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小张天还没亮就离开了村子,太阳出来不久后,便到了巴里坤湖。
巴里坤湖汉时又称蒲类海,在古西域颇有名气。同样因为门票,小张只在门口观赏片刻便离去了。
出了巴里坤湖,景色便忽然变了个模样。
天山上,松树灌木等都不复存在,就连杂草也少之又少,且大多数是枯黄的。山脚下也没有了绿田,不过道路两侧远处却有成片的黄绿相间的草原,被铁皮围栏围了起来,防止行人车辆穿越。
而道路两侧与被围起来的草原中间,各有着五六米的间隙,这间隙里是大片大片的黄土黄沙,虽然也长着些许杂草,却是这边一簇那边一簇,且大都矮小,最高不过十来公分。
同时,围栏里也不尽是草原,只有远处一片翠绿,近处数十米宽度却与这间隙处相差无几。
站在道路上,一眼望去,大片荒凉,依然看不到可以乘凉的地方,想要乘凉,还是只能躲到涵洞下。
小张对此早有预料。他昨日便通过观察卫星图得知了前方的路况。
自巴里坤湖往西,有近两百公里的荒野戈壁,其间人烟稀少,只有三两个村落且都在几公里外高速公路那一侧,好消息是,中间约一百公里处有个下涝坝乡。
刚出巴里坤湖时,小张还能看到村落边的一头头骆驼,再往前能看到废弃的房屋和牛羊圈,再后来,只有一个个烽燧遗址彰显着人类曾经在此活动过的痕迹。
一路逆风上坡,小张只坚持了一会便再也骑不动,只能继续发扬传统推车美德,但今日的太阳很毒,早上九点多钟便晒疼了皮肤。
小张觉得这路有些奇怪,车太少了,三个小时过去了,他只看到了两辆小车经过。前两日路上还车来车往,司机们总不至于到了巴里坤县便都不朝WLMQ走了,或者因为要穿个两百公里戈壁便都去走高速了吧?对这些司机而言,两百公里也只不到半天功夫,而且这条路并不难走,补丁也没多少。
而且,小张通过观察,认定这段路的车辆往来不是今日才少,而是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了。
河西走廊亦多戈壁,路边经常能看到大车上掉落的零碎柴火,但今日,直到中午他也才捡了几根小柴,烧两分钟就没了,便是饮料瓶也很少见到。
不过奇怪归奇怪,车多车少又与他有何干系?只是捡柴火做饭会麻烦了点。
又走了一会,小张来到下方涵洞休息,顺便看看涵洞下方有无柴火。
刚推车下来,小张便看到洞口附近有几根散乱的白骨,看形状大小应是牛羊的尸骨。小张对此并未在意,因为进入XJ以来,涵洞下时不时就有牛羊尸。
白骨边上就有一根细柴,小张毫无膈应,捡起就放进袋子里。随后,小张又看到,前方似乎还有一根柴火……
小张越走越远,在捡了几根柴的同时,又发现了散落各处的其余白骨和皮发。
他从未见过如此零散的牛羊尸,心里突然有些发毛。
小张先是猜测这尸骨是被风刮成这样的,但又感觉不太像,他之前也见过暴露在野外的尸骨,同样每天大风不断,但照样整尸完好。
所以,小张又猜测,或许有动物事先将尸体撕扯开来,然后再被风刮成这样。显然,如果有这种动物,它不太可能是禽类,极有可能便是狼。
这样一想,小张瞬间联系上了路边废弃的房子和羊圈,还有那寥寥无几的车流量……小张顿时头皮发麻,紧张地朝四周看去。
但没多久,小张便开始继续思考。他曾听走过新藏线的骑友说,那里的狼白天都不上公路。所以,XJ这边即使有狼也很可能同样如此,况且他也只有这条路可走且已经走到了这里,再说道路两侧还有围栏拦着,也未曾听说此地附近有狼,此番多半还是自己吓自己。
心境平复下来后,小张继续寻找柴火,得益于某个坑中散落的一大堆饮料瓶,小张终于捡够了燃料,回到涵洞开始做饭。
在回去的路上,小张又看到了一副从未见过的场景。
这,可算是沙漠龙卷风?小张在心里想着。
眼前这个旋转并移动着的东西,与电视里见过的海上龙卷风一样形态,卷着黄沙,所过之处,尘土飞扬。
但小张又难以确定其是不是沙漠龙卷风,只因其规模实在太小了,小到直径不过一两米,高度不过十来米,旋转及移动速度也不快,整个就像是迷你版的龙卷风。
小张看着这个迷你版龙卷风从围栏里走来,看着它穿过围栏,看着它从身侧三四米处经过,内心全程毫无波澜。
就这?只比刮起尘土一路推进的风强了一点而已嘛!小张心情大好。
嘲讽归嘲讽,风还是挺大的,尽管涵洞挡住了主风向,但吹进洞里的风仍然难以做饭。
对此,小张将帐篷地布披在自行车上固定好,做成了一块挡风板。但即使如此,炉子里的火也被灭了好几次,让小张气不打一处来。
吃完饭,小张继续赶路。下午两点多钟,前一刻太阳还晒得小张大汗淋漓,下一刻头顶上就从后方飘来了乌云。
小张扭头向后看去,只见后面有两朵特大乌云,位置很是巧合,从这里看过去,两朵云刚好分布在道路两侧。而两朵云下,密密麻麻的灰色丝线垂落到地面,小张知道,这是下雨了。
