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为义近来郁郁寡欢,他满脑子都是汪为仁说过的那句话“你还记得义父的样子吗?”莫说义父的样子他不知道,他连自己是谁都已经忘了,对于这个孩子而言忘记自己并不痛苦,可是忘记别人才让他觉得有些痛苦了。
他不知道义父到底是什麽样的人,他不知道自己想象中的义父是不是就是真正的义父,他也想知道自己的义父到底是个什麽样的人,这恐怕也只有汪为仁能够给他答案。躺在床上裹紧盖在身上的棉被,屋子内烧着柴禾炉,自是比屋外暖和不少。望着被月光照得泛着白莹莹亮光的窗户,无丝毫睡意。
屋子里响起打呼噜的声音,此起彼伏,这些伙伴温暖着他的寒冬。寒冬存在于每一处角落,这方寒冬可以温暖,那方寒冬又有谁来温暖?他还是想再见汪为仁一面,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汪为义舍不得离开这些伙伴,可又不希望这些伙伴受到任何伤害,内心纠结如乱麻,自己到底应该怎麽办?他轻声叹息,嘀咕道:“是不是所有人都会有不知道该怎麽办的时候?不然我怎麽会有不知道该怎麽办的时候?”
小桐应声答道:“是啊,很多人都有不知道该怎麽办的时候。”
汪为义道:“小桐,你没睡?”
小桐道:“你这不是也没睡?”
汪为义道:“我睡不着。”
小桐道:“你为什麽睡不着?”
汪为义道:“就是睡不着。”
小桐道:“是不是心里放了太多事情?”
汪为义道:“你怎麽知道?”
小桐坐起身来道:“其实我们大家都有心事,你想啊,我们为什麽会凑到一起?”
汪为义沉默无声。
小桐道:“都是没爹没娘没家的人,经历的痛苦也只能自己咽下去,跟谁去说?谁又会真心帮我们?有些人见我们是无家可归的人就肆意欺侮我们,好在大家走到了一起,抱团取暖,平常大家在一起都将这些抛到了脑后而已,可是每逢佳节想起自己的身世来难免还是会偷偷流泪,不过我们都已经很坚强了。”
汪为义道:“遇到你们当真是今世之福分。”
小桐道:“我们遇到你也是福分,所以,你若有不开心的事情只管告诉我们,我们一定会尽全力帮你的。”
汪为义心头一阵热乎,言道:“你们的心意我能明白,只不过,有些事情......”随即叹了一声道:“没有人能帮得上忙。”
小桐道:“你说出来我们一定会尽最大力帮你,你若不说我们就算想帮你都帮不上。”
汪为义陷入沉默当中,小桐见汪为义不再说话也不再继续追问。
一觉醒来,小桐先去看汪为义,他已经不翼而飞只留下冰凉的空空的被窝。
小桐不无担心地想道:“但愿不要出事才好。”
胖孩儿凑过来问道:“怎麽了?你盯着鸡腿的被窝发什麽呆?”
小桐道:“鸡腿起床我竟然没发现?”
胖孩儿道:“起早有什麽怪的,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小修也穿起衣服道:“胖儿说得不错。”
小桐点点头。
汪为义回到慕府,慕千洪看到汪为义吃惊道:“孩子,你这几日去了哪里?”
汪为义道:“前辈,请恕小子不告而别,我就是出去疯玩了两日。”
慕千洪道:“你年纪小遇到麻烦怎麽办?”
汪为义笑道:“前辈说的是,小子一向浪荡惯了也不怕会遇到什麽麻烦,不过小子承蒙前辈照顾以后不敢再让前辈忧虑。”
慕千洪仅仅简单回应了他,他看到慕千洪紧锁着的眉头,还有布满血丝的眼睛,问道:“前辈怎麽一脸愁容?”
慕千洪摇头道:“你百川大哥这些日子一直没有回来,我甚是担心呐。”
汪为义惊讶道:“什麽?百川大哥没有回家?那他去哪里了?”
慕千洪道:“我也不清楚,对了,我想你是他见过的最后一个人,他曾对你说过什麽话吗?”
