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背剧烈的疼痛感让我转醒过来。勉力站起来后头痛欲裂,眼睛几乎无法聚焦。花了好长时间才识别出面前的人:居然是那个跟在武涉身旁的紫衣女子。
紫衣女子一改先前的冷淡,左掌捧着一团妖异的亮绿色火焰,单手叉腰,嘴角带笑。先前的一头黑发不知为何化为雪白,瞳孔收缩得厉害。若不是先前就听武涉说过她是妖,我肯定不敢贸然认她。
“你醒了!方才情况紧急,忘记留心你了。脑袋还疼吗?”
我推开她伸过来的手,借着那缕微弱的绿光,观察周围的情况。依旧是不变的甬道,空气相对先前来讲更加干燥而浑浊,不远处墙上裂开的大洞让人触目惊心。
“姑娘……”
“我姓绮里,叫我绮里就好。”
“绮里姑娘……我那些手下,没和你在一起吗?”
和我的紧张不同,她则是一脸的无所谓:“我和你手下中的领头实在相处不来,在进门后的第一个岔路就分开走了。这洞里没有外面那么凶险,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还活着吧。”
自进入济北后我第一次感到欣喜。他们果然还活着!
“真亏你能找到这里来。张良呢?”绮里很随意地晃了晃手中物,我的目光瞬时被钉在上面,手习惯性地按住腰间佩剑。
“你……这把剑是哪里来的?”
她手中摆弄的东西,正是一把三尺出头的古剑。除了长度略短了一些,几乎和我的佩剑一模一样。而那剑上还赫然刻着「以德配天」四个大字。
“周公剑是雌雄双剑你不知道吗?”
“周公剑?”
“就是周公造出的两把用来开启青铜门的剑呀。要不然你怎么进来的?给你剑的人没和你说吗?”
给我剑的人是要我拿它去卖钱的,我不能这样告诉她。不想再多耽搁,我强忍着全身的疼痛扶着洞壁向前走。绮里跟了上来,继续先前的话题问道:“张良到底来没来?难道你是一个人进来的?”
“他没来,我同武涉一起进来的。”也不知那个巫士怎么样了。以他的身体状况,外加那么一大批鬼婴,只怕凶多吉少。想到这里,我叹了口气。若非我执意要进来,他也不会落到这种境地。
“武涉……”听到同伴的名字,绮里却没有显得开心,而是小心翼翼地问我道,“他现在在哪?”
我把进来之后的情形和她大致说了一下。她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最后做出评价:“奇怪,太奇怪了。”
“什么地方奇怪。”我有些不明就里。她看上去对武涉的伤势倒是一点也不忧心。
她双手抱胸边思索边说:“很多地方。比如,在我打开门时,就没有阴气从门内喷出。那应该是一种防范外来者强行进入的机关,只有没有「钥匙」的人触碰门才会启动。是武涉碰到了那扇门?”
“我没见他碰过。”
“也许只是你没注意到而已。还有你说在你们分开后,鬼婴又从石堆里钻出来了,那是不可能的。鬼怪现形后虽然不算拥有了肉体,但也失去了穿墙而过的能力。除非有人打破了你们弄塌的石堆,否则它们过不来。”
我霍然抬头,问她道:“你怀疑武涉故意引那群鬼婴来杀我?”
她耸耸肩:“这是目前最有可能的解释。”
“可他为何要这样做?他不是你的同伴吗?”
“老实说,我对这个人完全不了解。当初也只是听说他要来谷城禁地才决定同行的。不过,他在楚国的传言,我还是听过一点的。”
“传言?什么传言?”
“相传有个姓武的妖在楚国当谋士,为西楚霸王以人炼妖。你们人类可能没听说过,在我们妖灵间,却传得沸沸扬扬。”
以人炼妖,竟然是武涉的主意吗?这个总是把天下苍生挂在嘴边的巫士?简直无法可想。不过我很快就意识到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你说武涉也是妖物?”
没想到她却摇了摇头:“不。他身上没有妖气,这也是令我疑惑的一点。”
“没什么可疑惑的,既然不是妖,那就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那可说不准,没有妖气,只能说明他现在不是妖。”
“此话怎讲?”
她的目光有些迷离,瞳孔上弥漫的色彩比她掌心的火光还要晶莹璀璨,口中问出的问题却看似和之前的对话毫不相干。
“韩信,你相信「神仙」吗?”
