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是罗密欧

严红一家人得到消息就心急如焚地往医院赶,几个人一进病房登时就傻了眼。只见病床上躺着一个被绷带缠成了斑马状的人,那人端着一条上了夹板的胳膊,背靠着病床,嘴里正发出阵阵呻吟。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严森林。严红眼见弟弟伤得不成人样,脑袋一阵眩晕,险些没站稳,老林赶忙扶了一把。床上的严森林闻声艰难回头,一见到亲人顿时红了眼眶,号出声来。

严红大步跑到床边,想要上前,又不敢伸手碰他一身的伤,急得红了眼:“你这是咋整的呀?”

严森林只一直叹气,就是不开口。

严振华急得跺脚:“叔,你倒是说话呀!你不是在家陪着我爸吗?谁把你整这样?”

严森林惭愧地低下头:“大侄子,这说来话长啊,我……我没脸啊!”

严红着急,摆出了一家之主的气势:“别怕,家里人都在,好事坏事,你都得先说个明白,听到了没?”

严森林眼看瞒不过去,叹了一口气,道出了真相。

原来严森林压根儿不是什么衣锦还乡,而是回家躲债的。前些年,他去深圳的确有过一段时间混得风生水起,赚得盆满钵满,但有个大哥撺掇他,说房地产能赚钱,他脑袋一热,把赚来的钱都拿去投资房地产了,此外,还向几个好朋友借了不少。结果这几年政策不好,楼盘是建起来了,但卖不出去,资金全被套牢了。那些人逼债逼得太紧了。他在深圳实在过不下去了,收到严母过世的信,就赶紧回了东北。可没承想,他们穷追不舍,追到了哈尔滨,这才搞出了这一出。

严森林一番话过后,屋里的人顿时沉默下来,严振华此时心里乱纷纷一团,脑子里第一个念想就是:爸爸还一个人在家,没人照顾。

于是,严振华在夜色中来到一家水果店,用公共电话拨通了家里的电话。没一会儿,严义国苍老的声音就从听筒里传来。面对严振华的担心,严义国一反常态地劝解严振华多体谅严森林,告知他自己在家里一切都好,让他不要挂心。

严振华的心里五味杂陈,一时难以名状。严义国仿佛猜透了严振华的心思,语重心长的声音传过来:“爸这辈子就这样了,现在腿也不全乎,走不出雪乡了。可你不一样,今后你是严家的脊梁,好好练,拿块大金牌给爸爸争光。对了,体工队是不是要选拔了啊?”

严振华顿了顿:“有信儿我会告诉您的。”

严义国笑呵呵地应着,随后就挂断了电话,徒留严振华一人茫然地望着满眼苍茫的夜色。

此时,体校力量房里,刚做完卧蹬的唐剑正颓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今天冰上测试,那噩梦般的幻觉在他最后冲刺时再一次出现,他的成绩一降再降,已经由上一次的51秒退步为53秒。教练质问他为何在最后直道时忽然减速,他嗫嚅半晌,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想到马上要来临的体工队选拔,唐剑觉得心上仿佛压了一块巨石。

唐剑心烦意乱地起身准备回宿舍,一推门,正撞见眉头紧锁的严振华。严振华二话不说,揽过唐剑就走:“心情不好,陪我喝点儿去。”

松花江畔,对岸星火点点,岸边严振华和唐剑两人靠坐在一堆空酒瓶中央,已然微醺。严振华前言不搭后语地倾吐着一肚子心事。

“你说我这个二叔,怎么就这么能穷折腾!亏得我以前还把他当作偶像……”

“算了,别想了,越想越烦。”

“你还有成绩可以傍身,我呢,如果我还不混出个人样,进不了体工队,我对得起我爹,对得起我自己吗?我得死磕,和这个冰场死磕,和这个命死磕!”

严振华踉跄起身,对着江水高喊一通后,颓然倒地。

唐剑含着泪,看着对岸的灯火:“老大,其实我心里也不好过。”

严振华咕哝:“你,你成绩这么好,烦什么啊?”