汪为义道:“与百川大哥相见如昨日之事,他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忆犹新,没听他说过什麽不同寻常的话。”
慕千洪点点头道:“厨房里有热饭,你若饿了就去吃些,累了就到你百川大哥的房里去歇息歇息。”
汪为义道:“多谢前辈,对了,还有一事要请教前辈。”
慕千洪看着汪为义慈祥地笑道:“你说来听听。”
汪为义道:“汪为仁还在不在这里?”
慕千洪听到汪为义竟问汪为仁的事情,颇觉有些莫名其妙,他道:“你认识他?”
汪为仁装作不屑道:“长运的大街小巷恐怕不认识他才怪。”
慕千洪道:“你也是长运人?”
汪为义道:“我自幼从长运长大混迹市井怎会不知道他,只是奇怪他怎麽跑到这里来了,这个人坏得很,前辈还是少与之来往的好。”
慕千洪道:“礼尚往来,无妨无妨。”
汪为义心想道:“看来慕前辈并不打算告诉我。”
这时,慕昕笙、慕海佑跑回来,慕海佑看到汪为义道:“鸡腿回来了,你跑哪儿去了?”
汪为义道:“我......我跑出去浪荡了几日......”
慕海佑瞬即看向慕千洪道:“师傅,我们没找到大师哥。”
慕千洪道:“你大师哥就没有跟你说他有什麽想去的地方?”
慕海佑看了看慕昕笙,二人对视一眼。
慕海佑道:“我......我也不清楚......”
慕千洪看向慕昕笙,慕昕笙道:“我也不清楚。”
慕千洪道:“好,你们先下去歇息歇息。”
三人向后院走去,慕海佑道:“鸡腿,你可知道你百川大哥去哪里了?”
汪为义看着慕海佑摇头道:“不知道。”
慕海佑双臂抱在胸前盯着汪为义道:“不知道还是不说实话?我看你们是不是有瞒着我们的事情?”
汪为义惊讶道:“没有,百川大哥不忍见我风餐露宿收留我那便是我的恩人,他现在踪迹全无我也十分着急,又怎麽会撒谎?”
慕海佑笑道:“我们只是担心大哥,只要能知道他的一点线索我们都不能放过。”
汪为义看着他们,他想到了那些为他担心的朋友们,慕昕笙看见汪为义在发愣,拍拍他的肩膀道:“我们没有不相信鸡腿小兄弟的意思,我们就是担心大哥的安危。”
汪为义点头道:“我能明白你们担忧百川大哥的心情。”
慕海佑道:“二哥,你说大哥会不会找那个叫梅枫的去了?”
汪为义心头顿时一惊,心想道:“这怎麽还有枫姐姐的事情?”
慕昕笙道:“不可能,大哥不可能一声不吭就......”
慕海佑打断慕昕笙的话道:“这可难说,娶了媳妇忘了娘。”
慕昕笙道:“你可别瞎说,大哥才不是这样的人。”
慕海佑道:“希望大哥别被那个女子迷得着了魔才好。”
汪为义听着他们的话心想道:“莫非他们认识枫姐姐?而且百川大哥还对枫姐姐情有独钟?可是枫姐姐前几日一直跟我们待在一块儿根本就没见过百川大哥,百川大哥已经消失许多日子,那一定不是因为枫姐姐。”
慕昕笙道:“大哥不会的,不过我们可以去找找那位梅枫姑娘,向她问问有没有见过大哥。”
慕海佑道:“不错,我就是这个意思,只要有一点线索我们都不能放过。”
汪为义道:“我也可以去找百川大哥。”
慕昕笙道:“小兄弟,你在家里待着平安无事不惹麻烦就是在帮我们。”
慕海佑道:“不错,小不点儿在家里待着就行。”
慕昕笙道:“可我们不知道这位梅枫姑娘究竟身在何处?”
