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辫儿刘曾经是一位在北边靠嘴吃饭的角儿,讲起书来声情并茂、绘声绘色,在他们那一行,他是排的上份的。
早些年他也是跟着师傅走街串巷、四处卖艺,最后机缘巧合,到这北边卖艺,碰上了贵人,才捧红了这位名嘴儿。
那年岁,国运不济,他虽然只是个靠嘴皮子吃饭的,那也不妨碍他借古讽今,指桑骂槐地去痛斥那些打东边漂洋过海侵略过来的畜生们。
这也是他受人欢迎的原因,只不过最终还是招来了在那些畜生们手底下舔饭吃的狗腿子。
当那些狗腿子的主子们妄想窃取神器,擅自改了年号“康德”的时候,这些没人性的家伙就送了这位一直“叽叽喳喳”,嘲讽大东亚共荣的名嘴儿一份大礼,割了他的舌头将他扔出城外。
没有取他性命,只是因为要下头的人都好好看看,妄议朝廷是个什么下场。
这小辫儿刘好歹是保住一条性命,一路南下逃到了江城。
失去了吃饭的家伙,他失魂落魄,没了人样,几番下来,就直接成了街上乞讨的老叫花子。
也不知是两年还是三年过去,那些畜生们处心积虑,迫不及待地想要动手覆灭中华,疯狂地将战线拉开,就要占据中原腹地。
结果,老叫花呆的江城也被攻破了,他只能随着逃难的人群几经周转,来到了这小小的施州。
这一路,都是些逃难的人,他老叫花吃到的东西有限,勉勉强强支持到了城外,就在一颗老树下饿晕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印入眼帘的是一位姑娘的背影,待她转头过来查看自己,果然见她是天仙般美丽。
稍稍能动弹一些了,老叫花就看看四周,自己好像是被安置在了庙宇之中,瞧见坐上供奉的神像,便知道这是关帝庙了。视线再往下一点,肚中饿虫作响,又说不出话来,又扫视神像前的香案,希望上面有剩下一些贡品。
看见果然剩了些饼子,激动得口中“啊啊”去叫,被一起来的那后生看见了,知道自己是饿急了。
老叫花看着后生前去香案前拜了一拜,就将饼子拿过来,塞在自己手中,再也顾不得其他,大口吞吃起来。
几口下去,这饼子就噎在了喉咙里,还好那后生已经寻了一碗水来,慢慢喂给他老叫花子,被他心急,“咕嘟”两口就灌了下去,和着饼子冲入肚中。
就这样流着泪水,他老叫花吃完了自己这最难忘的一顿。
看他等缓过气来,这一对男女就去旁边商量长久的办法,想来想去,只有去求戏班收留。
老花子在一边听着,心中千言万语,只是说不出来,这就暗自下定决心,来日定要好好报答两位恩人。
于是,这对小情人安慰过老叫花后,便回去哀求班主了,只剩下他在关帝庙里不知独自思考着什么。
不久,班主来了,身后不见那对苦命鸳鸯,老叫花又看班主满脸歉意,拿出几个硬面饼子,就是告诉他戏班养不了闲人。
好在老叫花已经考虑过这种情况,上前急急拉住班主,就地取材一显自己的笔上功夫。
幸亏这班主识得几个字,又有些见识,心里也不忍他一个老人乞讨流浪,这才留下了老叫花,专门为戏班写写戏码、舞文弄字。
老叫花写出的一笔好字还是起到了一些招客作用,戏班的生活比原先要好上了一些,见这些日子这小施州又聚集了很多人,就暂时让戏班在此撂地卖艺。
在戏班里有了暂时的栖身之所,老叫花就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他的报恩,默写出几台新唱本取得了班主的信任,后来干脆将这决定戏码的工作交给了他。
感觉时机已到,老叫花就拿出了《观音得道》的唱本,希望他们好好练习,这一切,都是为了他老叫花的报恩。
在老叫花还是小辫儿刘的时候,他并非只是有那嘴上的功夫,早年间跑江湖,还没有碰上说书师傅的时候,他是跟着一位自称神算子的手艺人学了不少东西的。
为什么说这算命的是手艺人呢?因为这算命从来就不是一件玄学,那只是一门用来谋生的手艺。而这小辫儿刘当时完完整整学过来的,就是一门测晴雨的手艺。
原本只要学过易学,熟悉节气,大致都能蒙个一半对的天气出来,而将这套理论细化,便出现了一门用来预测天气的手艺。这其中一法是看星象,预测长久的旱涝,另一法是看云像,只测个一候(五天)数天的晴雨。
从前的小辫儿刘,现在的老叫花,就要用这看云知晴雨的本事,为这恩人,为这戏班,打造一出精心策划的好戏码。
几月过去,戏班已经能够熟练的上演这出《观音得道》了,来来往往的观众们也已经有人注意到了这《观音得道》和天晴的关系,这当然是他老叫花测了晴雨,只会选在晴天安排这出戏曲的原因。
有了些不一样的东西,这来的人就渐渐更多了起来,戏班里的日子好过了不少。
但是,老叫花觉得这还不够,他要倾尽所学,为戏班打造一块金字招牌,他要精心策划,让好心的恩人成为众人传唱的“活观音”!
