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王子

伦道夫和詹妮都卷入了威尔士亲王社交活动的旋涡。哪里有王子出现,哪里就有伦道夫和詹妮。一家报刊评论统计,在9个月当中王子看了30场戏、28场赛马会,还参加了40多场大型社交宴会。格莱斯顿首相曾力促女王让王子协助她参与君主权力范围内的有关活动,可是格莱斯顿首相的继承人迪斯雷利首相则继续鼓励女王不让王子参与那些活动。他说王子是一位“地地道道好寻欢作乐的花花公子”。

迪斯雷利曾主张让王子到爱尔兰待些时候,在那里可以打猎,过与外界隔绝的生活也许还能帮他学会一些行政管理业务。王子不愿去爱尔兰,他决定远涉重洋到印度旅行。他挑选了一批社交能力超过政治能力的人陪同他前往印度。女王和迪斯雷利都反对王子计划中的印度之行,也不同意他挑中的人选。由于王子一意孤行,迪斯雷利只好建议由下院拨出部分款项供王子作旅费。王子认为拨款太少,他唆使伦道夫给《泰晤士报》写信为他计划中的印度之行辩解。迪斯雷利认为伦道夫的论点荒唐可笑,于是他们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辩论。迪斯雷利在一封信中是这样写的:“今晚我在索姆餐厅进餐……伦道夫·丘吉尔夫妇也在那里,我非常友好地向他俩打招呼,可伦道夫两眼直盯着我,看上去活像个魔王,这是为什么呢?”王子及其随员出发前往印度,詹妮和伦道夫没有跟王子去,部分原因大概是旅费有困难。伦道夫也许更多地从个人方面考虑,王子对詹妮的爱慕之心表现得越来越露骨了。

伦道夫不想使自己变成第二个艾尔斯福德伯爵——“爱运动的乔”。这位和王子一同前往印度的伯爵是赛马表演的冠军获得者,他的妻子是威尔士人,长得十分漂亮。王子长期以来一直和她眉来眼去,难免有一些越轨行为,可是“爱运动的乔”伯爵并没有因此而中断和王子的友谊关系。伦道夫没有屈服于王子的压力,伦道夫的这种态度足可以解释,为什么他在以后的一系列轰动社会的丑闻中表现得与众不同。

在王子、“爱运动的乔”伯爵以及其他随员前往印度之后,伦道夫的哥哥布兰福德便带上他的马住进了一个小客栈。这个客栈离艾尔斯福德伯爵夫人的住宅非常近。消息很快传到了印度,布兰福德和艾尔斯福德夫人的关系密切到了如此地步以致她已怀孕。(这时,布兰福德的妻子跟丈夫开了个比以往更滑稽的玩笑,平时在吃早餐时她给丈夫做好荷包蛋放在托盘里用银罩罩上,这回她故意端上一个空托盘,托盘里放着一个粉色洋娃娃,然后再用银罩罩上。)布兰福德和艾尔斯福德夫人通奸不但侵犯了乔伯爵的利益,而且也侵犯了王子的利益。王子认为,既然布兰福德已公开玷污了艾尔斯福德夫人的好声誉,布兰福德就应该跟自己的妻子离婚而跟艾尔斯福德夫人结婚。

伦道夫以出人意料的方式介入了这场纠纷。他是争吵双方的朋友,一般人都以为他会站在中间立场好言相劝以平息这场纠纷,可是与此相反,他威胁王子。他说如果王子不放弃支持乔伯爵,他就将公开发表王子写给艾尔斯福德夫人的几封情书。他还跑到威尔士王妃那里要求王妃出面做王子的工作,让王子不要公开布兰福德提出离婚诉讼这件令人不愉快的事。伦道夫还建议王妃给王子施加更大的压力以了结此事。后来,伦道夫就此事跟查尔斯·迪尔克先生提起过,他说:“我抓住了王子的把柄。”

伦道夫的父母都劝说伦道夫,认为他应该谨慎行事。王子答应了王妃的请求,给她看了伦道夫写的威胁信。伦道夫的举动激怒了王室成员。这时,伦道夫已来到荷兰,他收到了王子写的威胁信,信中提出要伦道夫公开道歉,否则就要与他在鹿特丹进行决斗。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王子的这封威胁信由诺利斯先生转交给伦道夫,诺利斯从印度回国途中取道荷兰,亲自把王子的信转给伦道夫。两年前在伦道夫的婚礼上,诺利斯先生是作为伦道夫最好的朋友来参加的。伦道夫拒绝与他未来的君主决斗,他说可以和王子所挑选的任何一个人决斗。与此同时,詹妮给伦道夫写信:“你认为女王会召见迪斯雷利吗?如果她召见迪斯雷利,那么你将争取到他们中的一个人……而且你可以在殿下回来之前把他争取到你这边来(用一种手段),你觉得怎么样?”

