便请以战争为喻吧。战鼓填然作响,两军兵刃一相交接,便有士卒丟盔弃甲而败走。有的士卒逃跑百步而后止,有的逃跑五十步而止。以五十步者耻笑一百步者,笑其胆子太小,如此情形,大王以为如何?”
惠王回答说:“不可,逃五十步者只不过没有跑及百步,而这也是败走呀。”
孟子接着道:“大王如能知晓此间道理,则不要指望您的百姓多于邻国了。因为大王您只是于凶年时在迁移百姓、转运粮食方面做得比邻国多一些,是能减少些百姓的损失,然而并没有任何增多百姓的具体举措,却以为邻国不如己,这情形与五十步笑百步有何区别呢?又如何指望您的百姓多于邻国呢?那么增加百姓的具体举措是什么呢?首先不要在农时征兵征役,保证正常的耕作收获,那五谷便不可胜食了;密网不准入池塘以滥捕,那鱼鳖便不可胜食也;入山伐木也要避开春月,不伐小木,那山林中的材木便不可胜用了。谷与鱼鳖不可胜食,材木不可胜用,这富足的财货,将使百姓于养生丧死无憾。百姓养生丧死无憾,这才是王道的开始啊!然后在五亩的家宅,种植桑树以养蚕,那五十岁者便可以穿丝制衣服了;于鸡豚狗彘等家畜的饲养,如不失其时,那七十岁者便可以食肉了;于百亩之田,不以征役的借口强夺其耕作的时间,那数口之家便可以不受饥饿了;谨慎实施地方学校的教化,申明孝悌的大义,那头发斑白的老者便不至于负戴重物而无助地流落于道路了。若能使国中七十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陷入饥寒之苦,如此而为者却不能使民心归服、天下大治的,这是从所未有的啊!
如果富家狗彘有食而穷人无食却不知检审过失,道途有饿莩却不知发放赈济;有人饿死、冷死,则说:‘非我之过,是岁凶所致呀。’这何异于刺人而杀之,却说:‘非我之过,是兵器所致呀。’大王如果不是将百姓的疾苦归罪于年成不好,而是有爱民的仁慈,富民的举措,那天下之民无不将携老扶幼而归附于大王啊!”
【议论】
惠王小惠于民,亦显其仁心也,然小惠即小道,小道小惠虽一时可观,远即显其狭促,滞于阻碍,终无益于仁心之用也,则此小惠何异于不惠,五十步何异于百步哉!唯王道之行能尽其仁心,盖仁心无王道不足以行深、行远、行广,故无王道之行,仁心不过心中之意,不成其仁也。故人非仁心而成仁,假王道以成仁也。
1.4 梁惠王曰:“寡人愿安承教。”
孟子对曰:“杀人以梃与刃,有以异乎?”(梃,杖也。)
曰:“无以异也。”
“以刃与政,有以异乎?”
曰:“无以异也。”
曰:“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兽相食,且人恶之。为民父母,行政不免于率兽而食人。恶在其为民父母也?(君者,民之父母也。恶在,犹言何在也。)仲尼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为其象人而用之也。如之何其使斯民饥而死也?”(俑,从葬木偶人也。古之葬者,束草为人以为从卫,谓之刍灵,略似人形而已。中古易之以俑,则有面目机发,而大似人矣。故孔子恶其不仁,而言其必无后也。孟子言此作俑者,但用像人以葬,孔子犹恶之,况实使民饥而死乎?)
【述要】
梁惠王听罢似心有所动,于是诚恳地对孟子说:“寡人愿心怀诚悦以听示教。”
孟子遂神情严肃地问道:“杀人以梃杖与杀人以刀刃,两者有不同吗?”
惠王回答说:“无有不同。”
孟子又问:“杀人以刀刃与杀人以恶政,两者有不同吗?”
惠王回答说:“无有不同。”
孟子遂厉声道:“大王家庖厨有肥肉,马厩有肥马,而百姓却脸有饥色,野有饿莩。此是率野兽而食人啊!兽类相互残食,人类尚且厌恶之;而大王您作为民之父母,代天行政牧民,却不免于率兽而食人,您作为民之父母的天职何在?圣人仲尼曾道:‘最初制作土俑以为活人殉葬之人,其罪恶之行恐让其断子无后吧!’圣人所以说这番话,是因为土俑像人而被用于陪葬啊!土俑尚且不行,而一国之君如何能使其活生生的百姓因饥饿而死去呢?”
