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砸中后,和健聪听见莫静红尖叫,然后失去了知觉。那天是1990年7月4日,美国独立日。
和健聪是一位被大叔蹬平板三轮车送到医院急诊室的。
接下来的一夜,他都躺在手术台上。
从手术台下来,一直迷迷糊糊,半昏半睡。直到第三天,他才真正地醒来,眼前是白白的天花板,头顶挂着吊瓶。一转头他啊得叫出声来,左边半个头,脸和左肩背疼得要死。
你醒啦,莫静红从窗前转身过来,轻轻地抓住他的手。她眼睛红红的,手术室,ICU,她几晚都没有好好地睡一觉。
你们室主任和书记来过了,护士说你需要安静休息,他们把东西放下就走了,说等你好些再来。
上个礼拜,研究室为和健聪办了一个小小的欢送会。再有一个月他就和女友莫静红一同去美国读书了。准确的说,他已经不是217所的人了。如果说他还是,那是因为他的档案还在人事处扣着,离职违约金他还没交。他也没打算交,去了美国,还要档案干嘛。
和健聪被砸中的那天,他和莫静红在商场里买了衣服,开始准备出国的行装。傍晚微风阵阵,凉爽宜人,在七月的酷暑天气实在难得,他俩出来散步,莫静红穿了一条白色的连衣裙。
研究所去年花大力气,筹措资金,建起一栋新式住宅楼,称为专家楼。住户都是总师,资深研究员,研究所的一级领导作为骨干也搬了进去。
专家楼下面的花园布置很用心,他俩晚饭后常常到这里蹓跶。大片的绿地,曲曲折折的小石子路,她挽着他,边走边给他讲美国历史。
和健聪穿了双薄底鞋,说在小石子路上可以做个足底按摩。花园接近楼房的一边种了几株丁香,刚刚要开花,散发出幽淡的香气。天渐渐黑了,花园里没有什么人,莫静红说要回宿舍了,催和健聪别再花旁闻香了。和健聪回答,我再闻一口,说完他就凑近丁香花,贪婪地吸了一大口。这时,那个东西就砸中了他。
躺在病床上,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一点儿也想不起来,
静,我这是怎么了?
你被楼上掉下来的东西砸到了。
说到楼上两个字,莫静红突然才意识到,是谁家这么没有公德,高空抛物。
等安顿好和健聪,她回到了那天散步的楼下。这是一栋12层的建筑,每层有3户,每家都有一个大阳台,阳台上可以拉出来一个遮阳板。丁香花丛和草地上什么都没有,前两天下过大雨,一点砸落的印记也没留下。找到环卫,环卫什么也不知道,说没打扫过。没办法,她又返回了医院。
和健聪躺在病床上两眼直直地看着天花板,莫静红回来他也没有察觉。
还疼吗?莫静红轻声问。
大夫和护士刚才给我换了药,我左边是麻木的,没有感觉。我问他多久能出院,他说还得再观察。现在我担心会不会耽误了我们去美国的机票。和健聪沮丧地说。
安心养病吧,还有一个月呢,莫静红用手抚摸他的肩膀,我下午给我爸去打个电话,就说单位这边还没办好手续,暂时回不去。
他俩原计划下个星期到莫静红的老家,见见未来的岳父岳母大人。莫静红跟医生谈过了,情况还不是很明朗,他的头,肩和背都有受伤,幸运的是看起来颅骨没有重伤,只是脑震荡。肩膀伤得厉害,手术治疗后,人没有危险了,后续还要观察。
聪,要不要通知你爸爸?
不要,和健聪坚决地说,他在妈妈死后已经很多年没和他爸说过一句话了,他怨恨他爸爸当年离开妈妈。
之后2个星期,莫静红往派出所跑了好几次,每次警察都说在调查,让她安心等待。
她和警察大吵了一架后,她敲了每一户的门,有同情有冷漠,到最后她对着楼道大声咆哮,要是查不出来,你们每户都脱不开干系!我绝不放过你们!
和健聪一直在病床上,下床要人搭着,他左肩往下是麻木的。医生说,左肩需要再次手术,他们知道,美国去不了了,至少今年不行。莫静红写信去美国,请求延期入学。
明天本来是他们去美国的日子,天气很热,她从外面进来病房,看见和健聪对着窗外发呆,他知道她来却没有理她。
今天,还是没有收到学校的回信,莫静红说到。
和健聪呆呆地靠在病床上,什么也不说。
病房的吊扇嗡嗡嗡嗡地转,窗外的夏蝉知了知了地叫,让人烦躁。
莫静红说,今天我累了,明天再来。
第二天,她没有出现。
一个星期过去了,她一直没有出现。
她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