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川大河:
我昨晚做了一个梦,在乡下的小路边,你站在雏菊旁,醒后我特别难过,世上最极致的孤独,就是深夜想起你来。
——小春卷
01
绿萍在上厕所的时候,听到外面有议论声。
“你没给她领校服啊?”
“我跟她说暂时没有合适尺寸,就让她穿自己衣服去吧。”
“这行吗?”
“就不给她。她不是喜欢特殊吗,那就让她跟大家不一样好了。”
绿萍推开门,看到邵欢和赵佳在洗手台说话。她低着头走过去,邵欢突然喊她:“你不洗手吗?”
倒霉的胖丫头又低着头折回来,洗手的时候,邵欢在一旁冷森森问着:“要去告诉你同桌吗?”
“班长。”绿萍有些胆小,使劲地搓着手指才鼓起那么点勇气,“这样不好吧,向暖不穿校服都被值日生说过好多次了,要是扣分了对咱们班也不好。”
“要你操心吗?要不你来做班长?”
绿萍抿抿嘴,赵佳拉了下邵欢:“算了,走吧,跟她说什么呢。”
邵欢哼了声,转身的时候长发一甩,擦到了绿萍的脸上。绿萍摸了摸,觉得有点痒,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喃喃道:“我想做班长你让不让我当啊。”
邵欢故意不给小春卷领校服的事情,绿萍确实不敢说,但是她回教室后还是问小春卷了:“你的校服怎么还没拿上?”说着眼睛还偷瞄四周,生怕别人看见,“要不要去教务处问问?”
小春卷看她捂着嘴,还刻意降低音量,漫不经心地回着:“不是班长才能去领吗?”
“可以自己去问问吧?我是觉得,你来这么久了,不穿校服显得格格不入的。再说了,上次学校门口值日小组不是说你不穿校服就要扣分吗?”绿萍眨巴着眼睛,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什么异样。
小春卷顿时拧眉,看着她说:“是吗?”
“嗯!”
小春卷忽然凑近绿萍。
绿萍吓了一跳,只听到小春卷说:“除了扣分没别的吗?比如开除什么的?”
“啊?”
顿了顿,小春卷挥挥手:“算了,没什么。”说罢又将脸窝在胳膊上,例行每日颓丧。
她想就此沉沉睡去,再也不要醒来,这样子就不用理会上课啊作业啊还有那家里突然变得虎视眈眈的许老师。
下午放学,小春卷站在小吃摊的街头,摸摸口袋,狠下心掏出零钱。
“豪华煎饼果子来一套。”
刚把钱放到店家盒子里,又快速拿回来,小春卷抿抿唇:“老板,拿一根烤肠吧。”
于是,她就举着那根烤肠,小口地吃着,边吃边叹息,感慨这孤苦的生活。待看到前方三点钟方向的某人,她一口气撸掉了烤肠,大口嚼着。
好气哦,柏川手中拿着的是不是豪华煎饼?
他拎着也不吃,难道不知道要趁热吃吗?脆饼夹进去一分半钟是最佳口感啊。
小春卷手插上衣口袋,双眼不离柏川,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她才不是想要跟着,谁让两人回家方向是一样的呢?她一路盯着煎饼,到了家门口楼下。
食不果腹之外,她终于要面对另外一个现实问题。
写作业。
柏川一次头都没有回,进了家门之后看到川妈拿着致远的校服,柏川不等她开口问便说:“她回来了,楼下。”
川妈去玄关开门,正巧碰到小春卷,她说道:“快进来,阿姨给你做了件衣裳。”
小春卷站在门口,显得有些拘谨,柏川在家,她现在进去会不会有些尴尬?她很怕自己忍不住朝他飞白眼啊,但是总不能说阿姨你给我拿出来,我不想进你家吧?
她只能应了声好,迈腿进去。
川妈在家中有一间自己的裁衣室,她虽然是做会计的,梦想却是当一名服装设计师。小春卷知道自己从小到大很多衣服都是川妈做的,每每许老师去乡下总会拎着一个包,那里头的衣服都是她的最爱。
柔软的料子,淡淡的花香,是她最难忘的记忆,所以她很喜欢川妈。
偶尔回城里来的时候,小春卷还会跑来看川妈做衣服。即便趴在缝纫机跟前什么都不说,听着那嗒嗒嗒的声音,目光所及都是川妈柔美的面容,就觉得很开心很满足。
但她不知道的是,十几年来,自己穿的绝大部分衣服都是来自柏川。
柏川将煎饼放在缝纫机旁边,然后开始收拾凌乱的布料。小春卷就站在一旁,川妈拿着一条裙子在她身上比对。
川妈笑着说:“喜欢吗?”
