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山顶端,云雾缭绕,杂草丛生。青绿色的苔藓爬满了伤痕累累的石阶,将原本庄严的圣地与周围的景物融合在了一起,好像它原本就生长于此一般。
微弱的绯色光辉笼罩在封神台顶端,时隐时现。我靠坐在成堆的简牍旁,透过开敞的木质屋门,凝视那光辉,陷入了遐思。
“所以,番君是怎么打算的?”清脆的声音由身后响起。我闻声回头,那个有着一双玉石般璀璨眼瞳的黑衣女子正紧张兮兮地等待我的答复。
合起手中展开一半的古旧卷牍,慢悠悠地将它和其他书卷一起摆放整齐后,我轻叹一声回道:“我在想……这个结局也许还不错。梅鋗在很多年以前和我说过,他希望有朝一日能战死沙场,而非终老于病榻上。”
只是,没能战到最后,多少还是有些遗憾吧。
黑衣女子的眼中闪过一丝哀痛,随后坚定地对我道:“梅将军……最后也很英勇。”
我闭上眼,再次睁开时朝她和蔼地笑了笑:“谢谢你。”
若还有机会重回南方,就去他的坟前祭拜一下吧,还有苹儿的……
一定要说的话,梅鋗的战死不在我意料之中。我没想到,台岭会这么快失守。也没想到,那个人会这么快露出獠牙。
“明日,我会入城面见太后,问问具体的情况。”我抖袍站起,指了指收拾干净的客用里间,“你从台岭走这一趟也不容易,早些歇息吧。”
黑衣女子略显拘谨地道了声谢,似是仍放心不下,面带忧色地对我道:“番君,太后在和谈之际颁布「那种命令」,嘴上说是为我们着想,实际上可不会那么简单。”
我嗯了一声,事情的来龙去脉心里已大致有数。她先是命长沙国停止对边境的支援,转而派使同南越和谈,不久之后却下达了禁关市铁器交易的命令,引得赵佗震怒,在我们戒备最松的时候发兵突袭。一连串的事件想下来,很明显,目的是让我军溃败。
只是,她为何要这样做?自新帝即位后,梅鋗一直在边境坚守,从未做过有违懿旨的事,和长沙国也是互不相犯。除掉他对于朝廷来说,可谓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次日天明,我依照计划,前往长安面见太后。负责守卫的禁军甚至不用通报就放行了,像是早料到我会来一样。穿过几重戒备森严的宫门,来到位于长乐宫深处的椒房殿,就见太后正侧卧于坐榻上,一副久候我多时的样子。
我进门时,她正从凭几上的铜盘里捡起一瓣橘子,放进嘴里细细品尝。待我将客套话说尽,她才好整以暇地抬起眼,道:“番君哦,可真是稀客。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拱手拜道:“在下此行是来恳请太后,收回禁止关市交易铁器的成命。”
她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禁止南蛮与中原交易铁器,他们就没有足够的兵器了。这对你们来说,不是好事吗?”
“即使失去一条交易铁器的途径,南越人也足以构成威胁。现在禁关市,只会激怒他们,给他们一条侵略中原的理由。”
她笑眯眯地听着,静待我把话说完,才不紧不慢地又拿起一瓣橘子,端详一番后,忽然道起了毫不相干的话题:“这橘子,是从长沙国运来的。我很喜欢。”
见我没有接话,她又继续道:“长沙国是个好地方。番君怀念那里吗?有没有想过什么时候回去一趟呢?”
我心下一凛,霍然抬头,就见她依旧笑嘻嘻的,对我道:“我来准备,就在明日。你看如何?”
“可在下还有……”
她起身款款朝我走来,艳丽的妆容遮盖了脸上的年龄,她像一个妖冶少女般笑着:“边关战败,番君很担心吧?一定是那边更需要你吧?这种时候,怎么能不回去呢?”
我不由地后退一步,双眉紧蹙。怎么回事?莫非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我离开长安?为什么?顺着她的话,我试探性地答复道:“请容在下和留侯商量一番。他这两日布阵正在紧要关头,待他布完,我们再一同回长沙,也来得及……”
“无需等他。”这一回太后干脆地打断了我的话,“你一人回去就好。”
我察觉到她在提到子房时言语中流露出危险的味道,心中油然升起不好的预感。四象封印之日近在咫尺,决不能在这个时候重蹈覆辙。
为了不彻底撕破脸,我只得道:“至少容在下多考虑几日。”说罢直接告退,转身就往外走。
她没有拦我,只是在我背后幽幽道了句:“盈儿喜欢下棋。我听人说,你也喜欢?”
我驻足,回首与她对望。我的脸色越是冰冷,她笑得越是开怀。
“可我对下棋,却一窍不通。我很好奇,若是善于下棋的人没了棋子,他该怎么下呢?”
“留侯,留侯……是否就真的那么难「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