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仲摇了摇头,说道:“正如吾君所言一一复国非小事,须从长计议。目下吾君厚待重耳即可,其他事以后慢慢再议。”
得到管仲授意,齐君心里有了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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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相当丰盛,可以说是水陆毕陈,色香味俱佳,很多种腊制海鲜,重耳一行人压根儿没见过、更没吃过。宫人、宫娥殷勤地为客人斟酒、添膳,丝竹之音从帷幔后徐徐传来,宴会气氛轻松愉悦。
酬酢间,重耳先后为齐君和管仲、鲍叔牙敬酒祝寿。
管仲放下酒杯,问道:“老夫听说,公子在晋国臣民中颇有口碑,且先君新丧之时,公子也有返国即位的机会,不知公子为何错失良机,而今为何又要复国呢?”
重耳放下杯箸,恭敬答道:“不瞒国相,重耳自觉平庸,一心只想竭忠尽智,谨守人臣本分,既不愿觊觎君位,又不忍与手足相争。趁丧据位,更觉为人所不齿。只因后来夷吾不能相容,走投无路才萌生复国之念。”
鲍叔牙捻须问道:“复国绝非易事,依公子目前情势,何以取夷吾而代之呢?”
重耳低头略作沉吟,答道:“从周制理论,重耳乃庶公子之长,名正言顺,此为一;重耳复国,绝非出于一己之私,只为救晋国黎庶于水火,此为二;三,虽然目下我势单力薄,但齐国强盛、德绥诸侯、威服天下,若能借贵国一臂之力,重耳定可复国!”
齐国君臣听了,未置可否。
管仲突然转换话题,指着面前一盘桃酥说道:“老夫这里有齐国新麦精制的桃酥,公子过来尝一尝吧?”
宫人欲取送,被管仲制止,管仲亲自端起了桃酥盘。
重耳见状,连忙出席,趋步至管仲面前跪倒,低头恭恭敬敬将双手伸过去接盘。
管仲将那盘桃酥递到重耳手中。
重耳谢过,回到席位,自己留了一块,然后让宫人给狐偃等其他几个分而食之。
“果然酥香可口!”重耳品尝后称赞。
管仲笑道:“听说晋国也盛产小麦?”
“是的,管相大人。晋国人嗜爱并善做小麦面食和花馍、酥饼等食物。”
管仲又问道:“晋国小麦和齐国小麦相比,公子以为如何?”
重耳:“物物相比,似乎应有好坏之分。但食物与食物相比,却难分优劣。因为地域、水土不同,出产食物及饮食习惯亦迥然有别,中原以菽、黍、稷、麦、禾为美食,戎狄以茹毛饮血为美食,南夷则以香稻鱼米为美食,唯其各有所好、各有所习,而无孰优孰劣之分。不过,齐麦桃酥,确实堪称美食!”
管仲听了,未动声色。
齐君说道:“仲父想品尝晋国小麦,这个还不容易?我国市场如此繁荣,寡人回头命人去弄便是!”
齐君见仲父仍未动声色,突然想起仲父曾跟他说过要厚待重耳话,便向重耳说道:“公子总在宾馆住着也不舒展。城之东隅有一套空置宅邸,虽然只有几十间房,大概也够公子和从人们居住。寡人已命人拾掇去了,一两日之内公子便可搬去居住。另外,寡人赠你二十乘车马,出入也方便些,公子看够不够?”
重耳一听,大喜过望,赶忙出席向齐君再行谢礼。狐偃、赵衰、子推等人也忙离席,站在公子身后和公子一同稽首致谢。
他们谢完刚站起来,齐君突然问道:“公子来齐国,带内眷没有?”
重耳苦笑道:“亡臣生死未卜、自顾不暇,岂敢携家带眷出来使其吃苦受累。”
“这怎么行?这怎么行呢?”齐君说道,“总归是男人嘛!要是寡人可受不了,别说像公子这般体旺之年,即便是现在,寡人也不能有一日忍受独宿空房。”说完,齐君突然不好意思了,表情略显尴尬,回头问管仲:“仲父,寡人日日行房,是否过于好色、有失体统?”