小春卷心头一暖,格外乖巧:“喜欢,谢谢阿姨。”
“我再给袖子上加个花边,好像有点短了。”川妈找着料子,随后又说,“还有啊,我看你一直没有穿校服,我待会儿把小川多余的一套给你改了,你先穿上。”
什么?
穿他的衣服?
开玩笑!才不穿!
小春卷当即拒绝:“不用了阿姨,我有校服的,只是还没领上。”
柏川叠着布料,一摞摞摆好。他低着头认真忙活,似乎没有在听身旁人说话。小春卷捏着衣角,觉得耳尖莫名发烫。
川妈踩着缝纫机,开始给裙子缝花边。她说:“没关系,两套换着穿。早上的时候我问过小川了,这套有点瑕疵,他也没穿过几次,我给你改改就好了。”
不等小春卷说话,川妈头也没抬又说:“小川,皮尺在那桌上,你帮我重新量下她的尺寸,好像又长高了呢。”
小春卷:“……”
柏川说了声好,就去找皮尺。
02
柏川拉开粉色软尺,一步步走过来,不过数米,却像是跨越了山河。
小春卷早已涨红了脸,脚下生了钉子一般,动弹不得。
“伸手。”柏川的声音有些低沉。
在小春卷听来,有那么点好听。
她僵硬且缓慢地张开双臂,柏川开始量肩宽和袖长,随后又站到她面前,轻轻地将皮尺从她腰后绕过来。
她的腰太细了,近距离的接触让柏川发现她不是一般的瘦。
他低着头,在看尺子上的数字。
小春卷不敢抬头,紧紧憋住呼吸。柏川的气息太过热烈,就在她头顶呼着。她攥着小拳头,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挠了,又痒又难受。
两人离得极近,小春卷绷紧了身体,倒是脚底不稳,晃了晃。
“别动。”
头顶那该死的声音说。
小春卷抿抿唇,立了立,稍微抬了头,撞进了他的眼。
小春卷羞愧到恼怒,她轻启唇瓣,声音不大:“你不用记吗?”
量那么多不拿笔记下,忍不住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好好量。
柏川终于有了神色,看着她明亮的双眸说道:“不用。”忍不住又想逗一逗她,带着些玩味,“要我给你报吗?”
太过分了。
小春卷咬牙:“不用。”
柏川弯下腰,开始去测量她的腿。
小春卷如释重负,看了眼单膝跪地的柏川,又涌出别样的情绪。量腰那么艰难的过程她都熬过来了,还怕腿吗?
她索性破罐子破摔。
量去吧,随便量。
手心的汗早已把衣角浸湿,小春卷硬是坚持到他量完。
柏川刚收尺子,她转身就跑到缝纫机旁,坐在小凳子上靠在川妈旁边,一动不动。
柏川拿笔在纸上写下一串数字,笔尖划得慢,带着他的笑,跃然而上。
川妈和小春卷开始聊家常。说到中途的时候,川妈看到旁边的煎饼,顺手拿了过来:“来,吃这个。”
这是,柏川的。
小春卷犹豫了下,还是接过。既然是川妈给她的,就不是柏川的了。
于是,她心安理得地咬着煎饼,继续和川妈聊天。柏川还在整理着布匹,没有跟她们搭话,过了十几分钟,他还是没有要忙完的意思。
吃饱后,小春卷托着腮,想到了一些事情,但是某人就站在旁边……
川妈看了小春卷一眼,小姑娘说着说着突然就不说了,于是她问:“怎么了?”
小春卷把凳子挪了挪,更贴近川妈,她又托着腮,故意挡住嘴巴,防止声音传过去:“阿姨,您还记得高一的数学题吗?”
川妈是会计,数学应该不成问题,她今天的数学作业好几道大题不知道怎么写。
看到川妈点头,小春卷心中的曙光升起,她又降低音量说:“能不能帮我写一下?”