“其实,我最后悔的事,就是带你去滑了那次雪。”唐剑眼眶通红,继续说着,“严老师出事了,而我呢,我夜夜噩梦,只要一闭眼,就浑身发冷,就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个熊洞里。我听见你在呼救,还听见我爹在疯狂打我、骂我。这两个月,我成绩一直在退步,根本滑不到以前的速度,我也找不到在冰上的感觉。大华,你说我该怎么办?”

唐剑说完,沉默良久,直到他耳边传来严振华浅浅的鼾声,他一偏头,才发现严振华不知何时,早已酣然睡去。唐剑自嘲地笑笑,一把抹干眼泪,索性也在星罗密布的夜空下躺了下来。

头顶,苍穹无际,寒鸦掠过。

乱七八糟的一天终于过去了,第二天一早,严振华的生活里总算是迎来了一点儿好消息。第二个月的双人滑成绩公布了——在公布栏上,他和冰河的位置从吊车尾升到了第三名。李冰河对于他们这次的成绩很满意,拉着严振华兴奋地讨论着。

然而,被生活阴霾笼罩的严振华,此时已不满足于第三名的成绩。严森林的谎言被戳穿的那一刻,整个家的重担就不可避免地落到了严振华肩上,他知道,他的目标不是中上游,而是必须滑出成绩,他必须快速进入体工队。

可这个念想很快就被曲教练接下来公布的一个消息给幻灭了。

两人一进教室,曲教练就郑重其事地宣布了一个通知:市体工队要在全市范围内点招一对双人滑选手。体校为了集中有限资源在最好的人身上,保一求二,决定让这次双人滑月度综合测评的前两名去。

散会后,严振华和李冰河赶忙拦住曲教练,想要再争取争取,可曲教练在决策大会上早已经为两人求过情:“我毕竟刚来,又是外聘而已,被回绝过,再提也不合适了。”

曲教练在学校为了体工队选拔的事忙活了一天,万未料到,晚上回家刚一开门,就看到央求了他一天的两人又坐在了他家沙发上。随后,曲教练眼见曲洁笑眯眯地正端着一杯热茶出来,他不用想就知道自己女儿又叛变了。

严振华和李冰河变着法儿地央求,曲洁也在一旁帮腔:“爸,您说您,体工队选拔这么大个事,您真就不帮他们了?”

曲教练沉默地在袅袅热烟中喝着茶,良久后,抬起头来,叹了一口气,郑重道:“振华啊,事,我可以争取,但在咱们这行,辛苦拼命的人很多,可机会拢共只有一丁点儿,想要公平,没问题,用成绩说话!没有响当当的成绩,却总问学校要这要那,真的合适吗?”

这一番话,两人听得明白,严振华将曲教练的话咂摸了片刻后,点了点头,起身跟曲教练微微鞠了个躬:“行,我明白了,谢谢教练。”

言罢,严振华跟李冰河大步出了门。

曲洁一见严振华脸色不对,只以为他生了气,趿着拖鞋就追了出去,把人拦在了院子里。

“大华哥,你生气了?”

“没生气,自己练不好,赖不了别人。”

“我爸也是真为难,我回头想办法劝劝他。”

“不用了,小洁,别折腾了,不合适。”

曲洁眼看着两人大步流星走出了院子,垂头丧气地回了屋。可她坐在沙发上寻思了半天,心里怎么都不落忍。于是,曲洁拿眼角的余光观察了父亲一会儿,跑到厨房,盛了一碗冰糕,笑眯眯地凑了过去。

曲洁喂了父亲一口,央求着开口:“爸,您不是认识那么多滑冰的朋友吗,您就帮帮他们吧。”

曲教练叹了口气,无奈地看着自己的闺女,意有所指地问:“小洁,振华和冰河不仅仅是搭档,你看不出来他俩……”

曲洁一时语塞:“我,我看得出来!”

曲教练说:“那你还这么上赶子?”

曲洁脸一红:“这是两回事!”

曲教练撇嘴:“啥两回事?要不是因为振华,你会向爸爸提这种要求?”

