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夏日渐燥

今日朝阳明丽,小鸟们在盛绿的枝头跳着脚鸣唱,正是五日一朝会的好时候,可是大殿上的争吵声非常煞风景。

“你凭什么无端臆测,妄言定罪?”说话的是刑部尚书林怀四,年近五十的她满面精明,目光锐利。

“什么叫无端臆测?你亲弟弟身为一州军政长官,多处河堤损毁,逃得了干系吗?!”回嘴的是工部侍郎岳秀。

“你亲弟弟还是岳阳郡丞呢!也逃不了!”

“我弟弟向来刚正不阿,绝不会有半点儿逾矩。”

“说的好像谁弟弟犯法了一样。倒是你,岳阳送来的赈灾预算快十天了吧,账目呢?”

“是我部中主事负责,你问他去啊。”

于是大家悄悄地把目光投向殿中最扎眼的唯一一袭绿袍,便是十九岁的六品主事,名为荀熙,字时倾的了。

这个荀时倾有些愣头青。只见他径直站起身来出列,跪坐在正中一个蒲团上,向台阶上的女皇拜道:“月皇陛下,本部昨日已查阅整理完毕岳阳送来的账目,却发现紫薇星曾派人调取过。”他停顿一下,向左边侧了侧身子,“殿下,可否解释?”

原先列席在他身前侧的父亲吏部尚书穆宣一个没抓住,让他出去了,此时正暗暗捏一把汗。

只见这位紫薇星,月国的皇太女殿下依旧站得板儿直,目光似乎是盯着自己前面的那片地板,但又不聚焦,好像神游天外。

虽然年龄相仿,可荀时倾从来就没看明白过这位紫薇星。单从穿衣风格来说,并不固定,唯一固定的是眉中心总有一点花黄。譬如今天,她身着蓝青大袖,肩披白底星光霞帔,头顶褐铜莲花冠,双颊贴有铜质弯月形的面靥,额上是一条锋利的红色朱砂,看起来威严且神秘。

这位太女眼睛缓慢地眨动几下,大家都以为她要解释了,可谁知她却一提衣摆,跪坐在了脚前的软席上,双手一抻袖子,结禅定印放在腿上,依旧望着地面。许是之前因为只有她站着,显得格格不入,现在坐下了,荀时倾反倒不知道说什么好。

大殿上就这样诡异地静默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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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明殿不大,青瓦白墙,并有朱红色雕梁画栋。最为出彩的当属南面的一整面金丝楠木雕壁。整个墙壁雕刻的是各色神兽,而中心是一个由月亮嵌套太阳、内有古朴纹路组成的圆形图腾,正是千百年来越氏部落的图腾“日月交映”,如今也是月国的象征。图腾的面前,端坐着这个国家的统治者——月皇与阳皇。

月皇越寻梅从来不怎么在朝上说话,她的目光也是镇定的,总是端坐于上位,胸怀天下一般的睥睨一切;而她身侧的丈夫阳皇晏惑却总是扮演着节奏的掌控者。

正当荀时倾想问第二遍时,殿外传来通报:“大梁先行使者殿外候召。”

晏惑率先讲话:“本殿昨日接到消息,大梁国将派遣使者入京,先行使者在殿外。陛下,您可见一见吗?”等越寻梅微微颔首后,他继续吩咐:“荀卿请退。”

荀时倾只好默默归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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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一位身着异域服饰的约摸四十岁上下的持节使者进了殿,不卑不亢,只重重一鞠躬,说道:“贵君安。鄙使队现在正在边境,鄙人阿洛奔先行,是来请贵君通行文书的。”

“好。”越寻梅才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贵使请坐。”

要说月国与梁国风俗不同,阿洛奔是早就知道的,可从入境以来,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就是这大殿里,也与梁国武将居多不同,众臣都是宽袖大袍,男女混杂,只是这昭明殿中无一片胡须,谁是男女,乍一看还真分辨不清。

不得不说,越寻梅与晏惑二十年夫妻,默契早就不是旁人可比,连越开彧这个嫡亲长女都不行。不用她多嘱咐一句,晏惑便笑道:“贵使造访,可是为陛下贺寿吗?”

阿洛奔也笑着回答:“不止。鄙国此次出访的使臣中还有一位,是鄙国七子柯那略,盼望此行能与贵国永结秦晋之好,开通互市,不操兵戈。”

“哦?”晏惑佯做惊奇,“贵国了解本国风俗,愿意遣皇子来嫁我皇女吗?”

“是。婚礼结成之日,就是契约缔结之时,直到七皇子寿终,契约将绝对生效。”

越寻梅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晏惑轻叹一声,笑道:“可是我这二女儿才不满十四岁,恐怕不大合适。”坐在另一侧首位的奎木星越开阙被提到,眼睛亮晶晶的,好奇地看着来使。

阿洛奔轻笑一下:“殿下说笑了,鄙人听闻紫薇星年方二九,尚未婚配。鄙国七子年方十七,正合适呢。”

越彧,字开彧。没错,与年号“开域”同音,是所有人确信不疑的继任者。梁国要与她结亲,摆明了没憋什么好屁。她却仿佛不关己事一样,没什么表情,平静地瞟了一眼阿洛奔,又将目光扫视一圈,却在她父亲晏惑那里停住了。原来,后者正在悄咪咪地给她使眼色。

“贵使说笑了。我这大女儿早有心上人,不提,是怕讲出来坏了上天好意。恐怕要辜负七皇子了。”

越开彧本来以为他使眼色是要她想办法拒绝,但话却被晏惑说完了,用的理由还是这么……上不得台面。感受到阿洛奔目光质问,越开彧只能微笑着轻轻点头。

“啊,”阿洛奔略带遗憾地笑一声,“那么,鄙人就要先回禀主使,再行商量。”“辛苦。”晏惑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礼部,安排贵使行辕。通行文书今日便可印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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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梁国使臣彻底离开大殿,晏惑闭着嘴打了个哈欠,说道:“若没有别的事,今日就散了吧。”话音刚落,越寻梅就首先站起来,牵着他的手快步离开了。

越开彧也站起身来朝殿门口走去,哪知那个一根筋的荀时倾小步追上来,一把扯住她的手腕问道:“殿下,您还没给我解释呢。”

越开彧略带诧异地看着自己的手腕,又抬头看他,反问:“给你?”

“呃,”荀时倾慌着放开她,拼命找补,“给臣民,给受灾百姓。”

越开彧也挺无语的,眼看他这帽子越扣越大,便劝道:“荀卿,某奉劝你一句,有时候知道太多反而坏事。”

这时,荀时倾的父亲,四十五岁的穆宣追了上来,向她一躬道:“殿下,犬子失礼。”然后不由分说,伸手拎着他后脖领就往宫外走。越开彧看着这一幕,没忍住“嗤”地乐了一下。

阳皇身边的御笔太监李震微笑着踩着小碎步上前:“殿下,阳皇殿下请您去他那儿用个便饭。”

越开彧回答道:“好,我回宫换个衣服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