川妈“扑哧”一声笑了,停了手中的活儿:“是不是你爸要检查你作业了?”
小春卷眉头拧在一起,还有些告状的意味:“嗯,他还扣我的零花钱。”说话的时候余光瞥向柏川,心想这个人怎么还不出去,他应该没听清楚吧?就算听见也不用怕,川妈在这儿,他还敢太岁头上动土不成?
川妈说:“拿来我看看。”
小春卷接到指令,起身去拿书包,从里头翻出数学册子,拿到川妈跟前摊开:“这些。”
川妈看了看,“嘶”了声:“现在这么难了啊,小川,你来看看。”
小春卷瞬间感到头疼,干什么喊他呀。
柏川正巧做完了手中最后的活儿,他听话地走过去,川妈将册子递给他:“帮妹妹看看。”
小春卷坐不住了,起身:“我还是自己写吧。”
“没事,让他教你。”川妈很是好心地说,“你们去外面写,等我把校服改好了你试试。小川,把苹果给妹妹洗一个。”
苹果啊。
小春卷抿抿唇,那……那就勉为其难地让他教一下吧。
03
客厅里,小春卷咔嚓咔嚓地咬着苹果,这是第三个了。
柏川拿着笔在草稿纸上写大题的答案,他指着公式问着身边的小吃货:“这个老师教了吗?”
小春卷点了点头:“教了。”
“懂吗?”
“不懂。”
柏川顿顿,看了她一眼,将草稿纸推过去:“抄吧。”
小春卷将苹果放在桌上,开始抄写。柏川看了眼那咬了半边的苹果,随手抽了张餐巾纸垫在了底下。身旁的小姑娘抄得认真,鬓角的发丝太过柔软,遮挡了她的脸颊。
柏川的目光从作业本转移到她的侧颜,她竟跟小时候没什么变化,眉眼依旧温和,睫毛微卷长翘,即便她不笑,也是甜如蜜糖。
小春卷抄完发现他沉思的模样,陡然竖起防御。
她一拍桌子,柏川回神。
小春卷盯着他,眯眯眼:“你是不是……”她一脸“我就知道”的样子,“想告诉你班主任?”
柏川不语。
他又是这副受气包的模样,小春卷喜欢——这种欺负人欺到头上让自己很有安全感。
“我实话跟你说了吧,你班主任不让我抄同学的,但你不是我同学,而且这是我誊过来的,不是抄的。”小春卷很有底气,他要是敢多说一句,绝对收拾他,“你明白吗?”
柏川坐正,将桌上的草稿纸收拾起来。
“明白。”
他不动声色,将计就计。
这声明白让小春卷很满意,他真是太软太好欺负了。打蛇随棍上,小春卷见着机会,紧接着又道:“所以明天,我的化学你也得教我。”
这种方式的“教”,小春卷觉得好使,许老师是清楚自己不会做作业的,如果他问起来,楼下的这个挡箭牌就能派上用场。
小春卷的不可理喻,柏川得吃下。
他说了声:“好。”
小春卷试校服的时候,柏川在写着自己的作业。
她站在川妈面前,拉拉袖子说着尺寸刚好。川妈全身上下打量一番,也很满意,两人聊着笑着,仿佛一对亲密无间的母女。
柏川发现,妈妈只要在给小春卷做衣服的时候才会露出那样的笑容。
而小春卷,在川妈面前,像一只快乐的鸟儿。
他想起今天早上,川妈在他衣柜里将一些衣服搜刮出去,估摸着又是要做衣服了。柏川的很多衣服都是川妈买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后期给小春卷改,颜色都偏暖系。
川妈懂得照顾别人的自尊,在小春卷很小的时候给她买过新衣服,许老师都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后来川妈开始自己做,用的都是柏川穿过的衣服,这样一来许老师倒是能接受了。
以前小孩子穿哥哥姐姐的衣服,都是很正常的事情,而且也不会嫌弃。
小春卷穿小了的衣服,也都给了乡下的别家小妹妹。
川妈看到闲置角落的致远校服,就说着:“这个我改下给小春卷吧,我看她一直没穿校服。”