曲洁脸红到耳根,她站起身,义正词严道:“爸,我是稀罕大华哥,可我真不求啥别的,只要大华哥好,他能一直为喜欢的事拼命,我肯定得支持他。”

曲教练欲言又止。半晌后,他认命地叹了一口气:“行吧,谁让我生了你这么个傻丫头呢。”

那一头,严森林的伤经过了几日的治疗,已经大好。身上的绷带已经拆掉了,隐约可见脸上还有几块瘀青。严红为了给严森林交住院费拉了不少饥荒,因此,严森林一恢复,严振华就立即带着唐剑,骑着三轮车来接严森林。严森林怕严红唠叨自己,不愿意回家,无奈一文钱难倒英雄好汉,没钱气短的严森林还是乖乖坐上了他嫌弃的三轮车。

一路上,严森林坐在车斗子里,跟侄子讲起自己曾经的英雄往事来,讲到感慨激昂处,还迸出几句小马哥的台词:“振华,你放心,我一定要等一个机会。我不是要证明我比别人了不起,而是要证明我失去的东西一定要亲手拿回来!”

严振华懒得理他,三轮车突然拐了弯,一会儿就到了家门口。

严红急急地迎出来,上来朝着严森林的后脑勺儿就是一巴掌:“你个冤家,总算是出院了。”

严森林一进屋,一桌子热乎乎的饭菜早就已经备好了。严森林别别扭扭,不愿意坐下,被严振华一把拉过来吃饭。严森林夹了一口菜,刚要吃,只听严红絮絮叨叨问了起来。

“你到底欠了人家多少债,让人家千里索命?”

严森林筷子一顿,这口菜怎么都咽不下去了。

老林察言观色,赶紧打圆场:“刚出院,不说这个,不说这个。”

老林推了一下严振华,示意他给严森林倒酒:“振华,给你叔整点儿酒。”

严红瞪着严森林:“身上有伤,你别喝。”

严森林眼眶泛红:“姐,我心里憋屈,你就让我喝吧。”

老林给严森林倒上满满一杯白酒,严森林咕咚咕咚喝完,借着酒劲儿,忽然起身:“姐,现在是我落难了,我知道,我说啥你都当我是个屁,但是我把话放这儿,等过了这难关,我迟早能有东山再起的时候。姐,你放心,你帮我看病用的钱,算我借的,这些日子的伙食费、住宿费,也一并在里头……”

果果在旁边小凳子上眨巴眼看着严森林,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小舅,钱我帮你记着呢,你一定记得还我妈啊!”

严红铁青着脸,瞧着严森林的模样,心中不忍:“王八羔子,东山什么再起?给我养好伤,别让我和大哥操心,比什么都强!”

酒足饭饱后,严森林拎着行李来到了严振华的小屋。严森林左看右看,嫌弃不已。严振华不跟他一般计较,给他拿了一床被子后兀自躺下了。严森林却开始喋喋不休地吹嘘起了他在深圳住过的大房子。

“我最阔的时候,一个人租了一个大套间,足足两百多平方米。跃层,落地窗,一开窗就能看见国贸大厦,欸,你知道什么是跃层吗?”

严振华只当他吹牛,不搭理他。

“咋了?咋蔫儿了呢?”

“你有你的愁,我有我的愁。”

“你能有多大个愁,说来我听听。”

严振华抬抬眼皮,提不起兴致,索性转了个身,背对他。

严森林凑过来:“那我告诉你,我欠了多少债,看看咱俩谁更愁。”

严振华感兴趣了,他转过身来:“你给个提示。”

严森林伸出了一根手指。

严振华试探道:“一万?”

严森林冷笑了一下:“再猜。”

严振华定定心神:“十……十万?”

严森林嫌弃道:“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严振华瞪大双眼:“真是十万啊!你也太虎了!”

严森林翻了个白眼:“什么十万,是一百万,一百万!”

严振华一听这话,汗毛都竖起来了,登时一屁股坐起来:“你说什么!”

严森林赶紧把他摁下:“你疯了,要把他们都吵醒吗?”

严振华激动不已:“你才疯了,你怎么亏了这么多钱?”

