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接近午夜时分，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敲着医馆的门。
从我冲到门口到有人应门，久到令人发指，两旁的栏杆都要跟着我一同跳脚。我压着一肚子火气回答了里面的问话，而对方听闻是我，语气中的不耐烦毫不掩饰地显露出来。
“打烊了，明天再来吧！”
我立刻急了：“不能到明天！我弟弟病了，一直发烧，到明天就不行了！！”
确切的说，辟疆的状态不佳是从几天前开始的，今天天还没亮又发起了高烧。我试过把他裹得严严实实，还将浸水的布条放在他头上，又给他买了刚出笼的蒸饼吃，都没用。
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得求助于九爷。九爷得知辟疆的情况后气不打一处来，抡起拳头差一点就要揍我。他质问我为何不去医馆，外黄城虽小，医馆还是有一家的。我只好告诉他我没钱，去不起医馆。他皱起了眉头，似乎这才想起来去医馆是要花钱的。赶忙同身边的小弟们东凑西凑，勉强帮我凑够进门的钱。在这期间，辟疆的烧一直没退过，已经虚弱得哭不出声来了。我几乎可以确定，再放置不管，他绝对撑不过今晚。
为了让对方知道乞丐也有钱，我故意把放铜钱的袋子晃得叮当响。大概是被我吵得睡不着，屋内的人抱怨连连地打开了门。我赶紧冲进去把辟疆放在病榻上。按九爷的说法，只要进了门，钱不够也没关系，大不了来硬的。
谁知道我还没把辟疆放平，开门的伙计第一句话就让我呆住了。
“其实我们先生已经不在了……”他打着哈欠合上门，一脸颓然，“你要什么药可以和我说，看病就没辙了。”
我愣愣地不知该作何反应，问道：“不在是怎么回事？他去哪了？”
伙计苦笑道：“去哪？去黄泉路上了呗。今天楚军在城门口射死了一个妄图出城的人，你可有听说？”
我颤声嗯了一下。
“那就是我们先生啊……”伙计愤懑地摆了摆手，径自回了后房。留我一个人在大堂正中，守着一盏孤烛，不知所措。
说来楚军围困在外黄城外，有好几天了。
我居住的外黄，本为故魏之地，地处梁的边界，是个不大不小的县城。近些年苦于战乱，中原各地人口都在减少，这里也不例外。不过外黄人恋旧，去南北方避乱的人没有别的地方多，外加都不喜欢参军，至今还有数千户居住于此。
外黄民风极其淳朴。所谓淳朴，用爹生前的话来说，就是怕事的意思。外黄人的确相当怕事，但凡能躲绝不会贸然出头。
我爹还说过，怕事的人在治世可谓良民，在乱世就不一定是好事了。这句话说得还真准。先前梁彭越军攻来时，外黄因怕伤亡举城投降，结果梁军入城后大肆劫掠，几乎把能带走的值钱什物都带走了。所以当这一次楚军兵临城下时，县令便命人紧闭城门，也不出军，只是固守（其实也无军可出，原先驻扎的梁军早在听说霸王亲征时跑得没影了）。就好像只要他坚持的时间够久，楚军便会自行离去一般。
一连几日不肯投降，可惹恼了霸王，一怒之下几乎把整个城门卸了下来。我说把城门卸下来不是夸张，楚军不知用了什么神力竟然把城墙直接击碎了。这事把大家吓得不轻，巷里都传得神了，说什么霸王是神魔下凡，违抗了就要遭天谴。这些神神鬼鬼的传言虽不足为信，但也证实我们这次真的触犯了最不该触犯的人。
奇怪的是，楚军进城后，倒没有像梁军一样做尽歹事，只是惩罚性地处决了县令等一干支持固守的人。留少数兵接管县衙后，就将大部队退到城外，再次将整座城围了起来，不许人进出。
这种做法没有令大家舒一口气，相反变得愈发不安。尤其是楚军封锁城门的举动，让城内的生意人都遭了殃。不让他们出城，失去了货源，就相当于砸碎了他们的饭碗。据说今天白天有个胆子稍大一点的人还跑到城门左近游走，希望能拿钱买通楚人。谁成想刚一走到城门前，还不容他说话，立刻从城墙头射下几根弩箭，又准又狠，直刺胸口。那人当场就毙命了。
自从见了血，再没人敢接近城门了。大家心惊胆战地议论纷纷，据说西边战事十分紧急，霸王缘何要停在我们这个小地方，还不进城？
我可没心思参与他们的讨论，满脑子都是辟疆的安危。如今外黄城唯一的医师已死，即便整个医馆的药任我拿取，我也不知该从何下手。
我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离开了医馆，我自己也不清楚。只知大脑一片空白，太阳穴突突地跳个不停。辟疆还在医馆，我把他独自留在那里，逃难似地跑了出来。虎子说得没错，我一定是疯了。我为何要捡他回来，还取了已故弟弟的名字？内心的撕痛终于让我意识到，我捡回来的不是小猫小狗，而是一个人类的小孩。我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他的死亡。
夜晚的空气凝固了一般，黏在我周围不动弹。我呆呆地坐在街角，感受着时间一点一滴逝去，想象着对面屋舍里小孩的生命，也正随着时间逐渐流失，直至消失殆尽。
呼……
有什么动静打断了我的自我折磨。我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再定睛一看，发现街道上多出了一个人。
天呐，那显然不是一个人！
秀发轻束，顾盼生姿，旖旎从风，一袭白衣在黑暗中宛如荧光。
这分明是神仙啊！
一定是上天怜悯我的无助，在这最绝望的时刻，居然让我遇到了神仙！我按捺不住澎湃的心情，直接扑了上去。
对方显然被我吓住了，急急后退两步。我扑了个空，头脑也清醒了些，知道绝不能吓跑神仙。于是顺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磕了三个响头。再抬头时，却发现神仙的脸色更难看了，又退了两步，狐疑地端详着我，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
“小兄弟……旁边就是医馆。你有病找医师就好，不要找我……”
“医师不在……”我哭丧着脸。
他一脸理解地点点头，转身就要开溜。
“且慢！”我连滚带爬地再次扑了上去，就在我触到他衣衫一角的时候，一股寒意骤然袭来。神仙俯视着我，一脸阴沉，目光中隐含杀气，似乎是动怒了。
我忽然警醒，额头上不禁渗出了丝丝冷汗。莫非这个“神仙”，并非什么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