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府不大,除了前院的府衙,后院也只有丁镂起居的主院和家眷宾客所居的四处小院子,荀时倾与父亲妹妹上次回老家经过时就住在其中东边靠近前院的一处,今天当然也被安排在了这里。
越开彧没有进屋换衣服,仍然是赶路时的一身素色圆领袍,头上一根木制云纹发簪,只是把束袖指环取下,身上的尘土掸了掸,因为另有重要的事。
她召集了剩余三个仆人:“我猜测丁镂跟林怀民有勾结。一会儿等到宴会结束,人定以后,华佩你,刺杀丁镂,不要成功,只要把府兵引离主院,我要潜进他的书房。琅嬛,站在院外接应她。一旦接到,把我房中灯点亮,然后回房睡。不要管我,如果有人问,就说不知道。霏流,你照顾那个伤员,一定看住了他们,不要让他们添乱。”
不多时,有仆人来请。荀时倾另换了一件用料好些的圆领袍,不着披风不配剑,腰间革带换成宫绦,头上也换了一把玉质的竹节簪,看起来是真的去赴宴的。不过他心里有些惴惴不安,他看见越开彧四人在私语什么,两方不会起冲突吧?如果丁镂真的有问题,他又该如何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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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堂外,荀时倾一行人等到了匆匆赶来的丁镂,连忙行礼。
“世侄,”丁镂笑得爽朗,一把握住了荀时倾的手,“今日衙门忙,到现在才散。不过我听说你来了就赶紧吩咐他们设宴。顾奉仪就不来了,他今日要巡防。”
又看向他身后:“晏,是吧?”越开彧作一揖:“是。晚辈晏彧。”
“我听他们说是个美女来着呢。哈哈。”丁镂做出一“请”的手势,“别站着了,进。”
众人落座,荀时倾坐在了丁镂右手边的主客位,越开彧则在另一边,后面是琅嬛他们,每人面前一条桌案,上摆着时令特产。
“尝尝。”丁镂举起酒杯,“先以此酒为各位洗尘。请满饮此杯。”其余人举杯一饮而尽。丁镂于是开始闲聊:“贤侄,我记得你是开域十六年举的茂才对吧?”
“是。”
“听说你的学问是陛下亲征前亲自考问的。”
荀时倾谦虚一笑。
“还以区区六品官身跻身朝议,看来陛下对贤侄寄予厚望啊。”
“那都是三年前的事了。”
“不要谦虚,谁不知道你才子之名?”丁镂摆摆手,“现在还在兵部呢?”
“现在在工部。”荀时倾想向他确认一些事情,可惜岔不开话题,内心也有些焦急。
“你这……半年一平迁的,六部走遍了吧?”
“差不多。”
越开彧听着,突然想起来一件往事。
『一年前,越寻梅出征回来,看着十七岁的越开彧一脸怨气地处理政务。
“阿彧,”越寻梅带着点讨好的笑。越开彧抬脸,生气地瞪着她。
“娘错了,娘错了。”越寻梅赶紧去轻拍她的背给她顺气,“怎么样,朝堂上有什么难的地方吗?”
“都还好。”越开彧气鼓鼓的。
“那,青年才俊那么多,你看着哪个比较好?”越开彧想了一下:“各有特色。”
“那你不觉得有哪个很亮眼吗?”越寻梅探究着问。
越开彧想起来每回朝议,一群红袍紫袍里面杂着一个绿袍,害得她每回扫视都得在他身上绊一下:“那个绿衣服的是挺扎眼的。”
“嗯。”越寻梅眼睛亮了一下,可算是聊到她想聊的人了,“你觉得他怎么样?”
“我看过他的策论,挺有见解的。”
“然后呢?你觉得他长得怎么样?”
“啊?……没注意。”
越寻梅扶额,这孩子不开窍啊。』
越开彧一拍脑门,豁然开朗: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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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镂瞟她一眼:“晏公子,现在官居何职啊?”
越开彧看他一眼:“啊,我无品阶。”
丁镂还想说什么,却被荀时倾打断:“世叔,您已官居四品了,可曾得见天颜吗?”
“当然见过啦。两陛下都见过的。那时候亲眼所见,我才知旁人所言非虚。倾城绝色,天作之合,再也见不到比他二位更好看的人了。”
“哦……那您也见过紫薇星了?”
“那倒没有,紫薇星监国的两年我正巧丁忧,后来复职,她已经不理朝政了,因此从未拜谒。只是我有时不禁想:以两陛下的容貌,殿下又该是何等仙人之姿呢。”
“中人之姿,无甚出彩罢了。”越开彧饮一口羹,答道。
丁镂奇异地看她一眼,又对荀时倾道:“你应当也见过,你觉得呢?”
当着正主的面谈论人家长相不太好吧。不过长辈问话也不好不回答。于是他答道:“虽无流光溢彩之惊艳,却有精琢美玉之温润,美在胸有丘壑,浑然天成。”
越开彧一挑眉,还有这么个夸法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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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散后,荀时倾因喝了酒,脸上发热,站在小院中吹风,越开彧换了一身黑,头上簪子也换成了黄铜制,因支开了下属,正边往外走边手忙脚乱地束袖。
荀时倾见状,伸手道:“我来吧。”
越开彧看一看他:“多谢。”
“幼时我常给我母亲束袖,应该还娴熟。”
“……”越开彧为配合他的身高,把胳膊抬高了些,想要岔开话题,“你马上功夫不错,怎么没去参军?”
荀时倾低垂着眼,将她左袖折好示意她拿住:“父亲怕我也如我母亲一样离开他。”
“对不起……”没想到话题还是绕回来了。
荀时倾看她一眼:“殿下不必愧疚,我知道当年你们每个人都拼命劝她不要出征,是她自己放心不下。”
“紧吗?”荀时倾系好绳子问。越开彧:“正好。”
于是荀时倾把绳子末端塞进束袖里,又去整理她的右袖:“说实话,快十年了,我都有点记不清她的样子了。”
“那你……愿不愿意以我的父母为父母……?”
荀时倾一顿,抬眼认真地看着她:“殿下,这是僭越。”
系着绳子,他又讲:“更何况我痴长殿下几个月,不合适。”
“?”
越开彧才反应过来他俩聊岔劈了,一脸黑线,
“他俩才不缺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