严森林云淡风轻道:“做生意输输赢赢很正常啊,说不定有一天,房子全卖了呢!那我就活过来了,这楼盘是有正经资质的,我的入股投资是白纸黑字写明了的……”

严森林说着说着,对上严振华一脸的疑惑,摆摆手,关灯躺下了:“算了,算了,你不懂,和你解释也没用。”

黑暗中,严振华轻声问:“叔,你会后悔吗?”

严森林脱口而出:“不后悔,我出来闯过,见过世面,外面的世界才叫世界呢?我还记得,你还给我写过一张小纸条!”

严振华莫名被某种情绪感染着,他沉声说:“当然记得!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黑暗中,严森林坐起来,学小马哥的台词:“不是为了证明我了不起,我只是要告诉人家,我失去的东西一定要拿回来。”

这边豪情万丈的宣誓刚进行一半,隔壁忽然传来严红不耐烦的声音:“吵什么吵,睡不睡觉了!”

两人赶紧闭嘴,老老实实躺下了。

月色清凉,照进窗隙,满腹心事的严振华难以入眠。身边的严森林心大,才躺下一会儿就呼噜声震天。严振华捂着耳朵不堪其扰,正要起身找耳塞,门口传来曲洁小声的呼唤:“大华哥,你睡了吗?”

严振华穿着短裤摸出了门,他刚一出来,曲洁就兴奋地告诉了他一个好消息——他和冰河体工队选拔的事有谱儿了!

原来,这几日曲教练整合了两人的资料,各处找关系,终于找到了在体委做主任的老冰友,软磨硬泡,好说歹说,弄了个戴帽的指标。

于是,第二天一清早,曲教练拉开房门,就看见了门外笑容可掬的李冰河和严振华,两人二话不说,先鞠了一躬。

“您为我们的事累得够呛,还帮我们要来了指标。我俩都特别感激您,今天,我们送您去体校!”

曲教练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被两人半推半让地请上了一旁的三轮车,三轮车在路上飞驰,两个年轻人齐声高唱着振奋人心的歌:

我知道我的未来不是梦

我认真地过每一分钟

我的未来不是梦

我的心跟着希望在动

……

一路上,严振华嘴抹了蜜一样,一个劲儿给曲教练戴高帽。曲教练怕两人高兴过头,得意忘形,下车后一脸严肃地给两人敲警钟:“这次选拔可不是开玩笑的,说是全市内点招,但省里但凡想练双人滑,包括一些单人滑想转项的人,都会过来选拔,可是一场恶战。”

李冰河这才想起问正经事:“教练,具体比什么呀?短节目?自由滑?体能要测吗?我最怕的就是测体能。”

曲教练摆摆手,进了校门:“不用,一支自由滑,滑好就行。”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两人刚解决掉选拔资格这一大难题,另一大难题又立即摆在了眼前——选拔赛到底是用他们以前的自由滑曲目《梁祝》还是重新编曲。

对于这个问题,严振华和李冰河第一次产生了严重分歧。严振华认为《梁祝》在各大比赛中已经表演过,失去了新意,毫无竞争优势,主张重新编曲。而李冰河则认为时间太短,两人根本无法完成一个新的自由滑曲目,且曲教练的重心肯定在另外两队选手,无暇顾及他们,认为原来的《梁祝》更为稳妥。最终,李冰河拗不过严振华,两人决定去冰场找曲教练出出主意。

两人赶到冰场时,曲教练正在帮林峰排舞,助教重复播放着音乐开头的段落,曲教练认真地在本子上进行试验,林峰和秦玥在他的手势下,开始试验不同的方式,但曲教练始终眉头紧锁。

李冰河一看,心凉了半截:“一上午了,开头十秒的音乐都够呛。”

严振华却并不在意,见缝插针地在林峰和秦玥中场休息的空当凑上去。曲教练满脑子都是林峰和秦玥的动作,一回身看到严振华不知何时站在了身旁。

曲教练一愣:“还不抓紧时间,跑这儿干什么来了?”

