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微弱的敲击声。
我停下手中笔,确定不是风声后,来到窗前。正见张良的义子张不疑蹑手蹑脚地缩在外面,冲我咧嘴。
我叫他进来,他不肯,执意要我跟他去一个地方。见他神秘兮兮的,我只好支开附近的守卫,任他带着我在王府内拐来拐去,最终从后门绕了出去。
在自己家里像贼一样东躲西藏,这种体验还蛮奇特的。
最后我们停在了距离王府不远的小巷里,原地守候的张辟彊一脸惊慌地跑向了他的哥哥。巷角的阴影处似乎还靠着一个人,我走近一看,才发现竟是张良!
这一惊可非同小可。我俯下身去,见他昏迷不醒,整个右侧的衣袍都被鲜血染透,赶忙试了试他的脉搏。虽然很微弱,至少还是活着的。我松了口气,背起他就走。
“方向反了吧,你的府邸不是在那边?”张不疑问我。
“我们不回府里。”我回道。
长沙王府虽说是我的府邸,朝廷派来监视的人却不再少数。好在我进驻长沙之后暗中设立了好几个据点,这些地方除了心腹外没有任何人知道,专门用于会见一些不能声张的秘密人士。
座落于长沙城北的这座民房便是据点之一。这房子外表简陋,和周围真正的民房毫无差别,我甚至还安排了人在那里像普通百姓一般居住生活。里面却设有密道直通地下,位于地下的密室里各种设施一应俱全,对外完全隔音,藏几个人还是没问题的。
将张良带入密室,放于榻上,我仔细检查了一遍他的伤势。伤口位于右肩,大概是被利器击穿的。我难以置信地问守在旁边的张不疑:“你们到底是怎么把他从洛阳带过来的?”
这小子也被张良的状况吓得够呛,结结巴巴地答道:“是……是义父带我们来的。他让我去找你之前还没昏过去……”
“你看不见他的伤势?难道没想过先处理一下吗?”
“义父说情况紧急,要赶快走,来不及处理。我以为义父是妖,这个伤势……以前他的伤都是很快好的……”
现在责问他也于事无补,我解开张良系在肩上用来止血的布条,将朱雀附于伤口之上,默念咒语。血迅速止住了,但是伤口竟完全没有痊愈。
我震惊,这种事还是第一次发生。又试了几次,依旧没有效果。看着朱雀上面那道刺眼的伤痕,我意识到这次的情况和以前都不相同。
帮他敷上药,又仔细包扎好后,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张不疑道:“是什么兵器伤了他,你知道吗?”
他还没开口答话,一个虚弱的声音从榻上传来:“是白虎。受伤的朱雀果然无法医治白虎之伤。”
“义父你醒了!”两个孩子兴高采烈地凑了上去。张良的情绪不太稳定,我告诫他不要乱动,他却伸出稍微能动的左手猛地扯住了我的衣襟,道:“我有事要拜托你,这件事……”话还没说完,便剧烈的咳嗽起来,吐出一口血后,几乎又要晕倒。
我急忙扶住他,摇头道:“你这个样子,只怕话说到一半就先没命了。你先养伤,等好一些我们再谈,如何?”
他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再次躺回榻上,很快睡了过去。
我嘱咐了两个孩子几句,命守卫一有情况就向我汇报。回府后,暗中派人连夜奔赴长安打探消息。
几日后细作来报,国都那边竟是全无动静,也没有留侯出走的消息。但明眼人都清楚得很,在那平静无波的表面下,必定是暗流汹涌。
那之后张良连续昏迷了七天,期间还发了几次高烧。到了第八天终于醒了过来,伤口却仍旧没有痊愈的迹象。这一日苹儿煮了滋补的参汤,和我一起来密室看望他。到了密室,就见张良已经坐了起来,手中还拿着一只毛笔,在锦布上涂写着什么。
“可以坐起来了?”我问他道。虽然伤势没有好转,但精神多少恢复了一些。总算不用担心他会突然昏过去了。
“外面情况如何?”
“刘邦对外封锁了消息,暗中还是派了不少人搜索你的下落。”
“他们很快就会找到这里。”
“已经找到了,现在长沙城到处都是国都来的人。不过暂时还不用担心。防备这些人,我有经验。”
“即使他们找不到我,凭你在秦楚时和我的关系,他们也不会放过你。现在的刘邦不正常。你要离开。”
“你要我去哪?”
画完最后一笔,张良将手中的锦布交给我。我低头一看,竟是一幅东海沿岸的地图。其中靠近海岸的一座山被圈了出来,旁边用小字注着:天台。“替我去一趟天台山。”
“为何要去那里?”
