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王府。
一处别苑的书房门外。
徐伯温拾阶而上,稍作停息后轻轻叩响房门。
“进来。”
书房中传出一道中正平和但不失威严的嗓音。
徐伯温依言推门而入。
书房不大,甚至可以说是紧凑,勉强容得下一方书柜,一把黄花梨木做成的太师椅,再加上正中的那座羊脂美玉底座的镏金檀香炉后便不能再添置旁余物件了。
除此之外至多再添两人,还得是一人坐着一人站着。
即便是跟了蜀王九个年头的徐伯温都不太清楚,为什么自家王爷不喜欢豪奢宽敞的主院书房,而独独钟爱别院里这间几乎可冠以陋室二字的小书房。
推开门,便见得一个中年儒雅男子正坐在那黄花梨太师椅上,气度卓越,一手持书,一手翻页,尽管已到不惑之年,仍不难窥见男人年轻时也定是位面如冠玉的美男子。
见徐伯温进来,身为大隋六大藩王之一的蜀王赵恒轻轻搁下手中书卷,抬头笑道:“原是师爷,怎么,你相中的那个姜姓后生安排妥当了?”
徐伯温微笑道;“回王爷,都安排妥当了,不出意外这会两人应该已经碰上了,另外伯温也托了柴老暗中盯着,想必应该能从那姜尚初的身手看出根脚,到时便可顺藤摸瓜看看究竟是武榜上哪位老妖怪教出来的徒弟了。”
赵恒淡淡道:“你难道就一定认为钟鱼会赢?”
徐伯温一怔,旋即迟疑道:“应当不会出什么意外,钟鱼师从中原两大剑术正统之一的楚越剑池,近几年又因为做了四皇子剑师的缘故,饱览皇家收录的诸多剑经孤本,虽方至而立,却已于武榜高居三十六,那姜尚初不过是胜过了宋笠,但想来也不至于连钟鱼也能胜过。”
赵恒道:“凡事未有十全把握时,莫要急着下定论。”
徐伯温连忙低头,“伯温受教。”
赵恒继续道:“本王虽不习武,却也知江湖有天机楼武评一事,每逢三年,会有一小评,评那武榜二十之后,五十之前,而每逢六年,便又有一大评,评那武榜前头独领天下风骚之二十人。”
“武榜共计百位,后五十常年变动,故不去说。”
“而五十至二十,本王听说每进一位都是件很难的事情,常常数年才会下去几个,至于那前二十,更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几乎都不带挪位的,本王若是记得不错,近几次大评前二十有过变动的,似乎屈指可数。”
“故而真正能入本王眼也值得本王下本钱招揽的,也无非那前五十,至于最前头的那二十位,便是看机缘了,不过本王也常常想,一介武夫能坐到那个位置,想必也不比封侯拜相差,仅以财帛女色相许,未免有些不够。”
“至于伯温你先前说的楚越剑池,或许它以前辉煌过,但现在的它,本王觉得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徐伯温苦笑一声,他当然知道自家王爷为何看不上楚越剑池。
毕竟那个所谓的中原剑术正统两大圣地之一,听着唬人,其实现在也就真的只剩个唬人而已,剑池内便是外人都能看出早已是青黄不接的景象,仿佛是位日薄西山气数已尽的老人。
唯一一个在武榜前二十的宋正清,也不过吊在个一十八的位置,不出意外,也没几年好活了。
除此之外,前五十剑池也就只是出了个钟鱼,说是剑池的天下行走,其实明眼人都知道是剑池拿出来撑面子用的,若不是走了狗屎运做了当朝四皇子的剑师,有了皇家背景,说不得两大剑术圣地如今便只余其一了。
再看看那后来居上如日中天的河洛剑宗,单说武榜前五十,便占得八席,更不必说还有两人挂在前二十,宗主吴用,武榜第七,客卿许青羊,位列十四。
尤其是那许青羊,正值壮年不说,更被天机楼定下一评:或五年,或十年,可跻十大。
故而两相比较。赵恒瞧不起楚越剑池也是情理之中。
“好了,不去聊那些江湖武夫之事了,再如何了得,终究只是一人之力,江湖里逞逞威风罢了,真丢到沙场上,总不能真倚仗着他们能做那沙场万人敌吧?”
赵恒像是被自己这一番言论逗笑了,笑着摇了摇头,随后看向徐伯温,“听师爷方才的意思,那钟鱼现在是孤身一人?”
徐伯温点点头,“正是,从正午时分那钟鱼便一直在瀑下......练功。”
“哦?”
赵恒轻咦道:“那我那不远千里特地从皇城来为我祝寿的好侄儿去哪里了?”
徐伯温回道:“四皇子正在梧桐苑饮酒吟诗作赋,由公孙亲自陪着,听下人说,四皇子玩得很是尽兴,还扬言说回京之后也要建一个梧桐苑。”
“这样啊。”
赵恒笑意玩味,“我这个好侄儿,大老远辛苦跑过来还要陪我这个王叔演戏,也真是难为他了。罢了罢了,由他去吧,恐怕也只有这样,我那个坐在皇城里的好弟弟才能安心。”
徐伯温只是把头低着,一言不发。
这些皇家内事,他在边上听听就好,真要觉得自己能插上嘴,那就是拎不清自己的位置,觉得自己天赋异禀,能比常人多个脑袋。
赵恒笑着感慨一番后神色便又平静下去,忽而问道:“南疆那儿怎么样了,那些蛮子这些天可曾有所异动?”
徐伯温道:“据谍子回报,南蛮十部都很安静,还未曾有异动。”
“那老三那边?”
“汉王教下人替他口头带上句口信儿,说是祝王爷五十大寿,要王爷吃好喝好。”
“是么。”
赵恒微微一笑,“我这个三哥,捣糨糊捣了半辈子了,还没捣够么?”
“罢了,你先下去吧,本王有些乏了,先睡会,等到了点再唤人来叫我。”
“喏。”
徐伯温轻手轻脚地退出书房,最后再轻轻将门关上。
徐伯温离去后,赵恒坐在原处半天都未曾动弹。
窗外的残霞不知何时铺进屋子,落在赵恒身上,如同披上一层橘红色的绒毯,而他的面庞,却是一半橘红,一半晦暗。
赵恒轻轻起身,踱步到书柜前,书柜正中嵌有一方铜镜。
蜀王赵恒眯眼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看向自己那已然染霜的双鬓,面色无悲无喜。
“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