严振华笑呵呵道:“我琢磨着我和冰河的自由滑,怎么着也要新排个曲子……”

严振华还没说完,就被曲教练挥手打断:“不用这么麻烦,我建议啊,你们就用《梁祝》,《梁祝》挺好。”

严振华一听,顿时着急起来:“不行啊,教练,我们得用新曲,《梁祝》您看腻了,我们也跳腻了。他们两对可全用新的,您这手心手背都是肉,不能对我们不闻不问啊!”

说话间,林峰喘着粗气跑来:“教练,刚刚您说的是后内三周连外点两周加捻转三周加后外螺旋线,然后双人联合旋转吗?”

一连串的词儿,让严振华听蒙了。

言罢,林峰没好气地看一眼严振华:“你和教练说完了吗?”

严振华一愣:“还没呢。”

林峰冷下脸来:“那快点儿!”

严振华一听这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是你的教练,也是我的教练,凭什么不能和我说两句?”

林峰冷哼一声:“听说你的名额是体工队特批的,厉害啊!不靠自己的本事,就靠旁门左道,能走多远?要排新曲,真牛,你自己排去!”

严振华还欲反驳,被曲教练一声厉喝堵了回去:“抢啥啊,整的我和一个肉包子一样,都给我回去训练!”

李冰河眼见曲教练发了火,赶紧拉着严振华灰溜溜走了。可李冰河没想到严振华钻了牛角尖,还是没放弃重新编曲的想法。

傍晚,严振华带着李冰河和唐剑,在曲洁下班的路上把曲洁截了下来,拉去了烧烤店。烧烤店里,曲洁默默吃完手上的鸡架,听着严振华细细说了一番,明白了个大概。随后,她抹了抹嘴上的油,郑重道:“这个忙,我帮不了。”

严振华一愣,随即央求道:“没有新节目,真用《梁祝》上,我和冰河铁定会输的,小洁,你再帮我们说说好话,哪怕利用晚上的时间也行。回头我帮你家卖冰糕,一整个夏天!”

曲洁被逼无奈,只能跟他们透了底:“不是我不帮你们,我跟你们说实话吧,我爸他其实、其实特怕编舞。”

此话一出,其余三人皆是一愣。

曲洁放下手里的烤豆角,叹了口气:“他一直就是个直线条,舞蹈修得本来就不怎么样。当了教练后,那是没办法,被逼着给学生们编舞,回家你不知道愁得和啥似的。这次为了林峰和赵凯的舞,他已经失眠整整三天三夜了。”

听曲洁把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严振华也不由得泄了气,两人顿时没了精气神。曲洁瞥了瞥没精打采的严振华,忽然一拍桌子:“我有个主意!”

严振华一愣,赶紧问:“啥?”

“你们完全可以自己试着编一下,用一首你们比较有感觉的歌。”

严振华一听,立马又颓了回去,心里犯怯:“我俩哪行啊。”

曲洁眼睛一亮,站起身来:“咋不行,我爸有个独门武器,有了这个你俩准行!”

半小时后,等在曲家天台上的三个人,眼看着曲洁呼哧带喘地背着一个蛇皮袋子跑了上来,随后在三个人一脸好奇的目光中打开来。只见袋子里整整齐齐摆着几百个录像带,每个录像带上都工工整整写着“年份、比赛、人物、曲目”。

“我爸的命根子,都是国外花滑比赛的录像,你们指定用得上,你们抓紧用,用完了我原封不动地送回去。”

曲洁说完就小跑着回了家。

李冰河满脸诧异,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录像带:“想不到教练为咱俩设计的舞蹈,都是学录像带来的,敢情是个大拼盘啊!”

严振华倒是没表现得太过惊讶:“这我倒能理解,双人滑传到中国才多久,他们第一代花滑人,可不就是摸着石头过河呢嘛。”

李冰河看着一袋子录像带,忽然打趣道:“大华哥,我感觉小洁对你可真不错,言出必帮,我看你说话比她爹还好使!她是不是也对你有意思啊?”

严振华别有意味地看向李冰河:“吃醋了?”

李冰河脸一红:“我吃什么醋,你如果喜欢她,你就追去呗!”

严振华不再接这茬儿,看着一堆录像带发起了愁,嘟囔着:“录像带是有了,拿啥放呢?”