慕海佑道:“没办法只能挖地三尺地找。”
汪为义心想道:“到底要不要告诉他们百川大哥没有跟枫姐姐待在一起?还是告诉他们枫姐姐的住处?一来是枫姐姐的事情,二来是百川大哥的事情,这又该如何是好?总不能看着他们着急我无动于衷,可是我若是告诉了他们,那他们会不会相信我,亦或者是怀疑我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算了,当务之急,还是告诉他们为妙,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他们师兄二人正打算往外走,汪为义叫住他们道:“我知道这位叫梅枫的住在哪里。”
慕海佑惊奇地看着汪为义道:“小不点儿你可别诓我们。”
汪为义道:“我真的知道她在哪里。”
慕海佑饶有趣味地看着他道:“你给我说说你怎麽知道她在哪里的?”
汪为义道:“前几日我在街上玩偶然碰到的,她人还怪有趣,我们相谈甚欢,她才告诉我她在哪里的。”
慕海佑道:“是嘛,那她在哪里?”
汪为义道:“在一家客栈,我带你们去。”
慕海佑看看慕昕笙,慕昕笙道:“那就有劳鸡腿小兄弟。”
汪为义道:“自然是义不容辞。”
三人来到客栈,汪为义凭借对客栈坐落城内的记忆兜兜转转将他们带过去,汪为义看着熟悉的客栈门景道:“就是这里,人就住在里面。”
慕海佑道:“那就有劳小不点儿带我们进去走一走。”
汪为义道:“我也要进去?”
慕海佑道:“你们都已经相谈甚欢了,难道还不能再见一面?常言道有熟人好办事,你说是不是?”
汪为义道:“你们不也是熟人?”
慕海佑道:“我们是老熟,你是新熟,可我们竟然连她的住处都不知道,这敲门的事情不得仰仗你这新熟?”
汪为义道:“我能帮上忙?”
慕海佑道:“还帮得不少。”
汪为义领着他们二人走进客栈,找到梅枫与暮迟的客房,敲响房门,没有人回应,汪为义道:“没人......”
慕海佑心想道:“这家客栈,这间客房,还有院中的这棵树我之前好像来过,我应该在他们这里顺走过东西。”
慕昕笙道:“没有人也没办法,我们到别处去找找。”
梅枫自打知道了汪为仁从监牢中被放出来后便起了远走高飞的念头,她难以越过想象中汪为仁武功高强的那道鸿沟天堑令她闻风丧胆,就像小鹿觉察到捕食猎物的猛虎,眼中只有逃生的路,心中想着的是保命。然而,小小年纪的暮迟看不透她的心思,他还不想走,留在长运还能见到汪为义,他舍不得这个难得的救命恩人。梅枫倒是知道归暮迟的心思,她觉得只要自己还留在他身边就要给他一份对江湖美好的期冀。为此,她可以不顾自己的生命安危,至于她为什麽要这麽做,她也说不清楚,她只觉得要好好照顾好眼前的这个孩子。
梅枫领着归暮迟回到客栈,正巧碰到了领着归暮迟回客栈的梅枫,归暮迟看到汪为义满心欢喜,他道:“为义,你怎麽在这里?”
慕海佑惊讶道:“你就是汪为义?”
汪为义道:“我不知道,我是鸡腿。”
慕海佑道:“你不知道是什麽话?”
汪为义道:“我失忆了。”
慕海佑道:“失忆了?那他怎麽认识你?”
汪为义道:“因为失忆之前我们就认识。”
慕海佑道:“那失忆之后你还认识他?”
汪为义道:“不认识。”
归暮迟道:“我认得他。”
慕海佑道:“那你知道官府的人都在找他吗?”
归暮迟道:“不知道。”
慕海佑道:“小不点,你......哎呀......你家中出现了许多变故,你可都知道了?”
汪为义点点头。
慕海佑叹口气道:“都以为人在天涯无处寻,哪料到近在咫尺却不识。”
归暮迟心想道:“为义怎麽跟他们在一块儿,不是跟小桐他们在一起吗?真是难以琢磨。”
汪为义从归暮迟脸上看到了疑惑,他道:“我带他们来找枫姐姐。”
归暮迟道:“找枫姐姐?”