“番君,外面的局势如何?还在打仗吗?”
“建国后一直没停过。最近匈奴犯境也愈发严重,马邑只怕快保不住了。”
“你记不记得我曾说过,四象聚齐后失去一方便会天下大乱。当初秦二世暴政之时,我本想借令牌之力稳定局势,结果刘邦斩杀了玄武的持有者,反而引发了后续之乱。”
我难以置信道:“你的意思是,如今的混乱竟是朱雀受损造成的?”
“我不确定,但无论如何都要一试。”
“天台山上有能修复朱雀的人?”
“不。令牌只有当初的制造者才能修复。”他沉声道,“只有我的老师,太公望。”
“可太公望已经……”
“老师生前曾托师兄传话给我,劫难来临时,若遇到无法解决的困难,就去谷邑寻找办法。我到了谷邑,得到的只有四个字:「魂归故里」。我之前一直不能理解,如今终于明了。季心说的对,老师要教我,没必要绕弯子。所以这句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说到这里,张良的眼神变得锋利,“我要你去我老师的故里东海蓬莱,寻找他的「魂」。”
我眼角一跳,「蓬莱」二字结结实实地打在我的胸口。徐福带我弟弟吴筵去求医的地方,正是蓬莱!
筵走后,我一直没有停止寻找他。东海也派人去过,没有任何人找到过所谓蓬莱。虽然知道他们平安抵达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我还是忍不住抱有一丝希望——我的弟弟,可能还活在那个蓬莱岛上。
想不到,事隔多年,我竟要亲自去验证这一切。从未有过的胆怯浮上心头,我惧怕结果,惧怕我埋在心底几十年的希望会变成绝望。
好在怯懦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我紧握朱雀令牌,提醒自己修复它才是首要目的。于是又问道:“天台山上,有去蓬莱的途径?”
他点头道:“那里有一个人称「河上公」的妖灵,他以前到过蓬莱。你去天台山上找他,给他看朱雀,他自会明白。”
“好,我明日出发。”
得到我的答复后,张良又叫来了张不疑,却是要他去我老家鄱阳一趟。
“有件事我一直没和你提起过。”他对我道,“千年前,负责四象封印的正是你们吴家先祖。当前的境况若与四象阵有关,我们也必须将其封印。不知你家还是否留有先祖的典籍?”
我想到祖父留在地下的藏书,答道:“我大概知道那些书在哪。”
“好,书里应该会记有封印之法。”
听到这里,张不疑忍不住问道:“义父,莫非千年前也出现了同样的情况,所以才封印了四象?”
张良道:“当年确有叛乱,不过在四象封印前就平定了,不像而今这样接连不断。我并未参与其中,只知当时坚持封印的是周公,老师却是反对封印的。”
一人插嘴道:“那么,如果和四象无关,会不会和九鼎有关?和你那个解封九鼎的师兄有关?”
我回头,发现苹儿不知何时站在身后。
她道:“找到他也许能有所发现,只要你画一幅他的画像,我帮你找他。”
“苹儿。”我对她使了个眼色,想制止她继续说下去,可她却视而不见。
“你那个师兄,是不是赤红头发,擅凭空起火?”
张良的脸色沉了下来:“你是何人?”
“大梁名士毛遂,便是家祖。”
“原来是毛遂之后。不错,你祖父的确是死于我师兄之手。”
空气瞬间凝固。“唰”的一声,苹儿拔剑出鞘,直指张良喉头,对方则是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继续说了下去:“灭赵之时,毛遂所领军队首当其冲,最后战到就剩他一人。他在临死前曾指天誓日地对我师兄说过,即便他死了,他的后代也定会将我们这些乱世的妖物屠戮殆尽。”
苹儿咬牙切齿道:“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细节?”
“我的朋友也参与了那场战争,是他告诉的我。”
“你可知……你师兄后来带兵攻克大梁后,杀尽了我全家?”
“如果毛遂没有说出那句话,这种事也不会发生。”
“你说这是我爷爷的错?!”
“够了!”我推开苹儿握剑的手,拦在二人之间,“苹儿,这件事我们以后再谈。”
苹儿丢下剑,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对张良说:“你不是想知道「水之竭」到底是什么吗?我告诉你。我的爷爷精通卜卦,他生前最后一卦,算出不久后会出现一场百年浩劫。”
听到「百年浩劫」,张良身子一震,脸色瞬间变了。只听苹儿继续道:“你听好了,这场浩劫是:「江水枯竭,妖祸乱世」。为何爷爷宁可赌上全家的性命也要终结你们这些妖物?因为正是你师兄造就了这一切!”说完,转身摔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