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和虽然告退,但天元仓内萦绕的压抑氛围并没有散去。
“给孤滚过来!”
朱高煦低沉的声音传到万恒志的耳中。
“殿下!”
“谁让你这个鸟毛抽刀的?”朱高煦重重一脚踹到了单膝跪地的万恒志肩头。
四仰八叉倒地的万恒志又紧忙翻起身,双手环抱说道:“殿下息怒,我听您骂这郑和是国贼,您说过:国若有贼,皆可杀之。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卑下发现,这个郑副使,对殿下并没有敬重与忠心!”
“滚!去舱门口守着!”
丢人啊!也太丢人了!
朱高煦几欲掩面,堂堂一个亲王,也作为这支舰队的最高指挥官,居然用将刀架在脖子上的方式让手下服软,明明他之前是想以德服人的,但没成想这“德”变成了武德。
罢了,就这样吧……
气呼呼的他回到了自己休息的座舱,深呼吸几口之后,提笔写下:
【六月一十五日,晴,天元号】
【我的舰队开始航行了,预计五日后抵达福州太平港。】
【在那里,我还将招募一十三位番火长引路。海禁多年,我大明已经很难找到熟悉西洋航道的火长,这是个致命的缺陷。舰队安全居然掌握在番人手中,我很忧虑!】
“玲珑,外面是不是下雨了?”
朱高煦的座舱按后世的叫法应该算是个套间,贴身侍女玲珑住在外面小房间之中,负责照顾他的饮食起居,门口常有天策卫把守。
海面之上遇雨,这很常见,但今天这雨出乎意料的大,“啪啪啪”敲得朱高煦根本没心情继续写他的航海日志。
玲珑轻轻推开门,说道:“是的殿下,下雨了,郑副使也来了,让他进来吗?”
“什么事儿?”从朱高煦登临天元号,他座舱中的自己房间就严禁除玲珑之外的其他人进入,这是他给自己保留唯一可以敞开心扉的地方。
玲珑回头像是看了一眼郑和:“郑副使说是船队无恙,请殿下放心。”
“知道了,让他去注意船队吧!”朱高煦说道,随后见玲珑要关门,又说道:“去,把之前我那件在太湖练兵时所披大氅拿给万恒志,让他在雨中好好想想,刀是不是该砍向同舟共济的战友。”
朱高煦的声音很大,“战友”一词更是重音,像是故意让房间外的郑和听到。
“是,殿下!”玲珑开始在房间衣橱中翻找起来……
朱高煦则在航海日志【晴】字之后,又加了几笔。
宝船舰队正在近海中乘风破雨,而远在京城的皇宫之中,一个长相酷似朱高煦,一袭青蓝衮服的男人,却跪在东阁之中。
“老三,咱再问一遍,咱的火器呢?”
“爹啊,真被大哥要走了两千杆,还有配套弹丸与激发火药!”朱高燧眼睛骨碌碌一转,又是重复着之前的话。
“你放屁!他要火绳枪干什么?老三,你说是不是你自己藏匿起来了?等等太子来了,你这谎话可就要被戳穿了!”朱棣在东阁中甩着手左右徘徊。
“真的啊,爹!”
“哼!”朱棣索性不再说话,就这样气鼓鼓的转着。
“皇后娘娘到!”
“太子殿下到!”
宦官的通传让朱棣一下子消散心中怒火,快步向着东阁门前迎了过来。
“妹子,你咋来了?”
朱棣关切的看着徐皇后,也不免用他那牛眼狠狠朝着朱高炽身上瞪了过去,他心思敏捷算是信老三朱高燧的话了,那两千杆火铳,就是被太子要走了,而徐皇后,就是老大自己给自己搬的救兵。
“皇上,我也是不愿意来东阁,但这不是听说老三在这儿跪了小半天了。我也好奇,想来看看老三到底又犯了什么错?”徐皇后姿态端庄,双手依旧互相扶着,只是气色总感觉有些虚弱。
“盛太医不是说了,你这是积劳成疾引起的气病,虽然症状还不明显,但也得静养服药!老三,滚起来!”朱棣用脚拨了拨脚下的朱高燧。
“皇上,老二今天走了?”徐皇后被朱棣搀扶着坐下,突然问道。
“是啊,这小子倒是真走了,真是个狠心坯,居然就这么把你扔下了。”朱棣说道。
本来徐皇后与三子的关系就很好,但在这小一年中,汉王朱高煦的频频探视,让母子关系好到朱棣都有点嫉妒了,现在算是老子吃儿子的醋吧。
“皇上,老二也是迫不得已。他和我说了,他不走啊,他这大哥就不会放心。”徐皇后倒是指了指身边一直站着的朱高炽,反正人已经走了,她就将话说开。
“现在放心了?”朱棣又是对着朱高炽一瞪眼。
“娘,你看爹!”朱高炽可聪明着呢,靖难中,只有他与徐皇后坐镇北平,母子俩可谓是相依为命。
“你!”朱棣低沉厉喝。
“皇上,我头晕!”徐皇后右手一扶眉,轻声说道。
她原先可不是这种性子,将门虎女,更曾有“女诸生”的美誉,但自从她的病被老二朱高煦从太医院找到的盛寅诊断出,她就发现朱棣似乎更吃她装不舒服这一套,这让她也更加轻松的让父子和睦起来。
徐皇后一记徐氏兵法,顿时让东阁内的三个男人都着急了起来。
“传太医,不,直接去找盛寅,让他赶紧来,要是皇后出了问题,我……”朱棣这次恶狠狠的凶着朱高炽,
“皇上,只要你不生气,不怪老大、老三,我这头就不晕了。”
“当真?”
“当真!”
“那咱真不怪这俩小子了!”朱棣咧着嘴一笑,答应的更是没有一丝犹豫。
共患难的夫妻情可能真的远远胜于同享福。
前有朱元璋,后有朱棣,这两位都给了自己的皇后无限的宠爱与尊荣。
不,或许朱棣更甚。
他登基时,先认为原皇后所属金玉龟钮不够尊荣,将其换成了盘龙玉钮。其次开后世之先河,将皇后确立昭告天下。最后又共携皇后入陵,祭拜先祖。
丈夫亲手托着,使妻子的尊贵超越自己的母亲,不说其他,单是这份宠爱与尊荣,古往今来实属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