【议论】
为君者爱人若为人父母;为人父母者,爱人无所不用其心,无所不用其心则无所失矣!
1.5 梁惠王曰:“晋国,天下莫强焉,叟之所知也。及寡人之身,东败于齐,长子死焉;西丧地于秦七百里;南辱于楚。寡人耻之,愿比死者一洒之,如之何则可?”(洒与洗同。魏本晋大夫魏斯,与韩氏、赵氏共分晋地,号曰三晋。故惠王犹自谓晋国。惠王三十年,齐击魏,破其军,虏太子申。十七年,秦取魏少梁,后魏又数献地于秦。又与楚将昭阳战败,亡其七邑。〇比,并也;言惠王与死者并皆受辱也,需一洗之。)
孟子对曰:“地方百里而可以王。(百里,小国也。然能行仁政,则天下之民归之矣。)王如施仁政于民,省刑罚,薄税敛,深耕易耨。壮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长上,可使制梃以挞秦、楚之坚甲利兵矣。(省刑罚,薄税敛,此二者仁政之大目也。易,治也。耨,耘也。忠,尽己之谓忠。信,以实之谓信。)彼夺其民时,使不得耕耨以养其父母,父母冻饿,兄弟妻子离散。(彼,谓敌国也。)彼陷溺其民,王往而征之,夫谁与王敌?陷,陷于阱。溺,溺于水。暴虐之意。征,正也。故曰:‘仁者无敌。’王请勿疑!”
【述要】
梁惠王问孟子说:“魏国本是晋国,天下没有比之更强的,老者,这是您所知晓的。但到了寡人亲自执政时,却于东面的马陵之役败于齐国,长子也死于此役;西面则战败于秦国,丧失河西之地七百里;南面则战败而受辱于楚国,又失七城。寡人深以为耻啊!愿与死者一同洗此大辱,寡人如何作为则可呢?”
孟子劝慰并建言道:“只需地方百里便可以使民心归服,称王天下。大王您如能施仁政于民,减轻刑罚,减免税赋,于田亩深耕易耨。国中壮者以闲暇之日修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长上,若为政为教如此,则可使魏国即使是制作棍杖也可以挞伐秦楚的坚甲利兵了。之所以能如此,是因为秦楚之国始终以苦役剥夺民时,使百姓不得按时从事农耕生产以养其父母,以致父母冻饿,兄弟妻子离散。他们以暴政陷溺其百姓,大王您亲往而征讨之,将救百姓于水火之中,那谁能与大王为敌呢?所以说:‘仁者无敌啊!’当年文王所据者也是地方百里,终以仁道称王天下,何况大王您的魏国地方千里,有何不能呢?请勿再疑了!”
【议论】
失仁则失民,失民者,虽千乘之国,无有不失之也;怀仁则得民,得民者,虽百里之地,无有不王者也;故知仁者无敌,是天下人心皆归于仁也。
1.6 孟子见梁襄王。(襄王,惠王子,名赫。)出,语人曰:“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见所畏焉。卒然问曰:‘天下恶乎定?’吾对曰:‘定于一。’(语,告也。不似人君,不见所畏,言其无威仪也。盖容貌辞气,乃德之符。其外如此,则其中之所存者可知。卒然,急遽之貌。)‘孰能一之?’(王问也。)对曰:‘不嗜杀人者能一之。’(嗜,甘也。)‘孰能与之?’(王复问也。与,犹归也。)对曰:‘天下莫不与也。王知夫苗乎?七八月之间旱,则苗槁矣。天油然作云,沛然下雨,则苗浡然兴之矣。其如是,孰能御之?今夫天下之人牧,未有不嗜杀人者也,如有不嗜杀人者,则天下之民皆引领而望之矣。诚如是也,民归之,由水之就下,沛然谁能御之?’”(由当作犹,古字借用。后多放此。周七八月,夏五六月也。油然,云盛貌。沛然,雨盛貌。浡然,兴起貌。御,禁止也。人牧,谓牧民之君也。领,颈也。盖好生恶死,人心所同。故人君不嗜杀人,则天下悦而归之。)
【述要】
某日孟子谒见梁襄王。孟子出来后便对其随从颇为失望道:“远望之,他不似人君,近就之,而不见他有任何令人敬畏之处。说话间他突然问我说:‘天下如何能定呢?’我答道:‘定于一统。’他又问:‘谁能于天下一统之呢?’我答道:‘不嗜好杀人的人君,能一统之。’他一脸疑惑又问:‘不嗜杀何以立威?不立威,那谁能追随之?无人追随,何谈天下一统呢?’我正色道:‘天下之民无不可以追随之啊。大王知晓禾苗的生长情形吗?七八月之间是旱季,则禾苗枯槁了。这时天若油然作云,沛然下雨,则禾苗浡然兴盛而生长!禾苗长势如此,谁能抵御之呢?而当今天下那些窃为人君而掌牧一方者,未有不嗜好杀人的。如有不嗜好杀人的人君,则天下之民皆引领而盼望之啊!诚然如是的话,天下之民便会从四方而来归附,犹任由大水从高以就下,其沛然奔涌之势,有谁能抵御之呢?’”