管仲笑道:“食色,人之天性,只要不逾伦理、不亏精气,无妨!”
“哦,那寡人就放心了!”
重耳见齐君如此率真,忍不住暗自发笑。
齐君对重耳说道:“既然是人之天性,在寡人国度就不能让公子受制。这样吧,回头,寡人为你挑选一名相貌标志的齐国宗女为妾,侍奉公子起居,如何?”
“这……”重耳从未想过这个,更没想到初次见面,齐君不仅赠他宅府车马,还赠他宗女为妾,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正犹豫要不要对宗女之赐敬谢不敏,膝后突然猛受一击,双膝一软,不由自主跪了下去。
“多谢君上厚爱!多谢君上隆恩!”狐偃引众人跪谢,重耳只好把推辞的话咽回肚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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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毕,谢别齐君,重耳一行人回到宾馆。
宅邸、车乘、宗女……齐君的慷慨礼遇使众人无不兴高采烈,重耳却高兴不起来。
“刚才席间,是舅舅踢我下跪的吗?”他问狐偃。
“是啊!幸亏我急中生智,”狐偃说道,“公子前面言语得体、对答如流,却在关键处犹犹豫豫,差点忘了起码的礼节,急得舅舅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可是……”
“可是什么?齐君盛情,自然却之不恭,公子那时却迟疑不谢,难道还想回绝不成?”
“宅邸、车乘倒也罢了,可宗女……”
“宗女又如何?!在齐君眼里,那只不过是和宅邸、车乘一样的赏赐而已,公子又何必较真!齐君听说你未带内眷流亡数月,尚且怀疑自己好色,你若回绝,让他情何以堪?要知道,我们得遇这样的礼贤之君,何其幸运!”
赵衰劝道:“狐大人说得有道理。我们都知公子专情,但为今之计,还是先接纳为妥。你说呢,子推?”
介子推点点头。
重耳沉默良久,说道:“齐侯确实是礼贤好士之君,不过对于复国之请,似乎态度不明。”
狐偃:“态度不明也是一种态度,至少说明还有希望。”
赵衰:“外交之事,关乎国家大局,齐君不可能不与管仲、鲍叔牙商议斟酌后再定,公子不妨等等看。”
重耳点点头。
贾陀:“今日擅入朝堂者,是齐国公子吧?”
先軫:“是的,刚才我打听过了,齐君共有六子,目前尚未册封世子。他们表面和气,暗中却相互较劲。据说齐君最宠爱幼公子昭。无亏虽为嫡长子,却迟迟没有被册立,心中颇有怨念,并处处与昭做对,我们今日在朝堂上也看得出来。”
赵衰:“人总说龙生龙、凤生凤,我看倒也未必。也难怪管相突发咳疾。”
重耳:“今日多亏子推急救!”
子推:“也算幸运,管相咳疾应是心火上延、急火冲肺所致,所以用推拿点穴之法最有效。”
贾陀:“子推就是咱们的及时雨、守护神!如此一来,最起码管相对咱们公子印象不会错!”
大家深以为然。
先轸:“另外我很奇怪,管相请公子吃桃酥是何意?不会是没话找话吧?”
重耳:“我也很纳闷。”
狐偃:“恐怕是别有深意。公子,让我看看你的手。”
重耳伸过手来给狐偃看。只见重耳这双手早已不是从前养尊处优时白净细嫩的双手,而是青筋凸起、长满厚茧、布满划痕的、又黑又粗的两只大手。
狐偃若有所悟地点点头:“管仲果然厉害!”
……
不管怎么说,初到齐国受到齐君礼遇,让大家都感到苦尽甘来的喜悦和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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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凡事总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身姿窈窕、楚楚动人的齐国宗女一一姜玫,此时正临窗伫立,望着窗外一片秋菊,陷入愁思。
贴身侍女手端茶盘从门外步入,走到茶几旁腾下手,又去阖上门,来到玫儿身旁,用手掩着半个嘴兴冲冲说道:“姑娘,奴婢刚刚和驿馆的人打听过了,说那个晋国公子长得还算是一表人才!就是不知脾气性情如何……”
玫儿收回目光,垂下眼睑,冷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