如果换做以前,我肯定会说不信。可这两年着实遇到了不少怪事,妖物、鬼怪、上古令牌……这让我不自觉地怀疑冥冥之中有某种力量,单靠人力,很难去与之抗衡。对此,我也只能回答说:“该有则有,这不是我信不信就能决定的。”
“你可知,大多数妖,都会选择在深山里修行,不杀生、不问世事。如此千年,只为修仙?”
我点头。
“你又可知,这些修仙之妖,最终得到的结果是什么?”
“不知。”
绮里的语气里透着一丝落寞,缓缓道:“以天地之灵气与自身所带之精气结合,所生之物,非仙、非妖,而是人。”
我不自觉屏住呼吸,而她则笑得凄凉。“多好笑。长生之妖费尽千年所得,无非是成人。”
我感到不可思议:“这种结局,在修行时不知道吗?”
“开始可能不知道,不过后来慢慢都会知道的。有些妖会选择放弃,有些则会继续下去。”
“为何还要继续下去?”
“你可知妖是很难真正入世的。除了寿命差距,妖体内的精血让我们和人类无论是性情还是看到的世界差异都很大,无论如何都无法融合。如蒯彻那样的,有着让主上成为霸主的实力,都少不了四处碰壁,更何况其他修行较低的妖。有些妖之所以修行,只是为了能得到真正处于人世的一生。”
让两者无法相互接受的,也许不仅仅是血统。有些人类,也会因为种种原因无法融进这个世道。绮里所说的,是我从没接触过的另一个世界,听上去却不如想象中那般难以理解。
“那么张良呢?我看他在汉国倒是很吃得开,不像你说的完全融不进去。”
绮里的声音在我提到张良时变得低沉起来,语气中竟掺杂着一些不易察觉的蔑视。“他?他自然不一样了。毕竟……”
我没有机会听她说完之后的话了。甬道走到了尽头,出口是一处巨大的人工岩洞,大约有三五丈高,纵深由于光线问题无法估量。而石洞的两侧,还有着许多坑坑洼洼的小洞穴。
绮里一进入岩洞就再没有心思顾及我了,欢呼一声向深处冲去。等我进入时,她已经不见了踪影。
绮里一走,周围立时黑了下来,再没有一丝光亮。我突然产生出莫名的恐慌感,毫无预兆却无法逃避,将我冻结在原地,就像本身生长在我的骨子里一样。这种深处荒山内部,前后都寸步难行的感觉,是何其的熟悉。
黑暗中我仿佛又回到了曾经的淮阴,在将要饿死之时,周围都是厌恶的眼光,每个人都害怕我会死在他们家门前,招来晦气。我只好爬到淮水边,一个人静等死亡的降临。那样的感觉,只怕我这辈子也无法忘却。
就像是——绝对的孤独。
直到肩膀被狠狠拍了一下,我才再次回到现实。绮里不知何时回来的,正一脸担忧地望着我。见我的清醒过来,才舒了一口气,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对我道:“什么嘛,原来韩大将军还怕黑呀。像小孩子一样。”
我自觉失了面子,别过脸去,尽量不动声色地问她道:“发现什么了?”
她的笑容仍旧挂在脸上:“除了韩大将军怕黑这件事嘛……就是我要找的东西了!”
“你要找什么?”
“这个就不能告诉你了。不过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
见我摇头,她笑得更开心了。手向后一挥,绿火围绕上方的洞顶结成了一个火焰光环,岩洞瞬间被照亮,完整地呈现出来了。
我被眼前的场景震撼得说不出话来。整个岩洞呈斗状,巨大得惊人。两侧如阶梯般向上延伸,布满古老图腾。每一层都有不少拱形洞穴,很难想象是人力造就出来的。
“这是……什么地方?”我惊讶地问向绮里,后者一脸得意。
“这里是齐国历代君主的「藏宝阁」哦。”
“藏宝阁?”
“据说齐国自开国以来,几乎每一代君主临死前都会把一件对自己最重要的东西藏到这里。可以说是齐国最秘密的宝库!”
原来这就是此处被设为禁地的原因。看到这些有着千年历史的遗迹,我肃然起敬。绮里则是毫无顾忌,二话不说爬上台阶挨个端详。
我有点看不下去了。“喂。你这种做法,不妥。”
她却完全不在乎:“有什么关系,我又没乱动他们的宝贝。我只是要找我的东西,其他那些奇奇怪怪的君主要藏什么,我才懒得管呢。”
我奇道:“你的东西?这里为何会有你的东西?”
她应声回头,脸颊有些发红,却仍旧理直气壮地答道:“为何就不能有?他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