【议论】
民欲得仁,若苗欲得雨,民之归仁,若水之就下;故仁为天下之所望,为天下所归也;为君不知其理,是弃天爵而自弃之,自弃之君,其为人君乎?而所谓一统,一统于仁也,非一统于君也。
1.7 齐宣王问曰:“齐桓、晋文之事可得闻乎?”(齐宣王,姓田氏,名辟彊,诸侯僭称王也。齐桓公、晋文公,皆霸诸侯者。)
孟子对曰:“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后世无传焉。臣未之闻也。无以,则王乎?”(道,言也。以、已通用。无已,必欲言之而不止也。王,谓王天下之道。)
曰:“德何如,则可以王矣?”
曰:“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保,爱护也。)
曰:“若寡人者,可以保民乎哉?”
曰:“可。”
曰:“何由知吾可也?”
曰:“臣闻之胡龁曰,王坐于堂上,有牵牛而过堂下者,王见之,曰:‘牛何之?’对曰:‘将以衅钟。’王曰:‘舍之!吾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对曰:‘然则废衅钟与?’曰:‘何可废也?以羊易之!’不识有诸?”(胡龁,齐臣也。衅钟,新铸钟成,而杀牲取血以涂其衅郄也。觳觫,恐惧貌。)
曰:“有之。”
曰:“是心足以王矣。百姓皆以王为爱也,臣固知王之不忍也。”(是心足以王,王见牛之觳觫而不忍杀,即所谓恻隐之心,仁之端也。扩而充之,则可以保四海矣。故孟子指而言之,欲王察识于此而扩充之也。爱,犹吝也。)
王曰:“然。诚有百姓者。齐国虽褊小,吾何爱一牛?即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故以羊易之也。”
曰:“王无异于百姓之以王为爱也。以小易大,彼恶知之?王若隐其无罪而就死地,则牛羊何择焉?”
王笑曰:“是诚何心哉?我非爱其财。而易之以羊也,宜乎百姓之谓我爱也。”(异,怪也。隐,痛也。择,犹分也。)
曰:“无伤也,是乃仁术也,见牛未见羊也。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无伤,言虽有百姓之言,不为害也。术,谓法之巧者。声,谓将死而哀鸣也。盖人之于禽兽,同生而异类。)
王说曰:“诗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夫子之谓也。夫我乃行之,反而求之,不得吾心。夫子言之,于我心有戚戚焉。此心之所以合于王者,何也?”(《诗·小雅·巧言》之篇。戚戚,心动貌。)
曰:“有复于王者曰‘吾力足以举百钧,而不足以举一羽;明足以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则王许之乎?”
曰:“否。”
“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然则一羽之不举,为不用力焉;舆薪之不见,为不用明焉;百姓之不见保,为不用恩焉。故王之不王,不为也,非不能也。”(复,白也。钧,三十斤。百钧,至重难举也。羽,鸟羽。一羽,至轻易举也。秋毫之末,毛至秋而末锐,小而难见也。舆薪,以车载薪,大而易见也。许,犹可也。)
曰:“不为者与不能者之形何以异?”
