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死老娘了!天天这样干家务,我的灵感都要枯竭了。”
那是两年后一个阳光还算明媚的下午,我挺着个大肚子,一边奋力的拖着地,一边跟拖把抱怨。
“哎我说北北姐姐,你轻点,我头发都要掉光了!既然累就别拖了嘛!”终年沉默寡言的拖把终于不再高冷,开口抱怨着。
“哦对不起。再忍忍,马上拖完了。”我说。
这时候一块块漂亮的大理地板砖七嘴八舌嚷起来:
“别管他,多拖两遍!”
“就是就是,我们身上脏死了要……”
“拖把一天到晚就知道缩在墙角睡觉,哪比得上我们被人踩来踩去的幸苦!”
“还有老井,经常不洗脚,熏死了。”
听到这里,我笑出声来,这时候卫生间传来闷闷的回音:“闷死人了,你什么时候放我们出来。”
我一时有点手忙脚乱,放下拖把赶紧冲到厕所门口问洗衣机:“好快啊,洗完了吗?”
洗衣机陶醉的回答道:“这样的节奏太爽了,动次打次……要不要我再甩他们两遍?”
他身体里面的外套、大衣、衬衫、羊毛衫、内衣、裙子、牛仔裤、袜子纷纷表示抗议:
“凭什么听洗衣机的。他只顾自己爽,我们快要难受死了。”说话的是一条碎花裙。
“裙子姐说的是啊,我的另一半找不到了。老右你在哪里?”一条袜子高声呼喊着。
“老左!我在这,我在羊毛衫的袖子里!”另一条袜子回应。
“我也在羊毛衫旁边,扎死我了快。”衬衫也嘟囔了起来。
羊毛衫不干了:“你以为我愿意和你挨着?平时你夏天出门,我冬天才出来,八竿子都打不着,能怪我吗?”
精干霸气的牛仔裤说话了:“行了,要怪就怪这个洗衣机,整个一搅屎棍!”
洗衣机轻蔑的回应:“放屁!老子可是全自动波轮式最新款洗衣机!再说我是搅屎棍,我搅的是你们!”
我大喊一声:“好了都别吵了!我觉得洗衣机说的有道理,不把你们甩干,你们好几天都晾不干!”说完,我按下洗衣机脱水按钮。
看了看表,差不多快傍晚了,老井一会就下班,我走向厨房,系上了围裙,准备大干一番,将鸡蛋搅拌好,切了一点点韭菜往里面放的时候,鸡蛋们抗议起来:“别把他和我们放一块,他有体臭!”
我无奈的摇摇头,一边把炒锅加热,一边取出蒜苔、西红柿和一坨五花肉,打算炒一个番茄鸡蛋和一个蒜苔配肉,果然鸡蛋们一看到西红柿就纷纷嚷了起来:“你快看他,圆咕隆咚的,红扑扑的脸蛋,好可爱哦。”
西红柿刚从冰箱出来,嘴巴还不怎么利落,不过脸更红了。
我安慰她们:“好了好了别急,一会我把你们放一起炒好不好?”
“好极了好极了!”黄黄的鸡蛋汁们欢欣鼓舞。
鸡蛋和西红柿一向是绝配,我心知肚明,暗自好笑,手里将蒜苔切成一个个整齐的形状,嘴上说:“你们的组合还有个特别牛的名字,叫关公战秦琼~”
“你在跟谁讲话?”我吃了一惊,回过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老井回来了,神不知鬼不觉站在我身后,一脸疑惑的左看右看,最后眼睛锁定在那案板上的一堆菜:“你不会对着它们在说吧?”。
我放下菜刀,叉着腰骂他:“喂!你想吓死我吗?一惊一乍的。”
老井一脸无奈:“我叫你半天了,你都没听见,”他顿了顿,一脸担忧的看着我:“北北,我觉得你臆想症越来越严重了。要不咱看看医生吧。”
“我呸,你才有病……”
吃饭的时候,我们有一句没一句聊着。
我说:“这半年可把我闷坏了,我是一点东西都写不出来了,等生完孩子,我要好好出去溜达溜达,透透气!”
