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并不是臣以为不行,而是臣认为陛下以为不行!陛下对这下西洋的人选,应该早有定数。”
“哦?那你说朕意属谁啊?”朱棣一抚长须,心下更觉解缙机敏,也是,自己已经说的太明白了。
但解缙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抚须的手猛地一顿。
“臣以为,皇上谁都不中意!也必定认为此时并不是下西洋的好时机!
太祖曾有言:只板寸帆不许入海!臣还记得,在洪武年间,太祖曾御笔写下一份《皇明祖训》赐予皇上。”
“是有此事,可堪如何?难道还得让朕感谢你的好记性?”朱棣板起了脸。
“皇上,《皇明祖训》曾言,禁滨海民不得私出海,可有此言?太祖亦曾刻铁券:一人出海者,斩!三人出海者,斩其家!三人以上出海者,夷三族!可有此令?
臣认为眼下大明当务之急乃是治太湖之水,还浙西一个鱼米之乡!”
解缙“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环举着的手更是微微颤抖,证明此时他心中也无比慌乱。
太大了!
解缙的胆子也太大了!
奉天殿之上,居然敢公然质问皇帝,一阵嘈杂中,永乐帝怒气冲冲的起身,在金銮殿上狂甩着袖子。
朱高煦却是深深叹了口气,果然,他最不想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在他原本的设计之中,这事儿就不应在朝堂上议论,就该让自己老爹朱棣直接下旨。
朱元璋的控制欲望实在强烈,连带着给子孙后代设下了诸多不顺应时代发展的条条框框。
朝堂之上,文武之中,有多少与海商私通往来的官员?单就苏州一地,朱高煦都没查出确切的人数,官与商,这是个亘古的难题。
同时他也知道,下西洋这事儿只要上了朝堂,就是动了一些人的利益,也就免不得一番唇枪舌战。
但这解缙……
朱高煦眼睛一眯,也懒得再深究,只感觉他与解缙就是八字犯冲!
在一阵聒噪之中,朱高煦走到了文武分班的中间。
“陛下,儿臣朱高煦,愿领下西洋正使!”
“你没听解缙说吗?太祖不许!”朱棣显然也还在气头上。
“陛下,儿臣也曾彻夜通读《皇明祖训》,敢问解大人,太祖写的,是不是【禁滨海民,不得私出海】。”
“是!”解缙重重的回应。
“那就是了!”朱高煦再次面向朱棣说道:“陛下,可以出海!”
这下,朱棣的脸上都挂不住了,他靖难反了建文已然有着污点,而现在,自己的儿子也不将自己老爹放在眼中了?
有些事儿,就不能明着来!
洪武帝曾是君,更是父,忠孝二字,便该是刻在皇族骨子里!
朱棣正要明面上驳斥儿子,但看见朱高煦正不断的朝着他眨眼睛,他又心思急转,说道:
“汉王,你向朝堂诸位解释一下这句话。”
“遵旨!”朱高煦转身面向殿内文武,朗声说道:“太祖之言,吾等后辈自当遵守!但太祖亦然严谨,他老人家说海民不得私自出海,那海民就不准出海,只板片帆都不得入!
而孤敢问诸位,孤是民否?宝船船队所属八百余官员是民否?宝船舰队,是我大明工、户二部牵头,兵、吏、礼三部协办而成形的官办船队!可属海民否?
咱想啊,许是解首辅曾在未做官时通读《皇明祖训》,到现在都未理解其深意啊!”
有明一代,逐渐崛起的臣权多少次开始限制君权,不就是他们自以为拿到了祖制,用条条框框将君权关在笼子里。
明初的雄主还能争一争,之后嘛……
所以在朱高煦看来,《皇明祖训》、《太祖祖制》此类东西的解读权就该归朱家子孙,你一个外人,拿我爷爷的话教育我,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注解祖训此事,就让朱高煦为自己老爹开个头吧!
朱棣的政治嗅觉在这一刻更是敏锐到了极致,他双眼像是放光,好似在这一刻看见了一条康庄大道。
是啊,孔、孟之学都可以让后世不断注解,为什么自己老爹的那些祖制就不可以呢?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好儿子,好儿子啊!
心中至盛欢喜,面上却不动声色,朱棣的话让这场争论彻底的盖棺定音:“汉王之解,朕亦认同,太祖曾将御笔亲书赐予朕,更是有让后世子孙多揣摩其言的意思!”
默契!
朱高煦悄悄给朱棣点了个赞。
这御笔亲书不就是最好的佐证吗?
至于解缙……
朱高煦目露凶光,他承认解缙在文学上的天赋,但他汉王当久了,也就不容有人在他头上拉屎撒尿,更是不容有人破坏他下西洋的谋划。
汉王之尊贵,就不是有人可以轻易撩拨的!他希望今天所有人都能记住!也希望这份威慑会在他离开后依旧有着效果!
“陛下,解缙刚说要夷我三族。那儿臣倒要看看,有陛下在,有太子在,有靖难的功臣在,谁敢夷我朱高煦的三族!
解首辅,你敢吗?”
朱高煦向右后方看了看,只见此时的解缙浑身都已经开始了颤抖。
没人不怕死,不是解缙不堪,而是朱明皇帝的刀都太快!
建文旧臣中的齐泰、黄子澄诛九族,方孝孺诛十族,这样的故事到现在都还没凉透,此时的朱棣又在鼎盛之年,谁敢说这样的话?
夷朱高煦的三族?
那还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这不就是谋反的意思吗?
“儿臣认为,解缙当以谋反之罪论处,夷——九族!”
九族……
跪着的解缙听到这儿,脑子里更是嗡嗡作响,他敢说这话,就是因为知道皇帝属意太监郑和为下西洋正使,但怎么,怎么就变成汉王了呢?
此时的太子朱高炽,心里更是咯噔一下。
汉王变了!
变得让太子朱高炽都感到心惊!
先是爱好,从喜好弓马变成了舟船火器。
再是手段,如今更是从容的给解缙扣上了一顶谋反的帽子,听了汉王的话,他都觉得解缙该杀。
一个鲁莽、骄恃的皇位竞争者不可怕,可怕的是这人突然长了脑子。
走!
必须得让汉王走!
一念及此,太子朱高炽也从朝班中迈出说道:“儿臣愿保举汉王为下西洋正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