曰:“挟太山以超北海,语人曰‘我不能’,是诚不能也。为长者折枝,语人曰‘我不能’,是不为也,非不能也。故王之不王,非挟太山以超北海之类也;王之不王,是折枝之类也。(形,状也。挟,以腋持物也。超,跃而过也。为长者折枝,以长者之命,折草木之枝,言不难也。)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诗云:‘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言举斯心加诸彼而已。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无以保妻子。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无他焉,善推其所为而已矣。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老,以老事之也。吾老,谓我之父兄。人之老,谓人之父兄。幼,以幼畜之也。吾幼,谓我之子弟。人之幼,谓人之子弟。运于掌,言易也。诗,《诗·大雅·思齐》之篇。刑,法也。寡妻,寡德之妻,谦辞也。御,治也。)权,然后知轻重;度,然后知长短。物皆然,心为甚。王请度之!(权,称锤也。度,丈尺也。度之,谓称量之也。)抑王兴甲兵,危士臣,构怨于诸侯,然后快于心与?”(抑,发语辞。士,战士也。构,结也。)
王曰:“否。吾何快于是?将以求吾所大欲也。”
曰:“王之所大欲可得闻与?”王笑而不言。
曰:“为肥甘不足于口与?轻暖不足于体与?抑为采色不足视于目与?声音不足听于耳与?便嬖不足使令于前与?王之诸臣皆足以供之,而王岂为是哉?”
曰:“否。吾不为是也。”
曰:“然则王之所大欲可知已。欲辟土地,朝秦、楚,莅中国而抚四夷也。以若所为求若所欲,犹缘木而求鱼也。”(便嬖,近习嬖幸之人也。已,语助辞。辟,开广也。朝,致其来朝也。秦楚,皆大国。莅,临也。若,如此也。所为,指兴兵结怨之事。缘木求鱼,言必不可得。)
王曰:“若是其甚与?”
曰:“殆有甚焉。缘木求鱼,虽不得鱼,无后灾。以若所为,求若所欲,尽心力而为之,后必有灾。”
曰:“可得闻与?”
曰:“邹人与楚人战,则王以为孰胜?”
曰:“楚人胜。”
曰:“然则小固不可以敌大,寡固不可以敌众,弱固不可以敌强。海内之地方千里者九,齐集有其一。以一服八,何以异于邹敌楚哉?盖亦反其本矣。(殆、盖,皆发语辞。邹,小国。楚,大国。齐集有其一,言集合齐地,其方千里,是有天下九分之一也。以一服八,必不能胜,所谓后灾也。反本,说见下文。)今王发政施仁,使天下仕者皆欲立于王之朝,耕者皆欲耕于王之野,商贾皆欲藏于王之市,行旅皆欲出于王之涂,天下之欲疾其君者皆欲赴愬于王。其若是,孰能御之?”(行货曰商。居货曰贾。发政施仁,所以王天下之本也。〇欲,情之应也,为情绪。近者悦,远者来,则大小强弱非所论矣。盖力求所欲,则所欲者反不可得;能反其本,则所欲者不求而至。)
王曰:“吾惽,不能进于是矣。愿夫子辅吾志,明以教我。我虽不敏,请尝试之。”(惽,与昏同。)
曰:“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及陷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恒,常也。产,生业也。恒产,可常生之业也。恒心,人所常有之善心也。士尝学问,知义理,故虽无常产而有常心。民则不能然矣。罔,犹罗网,欺其不见而取之也。)是故明君制民之产,必使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然后驱而之善,故民之从之也轻。(轻,犹易也。)
今也制民之产,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苦,凶年不免于死亡。此惟救死而恐不赡,奚暇治礼义哉?(赡,足也。)王欲行之,则盍反其本矣。(盍,何不也。)
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述要】
某日齐宣王请教孟子:“齐桓公、晋文公是春秋的霸主,这二人如何称霸的事迹,可得听闻夫子的见教吗?”
孟子却道:“仲尼的门生,没有谈及齐桓、晋文的霸术,是以后世没有记载,臣因此也未有所闻了。既无有霸术以资听,那谈谈圣人的王道可以吗?”
于是宣王问:“人君之德行要如何,则可以称王呢?”
孟子答道:“保护百姓而称王,便无人能抵御了。”
问:“如寡人这般,可以保护百姓吗?”