小张加快脚步。
渐渐地,有小雨滴打在小张脸庞,随后风也更大了,紧接着更大的雨滴落了下来。
小张不再保存体力,推着车开始小跑,跑了几百米后,气喘吁吁地躲到涵洞底下。
一分钟后,雨便越了过去,小张走出涵洞继续前进。
不久,前面从道路两侧半荒漠化的地面处刮来漫天沙尘,弥漫了整条道路。小张头一低眼一眯,半分钟不到就穿了过去,应对、动作显得十分熟练。这种情况在河西走廊时他便经历过许多次,现在他是连眼镜头巾也懒得穿戴了。
没多久,前面又是一阵沙尘袭来,小张再次平静地穿过。
数分钟后,前方再度出现一片沙尘飞舞的区域,不过更加严重,这一次,可见度只有几米,根本看不到沙尘另一侧的情况。而先前的两次,是可以看到对面的。
小张一边感慨这片地带的土地荒漠化实在严重,一边继续面无表情地走进这片扬沙区。
这种扬沙区,越往前走,感受到的风力越强。刚走几步,小张便感觉这次的风有点大,估测已经有六级了。
因为前方视线受阻,小张低着头看着路面的白色分道线,以此来确保不会走歪摔下去——戈壁上的道路与两侧地面通常有数米高,而且没有护栏。
小张对抗着大风,顺着分道线缓缓前进,等他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小张已经走了几百米,却依然没走出这片区域,而风越来越大,很快他就必须使尽全力才能推动车子。只要稍一放松,小张丝毫不怀疑车子会倒下去。
沙粒尘土拼命地往小张身上招呼,眼镜也防不住来自下方的偷袭,小张的眼睛猝不及防之下进了一些沙尘。
小张赶紧眯着眼,将头埋在车把中间,车头和双臂能够给脸提供一些庇护。
进了沙尘后后,小张的眼睛有些难受,有些疼痛,好在并不是很疼。小张知道,这时候必须找到涵洞躲避。但上一个经过的桥洞在两公里外,小张只好强忍不适,继续盯着路面的白线艰难前进,希望早点走到下一个涵洞。
但很快,小张就走不动了,风更大了,他怀疑此时的风很可能已经够到八级的门槛。此时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站着不动,扶好车子,等待这沙尘暴自己停下。
小张把头彻底扭向后方,这样就可以避免直面狂风。不久,小张看到,一辆白色小车打着双闪缓缓地从他身旁经过。
小张不知道司机有没有看到他,不过想来应该是有的。就在这时,小张突然灵光一闪:难怪这条路没什么车走,看来是知道这里可能发生这种沙尘暴,都去走高速了。
小车没有停下来,小张也没有想过求助。这时他开始庆幸,即使在这沙尘暴里,他依然沿着辅路前行,否则他刚才便有可能与小车相撞。
小张从未感觉时间过得如此缓慢,每分每秒他都在期盼沙尘暴赶紧停下。但令人绝望的是,风力一直不减,沙尘暴也没有停止的迹象,他就像大海里漂浮的一叶扁舟,拼命支撑、挣扎,却随时有被吹翻的可能。
他感受到了恐惧。他从未见过沙尘暴,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只是在心里下定决心,如果沙尘暴一直不停止,他就拼尽全力,就是挪,也要挪到前方未知的涵洞去。
度日如年的感受十分难挨。
沙尘暴在小张进入半个多小时后,终于开始变小。小张方一察觉,沙尘暴就在十来秒后迅速消失,快得就像刚才它从未来过一样。
接着,是雨滴落在脸上的感觉。
原来,是雨救了他。
小张猛地反应过来,然后拼命地推着车子往前跑,跑了七八百米后,终于看到了涵洞,并躲了进去。
劫后重生,小张欣喜不已。将车停靠好,小张用清水简单清理了眼睛,这才睁大眼睛小心地看向外面。
雨也过去了。此时外面仅有微风拂过,不见半点扬尘,反而是雨后一片清新的场景。
没了危险,小张这才开始扫视自身。衣服染了一层细细的黄土,黄土混合着汗水,在紧贴胸背的速干衣上形成一块块印迹。行李表面、自行车各处缝隙里也全是尘土。
小张舍不得再用清水,除了眼睛外其他都用纸巾清理,清理车把的时候,他发现车把上的防滑胶已经被磨秃了一块,刚好是大拇指的位置。
是他刚才与风对抗时磨秃的,小张只一眼便反应过来。
清理完所有,小张只觉重获新生。走出洞口,小张这才注意到,不久前道路两侧还能看到一簇簇草丛,而现在光秃秃一片,一抓一大把细土,荒漠化特别严重。这便是这次沙尘暴的因了。
又走了十多公里,道路两侧又出现了一簇簇草,小张也看到了罪魁祸首。
一位牧民赶着羊群,走在道路一侧的土地上,羊群啃着不多的草缓缓前进,羊群过后,草肉眼可见地变矮、变少。
小张无言,只有继续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