有家族成员说:“即使有着钢铁神经的詹妮也开始紧张了。”后来,维多利亚女王出面斡旋。她写信给王子:“这事多么不光彩,多么使人烦恼……可怜的艾尔斯福德先生应该不会抛弃他的妻子。这事去年夏天我就已经知道了。”

伦道夫会晤了王室成员的密使,著名的哈廷顿先生,他后来成了得文郡的公爵。会晤时作陪的有史沫莱先生,他后来描述了对哈廷顿先生的印象:“公爵有很多,哈廷顿先生是所有公爵中最了不起的一个。谁也不如他机敏,在正确判断人和事方面没有任何人能比过哈廷顿先生。”哈廷顿先生身材高大,长脸盘,高鼻梁。他是支配英国各大家族的大富豪之一,他把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公共服务事业。他在历届政府的内阁中担任的职务超过同时代的任何一个人,曾经三次拒绝出任首相。他没有任何野心,不接受任何贿赂,因此他是接受这项伤脑筋的任务、处理微妙关系的最理想人物。他自身的经历使他更适合这项工作,他本人同一位漂亮的公爵夫人一直保持了长达三十年的静悄悄的婚外情关系。

史沫莱说,哈廷顿在没有见到王子给艾尔斯福德夫人的信之前不愿跟任何一方接触,这样伦道夫便把信交给了哈廷顿。

哈廷顿问:“还有其他信件没有?”

伦道夫答:“没有了。”

哈廷顿又问:“你同意必要时由我全权负责处理这些信件吗?”

伦道夫答:“同意。”

哈廷顿先生走到炉火旁,把信件塞入炉火中全部烧成灰烬。他说:“我认为这件事没有继续争吵的必要。”他注视着伦道夫,又说:“你想说什么?采取什么行动完全有你的自由。我之所以这样做完全是考虑到你们双方的利益。”

史沫莱后来这样评论:“哈廷顿是我所知道唯一能这样做而不会产生任何不测后果的人,那是因为他是哈廷顿。”

关于这段插曲有不少小道消息四处传开。人们对伦道夫为什么在这场风波中扮演这种角色感到莫名其妙,不可思议。他如果出面斡旋完全可以使问题获得圆满解决,可是他不但不斡旋,反而火上加油,这是为什么呢?最有说服力的解释,似乎是伦道夫十分怨恨王子对詹妮怀有不可告人的野心。如果别的男人接近詹妮,伦道夫完全可以把他们赶走,不许他们“调戏”詹妮,可是王子是谁也赶不走的,伦道夫为此十分恼火。

王子也同样十分恼火。他让人们知道,凡是有伦道夫·丘吉尔夫妇在场的地方,他一概不去,很少有例外。有一次,伦道夫和詹妮参加了由菲茨威廉勋爵举办的舞会,当舞会进入高潮时,乐队突然停止伴奏,舞厅里顿时鸦雀无声。据说,王子马上就要进来,舞会主持人十分为难,只好请詹妮和伦道夫离开舞厅。他俩迅速穿过仆人的房间,走进通向后门楼梯的地下室。当王子到达时,也不知道为什么舞会的热闹场面顿时消失。

英国社交界过去对伦道夫·丘吉尔夫妇总是满腔热情、奉为上宾,现在大家都对他俩另眼相看、冷若冰霜,仅有一人例外,那就是约翰·德拉库尔夫人。一次,王子非难她说:“我听说你还继续与伦道夫·丘吉尔夫妇保持接触。”后者回答:“我不允许任何人替我选择朋友。”这位美国出生的曼彻斯特公爵夫人冷淡地说:“我始终把友谊置于势利之上。”接着又微笑地补充道:“王子殿下,我甚至不可能为了你而冷眼看待可怜的詹妮,我们曾经是朝夕相处的同学。”

温斯顿·丘吉尔在自传中写道:“……父亲伦道夫蒙受了一位大人物对他的冷眼看待。社交界已不再向他微笑,强大的对手气急败坏地攻击他,他的机敏和自豪感已化为乌有,伦敦已使他感到厌倦。”詹妮对伦敦的一切也感到厌倦,她曾经对社交生活如醉如痴,现在变得一点兴趣也没有了。她写道:“多数人通过一生的实践才逐步懂得拜金主义祸害无穷,很少有人能尽早吸取教训。这种现象引起我们深思,并从中受到启发。”