答:“可以。”
问:“夫子从何处知我可以呢?”
答:“臣听闻胡龁说,大王坐于堂上,有人牵牛而过堂下,大王见了便问:‘要将牛牵往何处?’牵牛人回答说:‘将宰杀之以衅钟。’大王说:‘放过它吧!我不忍见它哆嗦可怜之状,它若无罪而被置于死地如何不可怜啊!’牵牛人回答说:‘难道要废除衅钟的祭仪吗?’大王说:‘如何可以废除呢,以羊替代牛吧。’不知有这事吗?”
宣王说:“有的。”
孟子肯定道:“有此不忍之心足以称王了。百姓皆以为大王爱牛而吝啬,臣固然早已知晓是大王的不忍之心啊!”
宣王说:“是的,确实有百姓如此说。然齐国虽国土褊小,我如何会吝惜一头牛呢?就是不忍见其哆嗦可怜,它若无罪而就死地如何不可怜啊!故以羊替代之。”
孟子为百姓开脱道:“百姓以为大王是吝啬,大王于此不要见怪。因为结果是以小羊替代大牛,他们如何能知晓其中原委呢?大王若可怜其无罪而就死地,那牛羊为何还要选择呢?皆不应该杀之啊。”
宣王无奈地笑着说:“各人想法竟如此不同,这中间到底是何种心理啊!我非爱财而代之以羊呀,但结果却是以羊代牛,看来百姓说我吝啬是对的。”
孟子称许道:“误解并没有伤损大王的不忍之心,这不忍之心便是仁,大王的举动本身已经是王道中的仁术了,仁术即推仁之术,是将己内心之仁推而广及,小可以及身边所见之物,大可以及天下政治。大王之所以只是推仁于牛,是因为大王只见及牛而未见及羊啊!君子对于禽兽,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要刻意远离庖厨啊!”
宣王高兴地说:“《诗》说:‘他人有心思,我能忖度而知之。’说的便是夫子您吧。我之所为确实如是,而反求其中原由,却始终不得其解;今夫子一番言语,于我心确有戚戚相应之处啊!然而夫子所说此推仁之术是合于王道,这如何解释呢?”
孟子回答道:“有人回复大王说:‘我臂膀之力足以举百钧之重,而不足以举一羽之轻;眼睛之明足以察飞鸟的毫末,而不能见满车的柴薪。’那大王能听信他之所说吗?”
宣王说:“不能!”
孟子于是道:“今大王之恩仁足以推及禽兽,而政治之功业却不至于惠及百姓,这又是为何呢?然而一羽都不能举,是不用力呀;舆薪都不能见,是不用明呀;百姓都得不到保护,是不用恩呀。所以大王之所以不能称王,是不作为,不是不能啊!”
宣王问:“不作为者与不能者的情形,作何区别呢?”
孟子道:“要以手挟泰山以超北海,对人说:‘我不能。’这是真的不能。而为长者折一小枝,却对人说:‘我不能。’这便是不作为,不是不能了。所以大王之所以不能称王,非挟泰山以超北海的情形;大王之所以不能称王,是不肯为老者折枝的情形啊!”
孟子又道:“尊家中老者,以此尊老之心推及他人家的老者;爱家中幼者,以此爱幼之情推及他人家的幼者;如此以推,则天下虽大,可运于掌中以轻松治理了。《诗》说:‘人君的仪法首先是规范于君夫人,再至于兄弟族亲,而后推广之以御于家邦天下。’这不过是说举此心加于彼而已。所以推恩仁足以保四海,不推恩仁无以保妻子。古之贤君之所以有大过人之处,无他,不过是善于推其所为而已啊!今大王之恩仁足以及禽兽,而政治之功业却不至于惠及百姓,这又是为何?答案已不言自明了。权衡之,然后知轻重;度量之,然后知长短。凡物皆要权衡度量一番,而心更要权衡度量以知事。请大王仔细审度一下,难道大王兴甲兵以征战,驰士臣于危险之中,是要与诸侯结怨,然后图痛快于心吗?”