于是,老叫花玩起了奇技淫巧,先托班主搞来八面大妆镜,后就偷偷趁着戏台改动的机会指挥木匠做好了自己所需的机关。
这些行动当然是瞒不住班主的,只是他并不清楚这些东西的具体作用,只是隐约猜出这是为了一个更好的舞台效果。
后来,当戏班第一次试用做好的戏台,就发现这机关是为了观音舍身专门制作的。
看着莲花台慢慢升起,戏班的人都惊讶于老叫花的见识。
可是他们不知,只是看到了戏台上的一部分机关,在戏台顶棚上,挥着缠枝绣球的木板后面,八面铜妆镜围成一圈,恰好把光汇聚到正中一处,这时候只要拿上老叫花准备好的那面玻璃西洋镜,调整反射的角度,就能往下方照射出一道炫目的光芒。戏台的顶棚也被老叫花做了机关,打出一大一小两个孔洞,大的碗口粗细,用来把汇聚起来的光线照射下去,小的铜钱大小,用来窥看下面戏台。平时就盖上盖子、铺上雨布,以免被人发现。
后来,他就趁着戏班上演其他戏曲的时候偷偷调试,几次下来,发现只要阴天不见阳光的时候,效果还不是很理想。可是他老叫花并不担心,八面妆镜前那固定的烛台,就是为了这种情况准备的。
挑了一日阴天,点燃铜镜前的所有蜡烛,老叫花再去用正中的西洋镜反射那些聚集起来的烛光。
有些昏暗的戏台上照落下来一束“神光”,老叫花的眼眶湿润了,知道自己真正能报答恩人、报答戏班的时刻就要来临了。
几经观测,老叫花算定次日会由雨转阴,就提笔写出了《观音得道》的红纸戏码,细细把一切都准备妥当,只等开戏,他就要让这为好心的恩人摇身一变,化作人世间的观音化身。
忐忑不安地等到了这一天,看着人们陆陆续续来了,他老叫花就躲在了戏棚顶上。
抬头,看看云像,心中想起了自己学过的那第一课:“风如水势,那云彩就是被激起的浪头……”
再看此时,已经如自己预测的,开始慢慢“退潮”了。老叫花心中却无比涌现一丝慌乱,只是祈求千万不要临时变天,要知道观测得再准,也会“天有不测风云”。
老叫花再从小孔偷看下去,台上已经要演到观音舍身这一幕了,于是起身开始准备,擦上洋火,一一点燃了铜镜前的蜡烛。
做好这一切,看看戏台上,那三公主已经跳入机关中的莲花台,急匆匆换起衣服来。
只等她换上一身白衣,再把那白纱往头上一披,老叫花事先洒好的点点铜金粉便散落头肩。
这最为重要的时刻来临了,他老叫花全神贯注,手持镜子,准备配合莲花台升起的那一刹那,便把“神光”照射到“观音大士”头顶。
一看手里镜子反射到雨布上的光亮,觉得比往日要更加耀眼,往上抬头一看,不知何时,日头从云彩缝隙间探出半张真容。
“天公作美,天运所归啊!”
这样想着,老叫花高兴得身体发颤,就等戏台上莲花台升起。
台下看戏的人,只见那小娘子扮演的三公主舍身跳去后台了,就知道戏曲的高潮来了,各个眼光在戏台上打转,只想第一眼就看见得道的观音大士。
锣鼓一转,再不见金枝玉叶的三公主,只有白衣白纱的“观音大士”坐在她那莲花台上,冉冉从戏台上升起。
此刻,老叫花撤去遮光的东西,一道金色光芒从这顶棚照射观音大士头顶,观音她那头肩上、白纱里洒满的铜金粉,瞬间化作点点彩光。
戏台下,人群涌动,人声沸腾,纷纷挤到台前参拜,老叫花看着恩人,笑得额外灿烂。
“晴天观音”于此,冉冉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