温斯顿认为父亲的这段遭遇并不是一件坏事,它使父亲吸取了不少教训,对父亲以后的生活起到了促进作用。“如果没有这段经历,那么他也许就要白白花费多年的时间应付各种琐碎的事情,并将付出高昂的代价去研究上流社会的这些愚蠢表演。如果没有这段经历,他也许永远不可能激发出广泛的同情心和勇气去维护各种民主正义事业。”毫无疑问,这段经历“改变了他的整个生活和性格,曾使他误入歧途,然而也振奋了他的精神,锻炼了他的性格,使他热爱生活,了解人生”。这段经历使他改变了原先那种“天真烂漫,单纯感情用事的”性格,“使他成了一个坚定而严肃的人,使他蔑视‘上层社会’,对于权势和地位采取势不两立的态度”。

詹妮也意识到今后自己对社会的影响,不能靠自己的美貌或人品,也不能靠丈夫的财产或朋友,而只能严格地靠自己的成就。这种认识对他们之间的婚姻生活产生了最大的凝聚力。能给詹妮带来欢乐的已不再是晚会、舞会或那些求爱的人,真正能给他俩带来欢乐的是他俩相亲相爱的感情。这种感情的需求是巨大的,力量是无穷的。在和王子的这场风波快要结束的时候,詹妮给伦道夫写了封信:“……如果我们不得不经历风险,你一定要让我跟你一起承担这些风险。只要有你在我身边,我什么也不怕……”

詹妮写道:“伦道夫现在最需要的是安慰和出去散散心。”詹妮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呢?现在最了解伦道夫和詹妮心境的是詹妮的父亲伦纳德·杰罗姆,他向他俩发出了充满同情心的邀请信,让他俩来美国。他写道:“你们先走海路,然后通过陆路驱车到我这里来。来了之后,你们将会明白跟粗野汉子打架使我落得个什么样的结果。”

伦纳德·杰罗姆已经58岁,但仍精力充沛。他从英国购进马球,并把这种游戏带到纽约的杰罗姆公园进行推广。可他自己已不能做示范,因为凭一时冲动,他在马球场跟一个粗野汉子挑战时打了起来,结果背部扭伤。

詹妮和伦道夫先到加拿大,在来到纽约之前,他俩参观了尼亚加拉瀑布和新港。这一次,伦道夫的至交蒂里特跟他俩一同前往纽约。詹妮在谈到对新港的印象时写道:“虽然这里的生活跟考斯大不一样,都市的气息多于乡村的气息,然而这里是最令人向往的地方之一。这里的一切都具有巨大的魅力,朋友们给予我们的盛情款待以及他们对我们的友善态度使我们获得最大的满足。”

在美国,1876年是总统选举年,拉瑟福德·海斯差点当上总统。詹妮了解海斯的性格,她听说海斯的绰号叫“穿短裤子的维多利亚女王”。那一年,从美国西部传出了比这要荒唐得多的新闻,新闻内容千奇百怪无所不包,从卡斯特的最后据点[18]到无法无天的强盗们在来往频繁的公共马车上进行疯狂的抢劫。马克·吐温曾经写道:“这个国家有非常丰富的金、银、铜、铅、煤、铁、汞……小偷、凶手、无赖、女士、儿童、律师、基督教徒、印第安人、中国人、西班牙人、赌徒、骗子、恶棍……”

纽约报纸报道的新闻新鲜活泼、无拘无束,极力渲染可怕的犯罪活动,诸如那些“嗜血的杀人魔王”肢解尸体,甚至有犯罪分子为了赎金而企图盗窃亚伯拉罕·林肯的骨头,中心公园成了流氓、歹徒的藏身之地。在那里,妇女儿童和所有无防御能力的人任凭流氓、恶棍的摆布,等等。在同一版面还登有广告,什么穿法国女人的胸衣能使丑姑娘变成美女,什么8美元可买一副人工假牙,还有什么出售150个精巧餐具,每个餐具上绘有各式各样的男女生殖器解剖图。

麦迪逊广场和第42街之间是百老汇大街,人们称这里为戏场区。这里有一排排戏院,有一所演出轻歌剧的屋顶花园俱乐部,还有一家首都歌剧院,是用大黄砖砌成。一般的车辆仍用马拉,不过在第三大道上已经有了一条高架铁路。詹妮的父亲过去常在第三大道上观看赛马表演。过去有一个渡口把纽约市区和曼哈顿岛连接在一起,现在已经在渡口上架起了一座桥梁,这座桥叫布鲁克林桥。

詹妮写道:“我们还参观了避暑胜地萨拉托加。那里的漂亮女人和豪华住宅令男人们赞叹不已。”当时的《哈泼斯杂志》(Harper’s Magazine)有篇报道:“萨拉托加喷泉将永远成为财富、知识和时髦的源泉。”詹妮认为这些财富明显地落入了当地居民的腰包,他们发了大财。詹妮说:“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旅馆住下,旅馆住宿费贵得惊人。我让父亲向老板提抗议,老板回答:‘这位先生和他的夫人要两间房,所以收费就多了呗。’”