宣王说:“不是的,我如何会于此图痛快呢?我所以要兴甲兵,是将以求我的大欲啊。”
孟子便问道:“大王的大欲求,可以让老夫听闻吗?”宣王笑而不说。
孟子又问道:“是为肥甘的美食不足于口欲呢?轻暖的羔裘不足于穿着呢?还是为鲜艳的色采不足视于目呢?美妙的乐声不足听于耳呢?逢迎取乐的宠臣不足使唤于前呢?朝中诸臣,也皆足以供大王驱使的,而大王难道是为了这些吗?”
宣王说:“不,我不为这些。”
孟子于是道:“那么大王的大欲求便可知晓了,是想开辟土地以扩张,让秦、楚等大国来朝,莅中国以为盟主,而能招抚四夷,称雄天下。以如此作为,而想求如此欲望,犹缘木而求鱼啊!”
宣王疑惑地问:“会至于如此地步吗?”
孟子严肃道:“恐怕更糟。缘木以求鱼,虽不得鱼,没有后灾;以如此作为,求如此欲望,必尽心力而为之,后必有灾祸啊!”
宣王慌忙说:“可以详细说说吗?”
孟子反问道:“如果邹人与楚人战,那大王以为谁胜?”
宣王说:“楚人胜。”
孟子于是道:“既然这样,那么,小固然不可以敌大,寡固然不可以敌众,弱固然不可以敌强。当今海内之地,地方千里之国有九个,齐国,若集各国之地,它也只占其中之一;要以一服八,何异于邹人与楚人争战啊!争战既不行,大概也只能返回根本了!如今大王若能发布政令以实施仁道,使天下仕者皆欲为官于大王之朝,耕者皆欲耕作于大王之野,商贾之人皆欲投身于大王之市,往来行旅皆欲取道于大王之路,天下那些内心痛恨其国君者,皆欲赴齐国而诉苦于大王:若是这样的情形,天下谁能抵御之呢?”
宣王惭愧地说:“我昏昏糊涂,不能进于夫子之道啊!愿夫子辅我治国之志,明大道以教我。我虽不聪敏,请尝试之!”
孟子开解道:“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人能为之。至于民众,假如无恒产,因此也无恒心。如果无恒心,放辟邪侈的坏事,没有不敢妄为的。到了他们陷罪犯法,然后从刑法而严处之,这是陷害民众啊!哪有仁人在人君之位,为陷害民众之事的!所以英明的君王以制度保障民众的私产,必使民众上足以事奉父母,下足以畜养妻子,于乐岁丰收,可终年身享有足食,逢凶年灾荒,可免于死亡;然后驱使民众而至于善道,因此之故,民众追随明君也就轻松自然了。”
如今制度所导致的民众私产,上不足以事奉父母,下不足以畜养妻子,逢上好年景,却身处危苦,逢凶年饥荒,更不免于死亡;如此徒剩救死犹恐不足,他们又如何有闲暇以讲求礼义啊!大王要是实行强国之抱负,那为何不返回至根本呢!
在五亩的家宅,种植桑树以养蚕,那五十岁者便可以穿丝制衣服了;于鸡豚狗彘等家畜的饲养,如不失其时,那七十岁者便可以食肉了;于百亩之田,不以征役的借口强夺其耕作的时间,那数口之家便可以不受饥饿了;谨慎实施地方学校的教化,申明孝悌的大义,那头发斑白的老者便不至于负戴重物而无助地流落于道路了。若能使国中七十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陷入饥寒之苦,如此而为者却不能使民心归服,从而天下大治的,这是从所未有的啊!
【议论】
齐桓、晋文之事,仲尼之徒实言之不少,盖齐桓、晋文虽携天子以令诸侯,为霸业而多有僭越,尚能假仁义亦有仁义之实也;而今之诸侯谋动干戈于海内,以至社稷板荡,血肉靡烂,焦土之中已全然无有仁义可言,故孟子称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盖其已深恶于诸侯之霸,但抗声乎王者之道也!
不忍之心,王道之始也;推而及人,王道之途也;惠及于百姓,王道之功也;而树桑蓄畜,田亩时务,谨庠序之教,申孝悌之要,又为王道之具体也。王道乃国之大本,而君之大欲者也,舍此大本、大欲,但逐于末,趋于利,其道之既驰,乱悖则不免矣!
而王道之任者谁?恒心之士也虽其无恒产,而于道则不移其恪虔之心,逆顺皆厚其仁义,务致其君为尧君,务治其国为乐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