柏川刚背上书包要出门,看到川妈要拿那套便说:“等下。”然后脱下身上的校服,将那件有瑕疵的换上,“让她穿这件吧。”
川妈觉得儿子跟自己一样懂得体谅,没有多想,点点头说:“行,回头我再把你这个弄一下。”
04
有了柏川的这张王牌,小春卷觉得自己不怕许老师了,不用许老师开口问,她就主动说道:“是柏川辅导我写的,不信可以去问他。”
小春卷不怕他问,她料定柏川不敢出卖自己。
至于许老师,压根就不会去问,毕竟让小春卷写作业的办法是柏川出的,再说了,自己的得意学生,肯定是和自己一条战线的。
许老师觉得,小春卷不写作业的毛病,可以扭过来。
小春卷本不想和楼下那人多有纠缠,但是没办法,情势所迫。她伏在书桌上揉着泥土,嘴角不自觉地噙着笑,丝毫没觉得哪里不对劲。
明明想靠近他,却要另找一番由头。
但是不管小春卷做什么,某人照单全收。
往后开始,一放学小春卷就到柏川家先写作业,按部就班拿到答案之后再誊到作业本上,各科老师都夸她作业写得好。
绿萍还经常早上到教室抄小春卷的作业,她觉得自己的同桌成绩一定比邵欢还好,心头的自豪感爆棚。今天的物理作业抄得欢快,正想着呢,邵欢将一个袋子扔到桌前,从绿萍面前滑到小春卷桌上。
那是她姗姗来迟的校服。
小春卷接过,说了声谢谢。
邵欢很不高兴,她一开始看到小春卷穿校服,还以为是绿萍告密,但教务处老师请了年假,等老师回来之后她再去问,发现小春卷的校服并没有领走。
她站在桌前问:“你身上的校服哪儿来的?”
小春卷没有理邵欢。
邵欢被无视觉得很没面子,尖着嗓子说:“跟你说话呢!”
绿萍在桌子底下拉拉小春卷的衣角,她不想让同桌跟班长结怨,觉得还是顺从一点比较好。
小春卷接到讯息,表示“我懂”。
她这才抬眸,看着邵欢说:“你管我?”
绿萍被口水呛住了。
她连忙起身,想要替小春卷解释:“班长,她不是这个意思,她的意思是……谢谢你帮她领校服,是吧,向暖?”
小春卷是在乡下混大的,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谁对她好还是不好,一眼就看出来了。除了她看柏川会间歇性失明之外。
这可把邵欢气得嘴都能挂油壶了,她一把推向绿萍,绿萍跌回凳子上。
“要你多话!”说完,她又是辫子一甩,气冲冲地走了。
莫名其妙地被怼一下,绿萍还不辞辛苦地做老好人,连声安慰小春卷:“没事没事,班长就是直性子,没恶意的。”
小春卷对绿萍的软萌易推倒,已然无话可说。
课间两人到小卖部去,绿萍还给小春卷上课,她一本正经地说着:“你是后来的,所以融入班里比较慢,但是没关系,咱们多一点耐心,跟大家好好相处还是可以的……”
小春卷在手工区挑着泡泡泥,她的零花钱不够,想买好一点的彩泥又担心没钱买零嘴吃。她把泡泡泥拿出来放在手心捏了捏,太轻了,但是价格便宜就当练手,于是挑了四五盒抱在怀里。
绿萍在一旁戳戳她:“你在听吗?”
小春卷点头:“在啊。”
绿萍问:“如果再跟班长拌嘴怎么办呢?”
小春卷将手中泡泡泥掂量几下,咧嘴笑:“就把这个呼她脸上。”
绿萍:“……”
05
柏川在给小春卷算题的时候,发现她沉浸在捏泥的世界里,安安静静的,不吃东西不乱玩。他一直知道小春卷喜爱手工,尤爱捏面人。
她只有在做手工的时候才会将浑身的刺都给收起来。
这样的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柔软。
简单来说,易攻。
柏川停了笔,看着她手中的面人说道:“你捏的这个像一个人。”
小春卷闻声抬头,手中的面人是个古代人物,只是心血来潮捏起来的。她好奇柏川说的像谁,于是就问:“哪个?”
