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折杨柳

钟绍文说他出征前不会唱这首“折杨柳歌”，到了军营才学会的。

许多北方的士卒说他们就是唱着这歌和妻子分别的。

有时候家中寄来寒衣，里面夹着一封家书，就只有一首“折杨柳”：“腹中愁不乐，愿作郎马鞭。出入擐郎臂，蹀座郎膝边。”这些士卒就走到帐外，向着家乡，整夜吟唱，一遍一遍……

辽东苦寒，有一次，一个士卒在外歌唱一夜，被冻成了冰柱。

一个月后他的妻子写来家书，说她梦见丈夫为她吟唱“折杨柳”，口中无声，吐出来的都是冰字，晶莹剔透。

她想留住这些冰字，但很快就融化了，就像歌声被吹散在风里。

钟绍文还说起了他的哥哥，钟绍武在军中当了个小官，比他这个养马的强出百倍，可惜被敌军包围，死于乱刀之下，又被奔马踩踏，连个全尸也没落下。钟绍文拿着筐子在战场上来回寻找了三天才将疑似哥哥的尸骨全部捡回。

薛仁贵大将军就是被他这手足深情感动，才命他带骨灰回来。

但是快到黄陂县了，钟绍文的话越来越少，脚步也越来越沉重。

明崇俨问：“你是担忧父母大人身体？”

钟绍文摇头：“我父母在我哥儿俩出征前就已经亡故了。”

“那你担心谁？”

“翠儿。”

明崇俨笑了，这肯定是个漂亮的女子。

钟绍文的眼泪流了下来。

“翠儿姓于，是我们的邻居，比我哥哥小两岁，比我大一岁。她家世代以裁剪为业，翠儿心灵手巧，会做各种衣服。我们征战五年，寒衣都是翠儿为我们缝制的。”

“那翠儿给你们写过‘杨柳枝’吗？”明崇俨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钟绍文像个孩子一样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翠儿不会折杨柳，但翠儿也给我们写过一句：‘柳条折尽花飞尽，借问行人归不归？’”

这是隋时一个妇女写给在外情人的诗，明崇俨读过，说道：“这是翠儿翘首以盼你们回来呢！”

“我们从军时，翠儿和我们约定，等我们回来，我们两个谁的军功高就嫁给谁。现在我哥哥军功高，可她又怎么能嫁给我哥哥？”

他泪如雨下，一脸的胡子都濡湿了。

这么魁梧的汉子哭得如同小儿女，明崇俨安慰他说：“你照顾好翠儿姑娘就行了。”

中午时分，他们到了黄陂城外。

四辆灵车从城内鱼贯而出，每个灵车上都放着一口棺材，每口棺材前后左右都有一群哭泣的人，将城门全堵住了。

钟绍文叹息道：“还没进城先遇见丧事，不是什么好兆头。”

“生死都是人间常事，没必要想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