费城更有趣。正好赶上纪念美国独立一百周年的活动,费城举办了一个展览会。展出的每样展品都具有一定的特色,从最伟大的蒸汽机到亚历山大·格雷姆·贝尔发明的电话,从自由女神的胳膊到乔治·华盛顿的假牙,还有喂婴儿用的自动奶瓶、叼小鸡的老鹰和新型自动排字机。

詹妮最感兴趣的地方是妇女分馆。那里有一位妇女正在开动一台6马力的蒸汽动力印刷机。她按一下发动机的开关,马上便印出一份8开纸的周刊,可以大胆地说,“整个生产过程没有一只男性的手参与”。

伦纳德·杰罗姆让他弟弟劳伦斯当伦道夫和詹妮的向导。他对弟弟说:“看在上帝的分上,一定要让他俩能消愁解闷,生活过得愉快。”劳伦斯正是这样做了。他成了露天摊点上做买卖人的义务推销员,这位义务推销员不仅使这对青年夫妇不时地发出阵阵笑声,而且还吸引了一大群围观者。这些围观者成了热心的顾客,于是摊点上的东西一下子卖掉很多,这样一来劳伦斯甚至被吸纳为推销委员会的委员。能被吸纳到这个委员会当委员的一般必须是各个露天摊点上的老板,而且必须是鉴赏能力强、非常识货的老板。如果劳伦斯在英国做出以上举动,领着一对青年夫妇到各露天摊点游逛招来一大群围观者,那么他一定会被人们当成酒鬼或疯子。在英国,公共场合娱乐活动的参加者都是一些底层的人。

如果詹妮把自己不同年龄段在不同地方度过的生活进行一番比较的话,她会叹息不已。她的童年时代是在美国度过的,从12岁到21岁的青春妙龄期是在欧洲度过的。英美联姻时,詹妮正如鲜花怒放。几年以后,她曾回忆故乡之行给她留下的美好印象,她说:“由于同胞们热情周到的安排,博学多才、广泛而又生动的介绍使我大受鼓舞,使我重新振作精神迎接新生活。”这些只不过是印象而已。设想一下,如果她从英国获得了出国签证,永远居留美国,情况将会有多大的差异啊。离别旧城市,来到发展中的新兴城市,会使人感到精神多么爽快啊;抛开死气沉沉的地方,走进一个热情奔放、笑语声声的地方,心情该多么舒畅啊。在美国,性格豪爽的父亲能满足詹妮的一切要求和全部愿望,父亲从不亏待她。

过去几年,詹妮在英国过的是神仙一般的生活。国王,王子,欧洲各国的豪门权贵、文人雅士纷至沓来,或跟她一起跳舞,或到她家做客。现在,这一切似乎都已成为过去,未来的社交活动将冷冷清清、黯然失色。在美国,詹妮感到自由自在,充满活力;返回英国,生活将变得乏味无聊,令人沮丧而且捉摸不定。可是除了回英国又没有别的选择,她不能让伦道夫留在她的国家。虽然也有英国人加入美国国籍,可伦道夫是下院的议员,再说他又没有别的谋生手艺或其他才能。

一想到即将返回英国,这对青年夫妇便心情沉重。但现在出现了转机,前途似乎要变得光明了,马尔巴罗公爵已经受命出任爱尔兰总督。马尔巴罗公爵过去一直拒绝接受这项使命,只是在迪斯雷利首相的再三劝说和催促下才接受的。迪斯雷利首相深深感到目前英国的社会环境对马尔巴罗家族十分不利,如果让他们改换一下环境,到爱尔兰的都柏林去,情况将会好得多。尤其伦道夫将陪同父亲前往都柏林,并在那里担任他父亲的私人秘书,只是不拿薪俸。这样一来,由艾尔斯福德事件引起的全部矛盾将获得最圆满的解决。

詹妮写道:“我们得不到王室特别是伦敦社交界的欢迎,很乐于去爱尔兰。”詹妮渴望早点动身,她早就听说爱尔兰人热情奔放。那是一个语言丰富、土地肥沃、田野碧绿、神秘莫测、仿如仙境的国家。

1876年12月,他们踏上了爱尔兰的国土,受到了十分隆重而又热烈的欢迎。人们欢迎的是一位由英国王室任命的总督,仪仗队头戴钢盔,身披铁甲,旗手站在前头指挥奏乐。欢迎队伍穿着华丽,人山人海,他们挥动着鲜花和旗子。前来欢迎的每辆马车上都有骑士和马夫,马蹄声声,炮声震耳欲聋。詹妮不知道在她前进的路上还会不会突然又刮起一阵旋风,但她甘于冒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