那一头,严振华为了用什么放录像带愁破了脑袋,这一头,严森林为了溜出家门绞尽脑汁。严森林在家休养了半日,早就精神大好了,加之一大早开始就被严红揪着耳朵念叨,更是让他在家里如坐针毡,恨不得化成蚊子从窗户缝里飞出去呼吸呼吸自由的空气。

于是,严红早上前脚刚出门,他后脚就溜之大吉了。

严森林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目光搜索着一切可以让他东山再起的商机。午饭时分,他走到了一家电器修理店门前,驻足片刻后,插兜走了进去。修理店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电器,老板正在对一个半导体收音机吭哧吭哧地修着,边修边斜眼看了一眼严森林,问道:“修东西?”

严森林“嗯”了一声,掏出了一个大哥大放在柜台上。

老板机警的小眼睛一看大哥大,又看看严森林,手上动作一顿,笑道:“大哥,您这东西路子不太正,我们这儿不回收,您拿回去吧。”

严森林一愣,半晌才反应过来,也不辩解,操起一口纯正的粤语:“这是摩托罗拉进口货,两块电池,到手价两万二。听得懂我的意思吗?”

这纯熟的广东话一出口,老板立马换上一张笑脸,拿起大哥大,仔细端详起来。老板边修边跟严森林攀谈起来,严森林只拣风光的事说。没一会儿就跟老板交上了朋友。临走前,严森林目光一扫,落到角落里一台二手东芝2500×H彩色电视机上。

严森林指指电视机:“那咱俩已经是兄弟,你兄弟想买东西,你能打折吗?”

老板无奈一笑,回身就把电视机搬了下来。

正苦思无解的严振华万万没料到,他和李冰河刚把录像带抱回家,一进门就看到严森林正坐在沙发上看《英雄本色》。电视屏幕上,小马哥豪气地用美元点燃烟。电视外,严森林拿着一张卫生纸,有模有样地学着。忽然,电视画面一阵雪花,原本周润发的面孔变成了一个穿着暴露的美女。

严森林一阵慌乱,拿起遥控器正要快进,严振华灵机一动,推门而入,冲着严森林就是一声大吼:“小叔叔,你看什么呢!我要告诉姑姑!”

严森林吓得一激灵,赶紧关闭录像机,慌忙之间,老是按错键,只好手忙脚乱地拔了电源。严森林赶紧跟严振华解释,刚刚的画面是盗版碟片的问题,但是严振华故意不依不饶,严森林一看就知道这小兔崽子有什么阴谋。

果然,没一会儿,李冰河抱着另外一半录像带进了屋,李冰河一看到电视机,顿时喜出望外。

严振华激动道:“冰河,你看到了吗,这是天意,天意啊!你说我们不成功,谁能成功!”

严振华这时才提出自己的“要挟”条件:“小叔叔,这样吧,你帮我们放带子,我刚刚就当什么也没看见。”

叔侄两人一拍即合,李冰河赶紧翻出一盘写着“88年的冬奥会自由滑”的录像带塞进了机器里。片刻后,电视机上就出现了一对双人滑运动员,只见两人动作轻盈,跟随着音乐做着抛跳、托举,一气呵成。

严森林忍不住赞叹:“这也太好看了,这两个人是谁啊?”

李冰河自豪道:“我最喜欢的双人滑运动员,戈迪耶娃和格林科夫,他们获得过四次世锦赛冠军,还有两次欧锦赛金牌,这是他们在1988年冬奥会的自由滑曲目。”

曲调在婉转、舒扬地变化,小屋仿佛被笼上了一层浪漫的迷雾,严森林也陶醉其中。李冰河认真看着,在笔记本上记下动作和乐曲特点。

严森林也看痴了:“我说大侄子,你俩也能跳这么美吗?”