“成!怎样都依你。还有啊,我不是说了吗你就在家好好休息,家务回来我做就行。最后一段时间了,坚持住啊北北!”
我和老井都是贪玩的人,直到结婚整整一年后,架不住他父母那边催来催去,终于才下定决心生一个。从不觉得,生命的传承是个多么伟大的工程,但这近十个月怀胎时光里,渐渐有些感受到为人母的不易,还没见面,心里就事事想着肚子里的他,衣食住行处处要为其考虑,会幻想他未来的样子,所以,偶尔会忽然想起我那久已不在人间的母亲,如果她也有灵魂尚在人间游历,我真想亲口告诉她,我不恨你了,有多深沉的爱谈不上,但还是谢谢你把我带到这个世上,领略过这一世的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于是,自然而然地,忽然想到了当年那个幼稚的命题。
你们把我生下来,经过我的同意了吗?
这个有点类似形而上学的问题,我曾用它为名字写过一篇杂文,放到网上引发巨大争议,评论留言的人很多,至今我没看到一个令我满意的答案。
不过,我不需要了,我觉得两百多年前,黑格尔已经给出了应有的解释。
存在即合理!
生活我们左右不了,选择不了你理想中应有的模样,但至少,你存在,所以这一世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时而荒草齐腰,时而常关漫道,时而谜雾从从的旅途才显得底蕴悠长,悬念十足,有趣的不得了,不是吗?
完了,我感觉自己的文字现在是越来越像个七老八十的老头老太太,所以,打住!
在生产的前一晚,我又梦到那辆在黑夜里开往远方的火车,马力十足的前行着,途径峡谷、高山、平原、河流、村庄、城市、隧道、春夏、秋冬。哐哧哐哧,像条傻狗。
我找遍列车每个角落,没能看到想见的那个大叔,或者说,那个游弋的魂魄。我想,又是这么多年未见,按照他们那个世界的进化法则,现在他已经是个稚气未脱,奶声奶气的小男孩了吧?
看来,他是真的跟我告别了。
再再再后来,一天,我抱着未满月襁褓中的宝宝在床上昏昏欲睡,太无聊了,他未满月,我也不能出门,凭什么?不公平,同样初为人父母,老井那个二货就能上天入地,随随便便的,正这样想,忽然屋子里就起了烟雾,越来越大。
着火了!?
我下意识的警惕起来。
“北北~”
谁?谁在说话?我左顾右盼。
“这这,在这呢,你往哪看呢?”
声音是从我怀里发出来的,我低下头,发现居然是我家宝宝蠕动着小嘴,娇声娇气的在说话。
我险些惊的下巴掉下来:“咦?你是?”
那眉目,那贱贱的样子,依稀就是火车上的游魂。
“大叔?”
“你总算认出我来了,北北,又见面了!”
“喂喂喂,你不是说再也见不了面了吗?你又附在我家宝宝身上干什么?”
“上一世我们是见不了了呀,没毛病啊!还有,什么你家宝宝,我家宝宝的,我就是你家宝宝!真逗。”
“别大叔,别害我。你长得像我可能是有点,但你一点也不像我家老井,求你赶紧回你那边,别等我家老井回来了觉得头顶绿油油就麻烦了……”
“哈哈哈”他张着没牙的嘴笑了:“你没听说过,女儿是父亲前世的小情人这句话吗?上上世,咱们是情侣呢,上一世我做了你父亲,所以这辈子,该我做你儿子喽~”
我无语问苍天,神啊,救救我吧!
“你会是个好母亲吗?”他无比认真的问我。
“我会尽力,而且是,尽全力,你大可放心好了!”
“哦哦,那我就放心了,上辈子我没能做个好的人父母,希望这一世,你能好好教教我。”
“你还真是,赖着我了是不是?”
他抿着嘴笑了一阵,半饷,他伸出肉嘟嘟的小爪子说道:“那么,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请多关照!”我也微笑着伸出一根指头。
烟雾不知何时散了,我久久凝视着我的亲亲骨肉,如同二十七年前,那两个人凝视着我一样!
【全文完】
写于2017年11月23日凌晨
修改于2022年2月28日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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