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手中书简落到地上，我握住莫名颤抖的右手。以前没这个毛病啊，回去后要让苹儿煮些蚕豆……
摇头自嘲。回去后？到时候还不知道她会在哪。
算算时间，她应该早就离府了吧？要找蒯彻，最有可能的是去蒯彻的老家齐国。为防万一，我已派人暗中保护她，希望那连张良都不知其下落的妖不会被轻易找到，这样苹儿也就不会有太大危险。相较一直拦着她，或许还是让她出去跑两个月更好。等我回去再想办法劝她吧。
顺手帮我捡起掉落在船板上的竹简，坐于对面的华无害闲极无聊，没话找话道：“番君在想什么呢？书都不顾了。”
我随口答道：“在想你的事啊。说说你一个越人，是如何成为留侯亲信的？你我相处时间也不算短，若不是他派你来护送我，我还真发现不了你们的关系，隐藏得可真深。”
他失笑：“番君这是在向我抱怨吗？没办法，我们老大干得是要紧工作，需要对全局有所掌握，自然各地都会放些人手。就冲皇帝那爱计较的性子，翻脸是迟早的事，不隐藏得深一点，容易被人家连锅端。”
“老大？”我不由莞尔，“这个称呼有趣的很。你如今已是侯爵，还对他忠心耿耿，确是难得。如你这般情况的，朝里还有不少吧？”
见他迟疑了一下，我摆了摆手：“是我多嘴，当我没问吧。”
他连忙解释道：“不不，番君别误会。你早就和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了，老大怎会不信任你？老实告诉你吧，朝里有两批人，一批如我这般，是当年老大出山后在下邳投奔他，跟着他一起随了军的。还有一批是老大在寻找四象持有者时看中，却没有成为四象的人。我们这些人文臣武将都有，平时不会主动和老大联系，一旦有事萧丞相会派人联系我们。”
“萧何？”我悚然一惊，“竟然连他也是你们的人？”
“是。”他老实道，“不瞒你说，皇帝一直以为萧丞相才是朱雀的持有者。他和皇帝关****时又老实，这样说不但会让皇帝更加重视他，也比较安全。”
我点了点头：“真是了不得的组织，我以后要对你们另眼相看了。”
他笑道：“我才要对您另眼相看，能上天台山的人，都定然不是凡人。”
我顿觉不妙，再想细问，他却但笑不语。
顺着湘江向南行了一日，到附近的村落买了马，改走陆路向东。为了不让朝廷的眼线发觉，我们都是挑着人少偏僻的路线行进。就这样风餐露宿了一个月，终于来到了琅琊之滨，天台山脚下。
一到山下，华无害就坚持不肯再陪我往前走了。理由是张良只让他送到这里，之后还要去鄱阳接应他家小公子张不疑，“不得不”在此分手。可我分明见他时不时胆战心惊地瞥一眼那藏于云雾中若隐若现的山峰，笑得诡异。
懒得去点破他，我顺着他的话和他互祝珍重，挥手作别。临走前，他还不忘对我竖起大拇指，并抛下一句“番君是勇士”。
我哭笑不得，这人是怕我还不够紧张吗？
不去管这个分分钟跑得不见踪影的人，我回身远望那座被神秘笼罩的名山，心里感慨万千。
华山以险峻闻名，黄山以秀美著称，泰山以封禅受人敬仰，而天台之名之所以家喻户晓，除了因为它令人发指的高度外，就是如华无害所说的「非仙人不能上」。
而我越靠近这座山就越清楚，所谓仙人，其实是修仙的妖。
祖父当年千叮咛万嘱咐不要我靠近妖物，若是知道他两个孙子都与妖物牵扯如此之深，怕是要气活他老人家。
我稍微休息了片刻，而后向山上走去。此地的杉树大约有寻常的两倍高，石缝间长满了各种叫不出名字的蕨类植物，鸟兽蝉鸣响作一团。一直走了两个时辰都是艳阳高照，如山脚下一般。我刚想休息一下，天色却暗了下来。我心里暗叫不妙，还来不及做出反应，天上便如决了堤一般降下暴雨，整个人顿时被淋作了落汤鸡。
我苦叹一声，揪了片能勉强遮住头顶的叶子用来挡雨，继续向前走。
途中电闪雷鸣，暴风骤雨连绵不断。除了打闪的那一瞬以外，周围都是漆黑一片，一点光也见不到。我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着前进，到天上那一片乌云终于散去时，早已迷失了方向。抬眼向前方望去，竟是一大片迷雾萦绕的沼泽。
那片景象很难用言语形容。整个沼泽就像是一片炼制奇怪药水的汤罐，泥浆粘稠，虫蛇遍及，还闪动着五颜六色的油光，时不时冒出几个巨型水泡，在池面上爆裂开来，腾出一阵带着恶臭的沼气，染得周围的空气都变成了暗紫色。
最令人惊讶的是，在那沼泽中央，竟立着一头牛，牛的四足都陷于泥沼中，在牛的背上，侧坐着一个牧童，一脸的悠然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