严振华叹了口气:“这可是世界第一。我们还得怒争体校第一,差得远呢!这次进体工队,一决胜负的就靠这一支曲子了。”

严森林望着屏幕上宛若精灵的两个人,在这一瞬间忽而就理解了严振华这么多年痴迷滑冰的秘密,他站起身,少有地正经道:“我大侄子肯定也行。”

言罢,严森林轻轻走出去,拦住想要进屋的果果,小声道:“果果听话,你哥正在干大事呢,咱们出去,不打扰他。”

屋子里,李冰河摆弄着手边的一叠录像带,跟严振华商量:“咱们熬夜看吧,看完早点儿还回去,要不曲教练发现了,就完蛋了。”

计划赶不上变化,还没等到两人把录像带看完,东窗事发了。

这日,曲洁来给父亲送饭,她跟着严振华和李冰河刚推门,就看到曲教练面沉似水地站在办公桌前。严振华心里“咯噔”一下,预料到可能是偷拿录像带的事被发现了,他还没来得及想出应对策略,曲教练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就迎面砸来。三人自知有错,都蔫巴巴地低着头乖乖挨训。

过了一会儿,严振华觉得曲教练骂累了,才小心翼翼道:“教练,不怪小洁,这是我们非求她的,可我们看了之后真有用,太有用了。”

曲教练不信任地看了两人一眼:“有啥用啊?”

李冰河立即来了精神:“曲教练,我仔细看了录像,琢磨了一晚上。倒是觉得编舞其实也是有学问的,不但要完成乐曲的叙事,更要突出我们俩的特质。”

曲教练皱起眉头:“特质,你觉得你俩的特质是啥?”

李冰河娓娓道来:“曲教练,我觉得我和振华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气质。他来自山野,自由奔放,而我从小跳舞,所以更浪漫唯美。这段日子,我和大华哥经历了很多,我觉得我俩对于对方的理解和成全,是其他选手所不具备的。”

曲教练摆摆手:“反正你俩想编新曲,对吧。那直接说吧,准备用什么新曲?”

李冰河郑重道:“我们琢磨了一下,也让您参考参考,《罗密欧与朱丽叶》是不是合适?”

曲教练沉吟:“你们是打算用普罗科菲耶夫的或者柴可夫斯基的变奏曲,还是别的?”

李冰河说:“用最出名的那段,A Time For Us。”

曲教练愣了愣:“这段乐曲可是耳熟能详的旋律,越熟悉的音乐,你就越要满足人们对这段乐曲的想象,想要表现好那就更难!你俩几斤几两我清楚,别瞎逞能耐!”

“曲教练,再耳熟能详,能比得过《梁祝》吗?”严振华忍不住抢话,随后推了推李冰河,“冰河,你赶紧给教练说说!”

李冰河立即递上了笔记本,每一页都是设计的形意图,里面都是两个小人儿,被画成在冰上做各种动作的样子,李冰河一页一页地翻开,逐个动作地跟曲教练解释着:“教练,我们编排的时候,如果任何动作训练得不舒服费劲,可以立刻换动作,能节约很多时间!”

严振华也在一边补充:“我们不一定要按往常的顺序来做基本动作,可以完全按照音乐的节奏来决定基本动作放在哪儿最合适。”

曲教练看完,沉吟良久,一抬头,正对上严振华和李冰河充满力量和干劲儿的眼神。

两人异口同声:“教练,让我们试试吧!”

曲教练认真地看着形意图,又看看面前的两人:“真想赌?”

严振华脱口而出:“想!”

曲教练目光转向李冰河:“不改了?”

李冰河点头:“不改了!”

曲教练心有所感,不由得笑了起来,又是无奈又是感动:“我是看你们这些个初生牛犊,啥也不怕。我师兄老姚说过,花滑是欧美人的天下,中国的花滑起步晚,没人看得起。他之前去国外训练,哪儿敢站到中间去,咱中国队员,稍微挡住一点儿人家的视线,人家就给他瞪眼珠子。可现在,他在北京带着中国最有希望的几对双人滑选手,盼着啥时候能给中国花滑打开一扇门。今天,你俩虽然虎,但我希望你们能争气。你们还记得叶乔波的名言吗?”

两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用荆棘编织桂冠!”

曲教练动容道:“好,用荆棘去编织你们的桂冠,非要用新曲,那就大胆去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