“宋江。”
小春卷觉得熟悉,一下子没想起来。
柏川又说:“《水浒传》里的第一号人物,宋江。他是梁山起义军的领袖,因为深受欢迎,所以江湖上又称他为‘及时雨’。”
小春卷想了想,又看看自己手中的面人。
柏川拿过她的小竹刀说道:“书中描写宋江的外貌,唇方口正,髭须地阁轻盈;额阔顶平,皮肉天仓饱满。”他在面人的下巴处添了几下,头部捏了捏。
“这样就更像了。”柏川冲她一笑。
小春卷屏住呼吸,看着他清朗的面容,他的笑,竟这般好看。
带着一点缱绻,撩拨她的心弦。
她有些迷了,喃喃说着:“你还记着句子。”
“嗯。”柏川望着她,收了一些情绪,“因为喜欢。”
难得他说这么多话,小春卷眼波流转,边修着面人边问:“这个人还有什么故事吗?”她想再多听一些,不是关于人物故事,而是他喜欢的话题,说话的声音。
柏川继续拿笔写题,他可以一心二用,丝毫不耽误跟小春卷讲故事。小春卷安静地听着,却再也静不下心来捏面人了。她偷偷地用余光去瞧他,端正的姿态,丰富的知识,与自己完全两个级别,怪不得所有人都喜欢他。
他终究是与自己不同的。
想到两人的差距,小春卷莫名有些难过。
那晚回到家,小春卷从许老师的书房找出一本白话文《水浒传》,她耐着性子翻看,后来又找到关于108位梁山好汉的注解材料,她托着下巴思考了许久。
小春卷有了个想法,她要把这本书读透,然后捏出108位人物来。
至于为什么想这样做,小春卷躺在床上看天花板,噌地把被子拉至头顶。
被自己想讨某人欢心的想法给吓住了。
不是不是,她这是在学着做人情关系,城里人不都是这样的吗?
就这样给自己心理建设半天,她这才好受一些。话说回来,想要做更多的面人,就需要更好的材料,也需要钱。
啊,太愁人了。
06
临近月底的时候,小春卷正好月考完,迫不及待地等着自己的零花钱。那天学校告示栏先放榜,各班级要晚一些才发成绩单。
绿萍跑去看成绩,小春卷趴在桌子上描描画画,毫不关心。
柏川站在高一年级的排名表前认真地看着,搜寻着小春卷的名字。高一年级今年有三十多个班,每个班平均六十人,算下来一千八百多号人。柏川一个个往下看,后来索性跳着看,最终在一千七百多名看到她。
他站在那儿,看了好久。
想过她成绩差,没想到这么差。
绿萍在看成绩的时候,邵欢也在,邵欢满脸笑容,估摸着又是第一名。
待邵欢转眼看自己,绿萍心虚地扭过头去。
“你多少名啊?”邵欢故意过来问绿萍。
绿萍指指告示栏上自己的排名,邵欢笑了笑:“哦,九百三,不错啦,比许向暖好太多了。我还以为她有多厉害呢,考了班里倒数第一,可真给她爸争气。”
她的嘲讽让绿萍很不舒服,绿萍为小春卷辩解:“她有可能失利呢。向暖很聪明的,她的作业都做得特别好。”
“谁知道她从哪儿抄来的?”
邵欢嫌弃地看着绿萍,吐出一句:“臭鱼虾烂脚蟹,就知道给我们班拖后腿。”
绿萍知道她也在骂自己,心里有些委屈,她想怼回去又不太敢:“班长你……”
“你叫什么名字?”
身后传来声音,绿萍回头,看到柏川走了过来。
柏川的出现,让邵欢和绿萍都很惊讶。周边学生多,没注意到他也在,邵欢连忙整整头发,又拉扯下衣角,笑弯了眼:“学长好。”
柏川没什么表情,问道:“你是六班的?”
邵欢猛点头:“学长我叫邵欢,是六班的班长。”
柏川笑了笑,意味不明:“哦,你是第一名。”
绿萍不敢跟柏川搭话,眼前的两人都是第一名,显然自己有些不够格。她退到一旁,佯装无意看告示栏,眼睛还忍不住偷看柏川。
真正的颜值与智商齐飞。
她的少女心也忍不住泛滥。
邵欢能和学长说话,早已开心得不知所以,自报家门后恨不得把所有个人信息都告知。倒是柏川没再问什么,点点头算是打招呼,随后离去。
“这就,走了?”邵欢望着他的背影,“不再聊聊吗?”
