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一定要是盈儿?如果他真的有解决办法,由我亲自见他岂不是更好?”即使是母后,也不能理解蒯彻的意图。
“必须由太子独自前去。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蒯彻这样笃定着。母后虽然怀疑,却还是照办了。
穿过隐蔽而狭小的牢门,紧跟着领路的狱曹,一步步向下。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穿过几重关卡。周围的黑暗浓重得让人喘不过气。越往下,空气越干燥,焦糊味也浓重起来,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一些让人很不舒服的声音。
开启了最后一扇铜门机关后,狱曹将我留在里面,又将铜门放下,独自离开了。
在我面前,是一片开阔到吓人的地底空间。更令人惊讶的是,整个空间都被四面八方的铜壁包裹住了,只在洞顶和两侧的墙壁上留有若干个通风口,空气稀薄得让人胸闷。有一道三丈来宽的沟壑横亘在密室中间,直望下去深不见底。沟壑对面是一座燃烧着熊熊烈火的巨大丹炉,但炉火却好似被什么隔绝在了对面,使我站的地方虽然炎热,却不会受到热浪和浓烟的侵袭。在烈火之上,无数铜链交错的地方,有什么在轻微晃动。一直发出奇怪声音的大概就是那个东西。
该怎么办,我不想呆在这种地方。蒯彻说让我见留侯,可留侯到底在哪里?
在沟壑这一侧又转了两圈,再也找不到其他通路了。我又将目光移到燃烧着烈火的那一边。他会在对面吗?不可能,那样的烈火,连铜质的地板都被烤得通红,不可能有人活着。
但我还是试探性地唤了一声,声音很快被烈火燃烧的劈啪声淹没了:“留侯?”
不可能有人的,就在我这么安慰自己的时候,一声嘶哑而微弱的质问声传了过来:“是谁?”
我被吓得浑身一抖,紧张地四处张望。就在目光无意中触及到那片铜链之间的黑影时,我清晰地听到,有人声从那里传了过来。
“到底……是谁?”那团黑影继续询问着。
“汉……太子刘盈。请问阁下是?”我战战兢兢地报出名号,却久久没得到回应。鼓起勇气,我又追问了一句:“我想见留侯一面,你可知他在哪里?”
又隔了许久,那黑影才终于再次开口。“太子殿下……找我何事?”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即使是很短的话,说起来也非常费力。身处那样一个地方,虽然从我的位置来看模糊不清,但想必是极其痛苦的。
我震惊得不知所措:“你是留侯!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对你?!”
黑影中的人急剧喘息,好不容易才稍稍平定住声音,不耐道:“休说……闲话,所为何事?”
我意识到以他现在的状态,只怕无暇与我解释更多,急忙直入主题:“蒯先生说,如果遇到解决不了的危难,就来找你。你会有办法……”说着说着我就说不下去了,让一个身陷险地的人帮我那无关紧要的太子之位想办法,实在是太厚颜无耻了。
果然,他苦笑道:“我现在……形同废人。连自己都救不了,又如何救得了你?”
“我也……没有期望能被你救。或者说,我本不需要人救。只是……”
只是蒯彻为何要让我来呢?在很久之前,他就预示到了会有危难。那时,我的太子之位还没有任何动摇。不让母后来,而是让我亲自来见他,一定有什么是必须由我来完成的……
我必须要阻止的事,即使牺牲掉太子之位,也必须避免的危难。这才是,我要告诉他的。
“父皇他……开始炼妖了,以人为引,许多许多的人。连蒯先生都说,如果他继续这样下去,可能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必须要阻止他!”
摇摆不定的铜链静了下来,许久后,黑影中的人缓缓道:“所以他……让你来找我。”
“是。”
闻言,里面的人松了口气,声音平和下来:“既然他选择信任你,我也会相信你。我所说的,你要亲自去办,不能透露给其他人。”
“我答应你。”
“和蒯彻说……我无需他挂心。然后去商山……找绮里季,将一切告诉她。如果她不肯帮忙……就说……韩信……已经因为这件事死了。”
“我不希望……再有人为此牺牲了……”
话音未落,从两侧铜壁的孔洞中,猝不及防射出几根手臂粗的铜刺,直接扎入黑影之中。压抑的惨叫声响起,鲜红的血液从黑影中迸射而出,同时还有一片绯色雾气四散开来,却转瞬间就被愈发浓重的黑雾吞没殆尽。我被吓得双膝一软跌倒在地,惊喊着他的名字。
里面的人喘息良久,又剧烈地咳嗽了一阵,才勉强能开口说话:“你可以走了……”
这……这算什么?!无论他做过什么,都不该被这样对待啊!我哆嗦着站起,恨不得跃到对面和他共同受这火烧穿刺之苦,也好过自己在安全处束手无策。“留侯!我也会想办法救你出来的!你一定要坚持下去!”我冲着对面奋力嘶喊,仿佛声音够大了,我就不会显得如此无力。
“别……别多事……我已经……”这一句话比之先前更是微弱,逐渐被铜链和火焰的声音盖了下去。一直到铜门再次开启,我被从地牢中带离,他再也没发过一声。
这是父皇做的吗?还有其他人参与吗?为什么能这么残忍?看到别人受苦,真的可以无动于衷吗?
浑身无力,腹部一阵阵地绞痛,地牢中的景象还在眼前,痛苦从心脏蔓延至全身,仿佛那被烧灼被穿透的人是我。回到北宫不久,我就再也支持不住,趴在地上呕吐起来,直到体力不支,彻底晕厥过去。
必须要阻止这一切。即使牺牲掉我的全部,也必须阻止。这是我昏迷前唯一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