说着看向梅枫,梅枫看着慕氏师兄弟无任何表情,慕昕笙上前跟梅枫道:“梅枫姑娘,别来无恙。”
梅枫面不辞人道:“别来无恙。”
慕昕笙谦逊地言道:“梅枫姑娘,我们此番前来是有事相求。”
梅枫也柔和起来,言道:“何事相求,我又能帮得上什麽忙?”
慕昕笙窘迫道:“梅枫姑娘可否知道我家大师哥慕百川去哪里了吗?”
梅枫心头咯噔一下,她道:“你们......大师哥去哪里我怎麽会知道?”
慕昕笙也不知道该怎麽回答,毕竟有些事情仅仅是一厢情愿,别人不知道发生过什麽也是情理之中,所以只好言道:“梅枫姑娘,是这样的,我们大师哥一直比较关心你,因此我们便以为他会来找你。”
梅枫道:“我没有见过你们大师哥。”
慕昕笙道:“如此那便叨扰了。”
慕海佑道:“不是这样的,我们大师哥可能是喜欢上你了,害了相思病,我们以为他会来找你,若是你知道我们大师哥的下落就要告诉我们。”
慕昕笙想拦着慕海佑,可是慕海佑的话好似破堤而涌的洪水拦都拦不住。
梅枫初次从别人嘴里听到这样的话,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答,既有情窦初开少女的羞赧,又有久经江湖的倔强,两者冲突在一起让梅枫显得有些不自然,开始不知所措起来,她结巴道:“我......我怎麽知道?你们大师哥喜欢谁又与我有什麽关系?”
慕昕笙赶忙道歉道:“梅枫姑娘,实在对不住,我三弟说话太直,希望没有冲撞姑娘,还请见谅。”
梅枫道:“我不怪你们。”
慕昕笙道:“告辞。”
慕海佑对汪为义道:“我们走。”
归暮迟看着汪为义不解地问道:“为义,你要跟他们走吗?”
汪为义点点头。
归暮迟嘀咕道:“这......怎麽......人人都那麽奇怪,为义什麽时候认识他们的?”
他转头问梅枫道:“枫姐姐,为义会不会有事情?”
梅枫道:“不会有事情。”
归暮迟点头道:“那就好,我看他们也不像坏人,对枫姐姐说话也极为客气。”
梅枫笑道:“我是他们的救命恩人,他们岂能对我不敬?”
归暮迟道:“救命恩人?怪不得都对枫姐姐如此客气,这又是什麽时候的事情,我怎麽什麽事情都不知道?”
梅枫道:“以后再给你说。”
归暮迟道:“我倒是打心眼里喜欢听别人讲故事。”
梅枫道:“这可不是故事,这都是活生生的人,活生生的事......”
说到这里,她又想起那个晚上,她一直很奇怪为何慕百川会到那里去,现在她或许能明白了,这个少年人正活在生命中最灿烂的年纪,却偏偏只为了救她而殒命,慕海佑说慕百川喜欢她,她虽然并没有真正品味到其中的意蕴,可是,她的内心还是隐隐作痛,世间又少了一位大好年华的少年人。眼泪从充满了悲情的眼眶中钻出来,她特意背过身去不让暮迟看到。
归暮迟不明所以沉浸在自顾自的遐想中,他觉得在某一瞬间好像这些人都变得很陌生,他心想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我也一样,只不过他们还没来得及告诉我,至少枫姐姐会告诉我的。”
慕昕笙、慕海佑、汪为义走出客栈,慕海佑道:“小不点,你到底满了我们多少事情?”
汪为义道:“我没有隐瞒,我真的失忆了,我醒过来后真的忘了自己是谁,后来就认识了他们,恰好他们知道我是谁。”
慕昕笙道:“你怎麽会失忆?”
汪为义道:“我.....我也想知道,可是有好多事情我都记不得了。”
慕昕笙与慕海佑对视一眼,慕昕笙道:“小兄弟,休要苦恼,等我们回家后问问师傅看看能不能想到办法帮你,只是,你的家事......”
汪为义苦笑道:“我知道。”
慕海佑道:“小不点,没想到你也是条硬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