她跺跺脚发现绿萍在看她,眼睛一瞪:“看什么?”凶得绿萍也扭头跑掉了。
07
放学前,周老师就此次月考开了班会,看到成绩单最后一名的时候,他也是心累得无所适从。师哥将自己的女儿委托给他是带着重大期望的,实践表明,此行任重道远。
随后,周老师把小春卷和邵欢单独叫了出去,他们站在室外走道里说着话。班上靠着窗的几个是非同学还贴着玻璃偷听,周老师敲了两下,他们这才缩了脖子。
邵欢在外头急红了脸,眼眶中的泪水在打转,跟周老师说:“我没有骂人啊,是谁说我骂人的?”
“我只能告诉你有人实名举报,但是谁不能说,咱们班被扣的这两分老师也不计较。你作为班长,一定要以身作则,这事就当作给你的警钟,好不好?”
邵欢开始吧嗒吧嗒地掉眼泪,小春卷就有点想笑,这人说哭就哭啊。
她倒不是幸灾乐祸,是觉得有趣。
邵欢愤愤地瞅着看戏的小春卷,觉得自己在她面前丢脸真是太气人了。
“你先进去吧。”
于是,邵欢抹着眼泪进了教室,回到座位上“哇”地哭出声来。身边的同学们连声安慰,赵佳还问着:“怎么了,是不是许向暖欺负你了?”
邵欢只管哭,赵佳的话让大家误以为许向暖把班长给欺负了。
窗外的小春卷一脸无所谓,周老师又说:“听到没有?”
“听到了。”
“听到重复一遍。”
“周末两天把月考各科试卷全部抄十遍。”
周老师痛心疾首,他喟叹:“我以为你只有物理考倒数,你是科科倒数啊。”真的百思不得其解,看着小春卷半晌,忍不住问,“那个,你是师哥亲生的吗?”
小春卷一本正经:“不是亲生的就好了。”
回到教室之后,小春卷开始收拾书包。
绿萍感受到来自四周的眼神,有些不安,她拽拽小春卷衣袖,很是关心:“暖暖,你跟班长怎么了?”
“没怎么啊。”
“她在哭呢。”
小春卷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撇撇嘴:“考第一激动的吧。”
她都还没哭呢,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哭的。
小春卷可能在乡下练就了一身钢筋铁骨,脸皮够厚,觉得考倒数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在校外的小吃摊边还食欲大增。
眼看月底要发钱,她给自己的煎饼中夹了两根香肠。柏川也在身边,小春卷喝着奶茶没有理他。
柏川付钱的时候跟老板说了声:“两个的钱。”
意指他和小春卷。
小春卷考虑到经费有限,便默认了他的请客。
两人站在那儿等着一时无话,小春卷咬着吸管,垂着睫毛安静地待在他身边。柏川抽了一张小摊上的餐巾纸,小春卷突然就咳嗽起来,一粒珍珠卡在了她的嗓子眼。
她弯着腰拍着自己的心口,想把珍珠顺下去。
“怎么了?”柏川跟着紧张起来,他接过小春卷手中的奶茶,给她顺顺后背。
小春卷摆摆手,咽了好几下,喉咙这才舒畅。
“珍珠……卡了,这里。”她微微仰起头,摸着自己细嫩的脖子。
“这里?”
柏川的指腹突然放在了她的手上,她刹那间有些呆滞,她松了手,那微凉的指尖便落在她滚烫的喉咙上。
“是这里吗?”
柏川很认真地在问,顺着那道温热,轻轻划了两下。
天边是紫色的云,所有明朗都在他眼里。
小春卷看着柏川,神情微愣。曾经他们就是这般好,后来她走了,也便没人再爱护自己。人心是会变的,这是她长大后明白的第一个道理。
老板的呼喊将两人拉回神来,柏川看着她落寞地接过饼子,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现如今,暮霭霞光依旧,她却早已不同。
柏川捧着她喝了一半的奶茶,跟在她的身后走着,每一步都是不离不弃。
08
小春卷这晚和许老师正面“杠”起来了。
她很不服:“凭什么月底了我的钱还不发?”
“你都考成这个样子了,我还怎么给你钱?一门倒数就算了,门门倒数,你真是凭实力拿到的第一啊。”
许老师今天在学校看到成绩单的时候,觉得是自己教育生涯上的奇耻大辱。老师家的孩子不学习,学霸家的邻居考倒数,说出去他自己都不信。
小春卷和柏川,真是楼上楼下学霸学渣啊。许老师坐在沙发上,肠胃一阵阵发痛。
“你先把钱给我。”小春卷让自己冷静。孰轻孰重,她得心里有数,把钱先弄到手,还怕……
她正想着呢,许老师当即就说:“不给。”
她的小宇宙在爆发的边缘游走。
“我现在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你每天晚上只管自己在外面吃,管过我吗?说不定明天我就饿死了。”她不仅要有气势,也得卖惨。
大半辈子没做过几顿饭的许老师咬咬牙:“那我明天就开始给你做饭。”
话题有些跑偏,小春卷立马拉回来:“考倒数不是我的错,钱先给我。”
“为什么不是你的错?”
小春卷烦得不行,心一狠:“是柏川的错!他教我写作业后我就考倒数了,你要找就去找他!反正说好的钱必须给我!”
“不给。”
“不给?”小春卷憋着一口气,她开始回房间拖行李箱,哗啦把衣柜一扯开始往里头扔。
许老师这才有些急了:“哎哎,你干什么?”
“我要回乡下找外婆。”
“外婆都被你姨奶奶接走了,地方都不知道你怎么去找?再说了,我们当初可是约法三章的,你现在做错了我还不能说你吗?”
小春卷用力地把行李箱一合:“你现在的要求属于追加条款,已经超出了我们约定的范围,所以我没错。”
许老师被噎得一愣一愣的,好像是哦,当初她来致远时,也没说过关于考试名次的问题。他内心极度无语,掏着口袋:“给你给你,我给你还不行吗?”
小春卷将行李箱放在地上,抬头的瞬间嘴角一侧微微扬起。
坏坏的小恶魔又上线了。
“喏。”许老师很不情愿地把钱递过去。
小春卷还细细点了两遍,面无表情地说道:“少两块。”
许老师好崩溃,他看着自己亲生女儿:“零头都不放过?”
小春卷作势要拿行李箱,许老师急得摆手:“别别别,我现在就给你找去。”
为了这两块钱零头,许老师把房间翻了个遍也没找着。无奈之下,他下楼敲开了柏川家的门,开门的正是他最得意的弟子。
柏川刚洗完澡,柔软的黑发泛着光泽服帖在额前,他随意挠了挠喊了声老师。
许老师也不客套了,直接进入主题:“小川,有两块钱吗?”
“有。”柏川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先拿钱,身后的玄关鞋柜上正好有两个硬币。
许老师接过,忍不住跟柏川倾诉:“就在刚刚我不给她钱,她就收拾东西要回乡下,欠两块都不行。”
柏川心中有数,他平静地问:“是因为这次月考吗?”
“你看到了吧她的分数。”许老师看向柏川身后,没有川爸川妈的身影,但还是压低了声音,“那是正常人考出来的吗?差到我匪夷所思啊。”
“没关系的,她才高一。”
“我就是觉得……”许老师还想说什么,柏川身后传来声响,他连忙指指楼上,“那我先回去了。”
柏川垂下眼睫,在许老师转身的时候说了句:“她的小脾气,毛得顺着摸。”
川爸的声音传来:“谁啊小川?”
许老师没有多余时间思考,对柏川点点头便上了楼梯。
柏川将门关上,神色如常,回头跟川爸笑了笑:“许老师,他又给我布置了一点物理题。”
“哦。”川爸没有任何怀疑。因为儿子的成绩就是证明,这对师生确实经常在一起交流。
只不过师生交流的课题有点不一样。
许老师还曾在办公室的桌子上写过几个标题,“如何驯服一头野兽”“如何驯服一只小野兽”“怎么驯服自己狂野的女儿”,柏川送作业过去的时候看到最底下写着,“女孩太过焦躁怎么办”,解决内容还罗列了几条。
当时柏川想到她,心底就是一片柔软。
她不需要驯服,只是有点小脾气。
她也不是太过焦躁,是太过可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