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啪……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我安插在子房身边的细作向我报告,说子房正暗地里会见项羽的亲信。我悄悄潜到门外去听,听到来使正告诉他项羽的兵旦日就会来解决我,劝他趁夜逃离霸上。
我吓坏了。项羽的兵力有四十万,而我只有十万。我绝对打不过。
结果他说,我不走。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丢下沛公不管。
到底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我身边曾有一个人,只要他在,万事都会有解决的办法,让我都习惯于听从他的意见了。
噼里……啪啦……
流光溢彩的灵壁之中,火焰熊熊燃烧。我被摇曳的火光晃得头晕,干脆闭上眼。
想不起来了。过去的记忆早已混入迷雾,亦真亦假,辨不分明。但我确定,过去,的确有这么一个人。
这人会在我急得焦头烂额时漫不经心地微笑,会轻描淡写地指出我致命的错误决策,会在每一个危难之际站在我身边,告诉我“没关系,交给我”。
的确,有这么一个人啊。
我睁开眼,定睛于地牢深处。没问题,方士们以符阵术法结成的灵壁将一切封锁在对面,我所在的位置不会有任何危险,连一丝丝妖气也传不过来。但不知为何,看到那具吊于烈焰之上,被无数烧得滚烫的铜链缠绕住的纤瘦躯体,我还是忍不住发起抖来。
身边的守卫好心安慰我道,没关系,铜链是绝对结实的。不但下了咒,琵琶骨和手脚关节也都被粉碎了,就算他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出来。
结果我反而抖得更厉害了。陪同我前来的懿儿担心我继续待下去会对身体不好,就让近侍搀扶着我离开了。厚重的铜门在身后缓缓关闭,一点点将我与灼人的热浪和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隔绝开来,湿润而平静的空气又重新回到我周围。
“还要……多久?”回到未央宫后,我扶着头,虚弱地问懿儿。
懿儿眨着眼睛,乖巧地回答我说:“以现在的情况,最多再过三个月,他肯定入魔。陛下若是嫌长,我可以叫方士们再加重些力道。就怕,万一他撑不过……”
“决不能让他死!”我失声惊呼道,“我们的目的是让他入魔,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死!”
懿儿偏着头,疑惑道:“我们的目的……不是让他失去四象授予者的能力吗?这样的话,与其让他入魔,不如直接处死……”
啪!
话音戛然而止,大殿内的气氛顿时僵住了。懿儿呆坐在地上,捂住红肿的脸颊,不知所措地蜷缩着身子。我瞪着自己下意识间挥出的手掌,颓然跌坐于王座上。
我居然打了她?我为何要打她?
我不知道!心慌什么,焦躁什么,担忧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从多久以前开始的?眼前总是笼罩着一片白雾,而且越积越浓,看所有的东西都是混沌的,不清不楚。渐渐地,我整个人也像是身处山云之中,周围的人在做什么,说什么,我都不太在意了。除了……那妖的双眼看过来的时候。那穿透一切混沌的绯色瞳光,总是能不受任何阻拦地照射在我身上,让我无处遁形。
于是我变得愈发惧怕他,拼尽全力想要让那样的眼神消失。如今,那双眼睛终于要永远闭上了。只要我一声令下,我就可以像踩死一只小虫一般杀掉他,我就可以终结掉自己无尽的噩梦。
结果,我到底是在犹豫什么?
“陛下……”懿儿小心翼翼地爬到我身侧,楚楚可怜地抬着脸。我轻抚她受伤的脸颊,心底懊悔万分。
“如果……陛下觉得宽恕他比较好……戚姬马上就帮您传令下去,再给他找个好的地方安顿。我只希望……陛下您不要再伤心了……”
那女子的眼中盈着泪,却依旧在努力朝我笑着。为什么她会这么傻?明明我就是那个一再害她受伤的人,她为什么还要为我做到这个地步?
“懿儿,子房他……”
熟悉的名字从口中说出,却是恍如隔世的感觉。就在我正为了这份熟悉感恍惚错愕之时,有人高呼着从殿门外冲了进来,跪在地上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陛……陛下……燕国传来消息……燕王卢绾拒绝来长安朝见,并私下集兵……看样子是要……要……”
我一抖皇袍站了起来,冷目视之:“他要造反?”
“燕王?”懿儿惊得花容失色,“我记得,燕王不是和陛下从小一起长大的知交吗?陛下……一直都对他那么好……他怎么可能造反?”
还不止呢。卢绾那家伙……因为和我是同一日所生,我一直待他如亲兄弟一般。明明功劳少的可怜,我却仍然排除众议为他封王。他可是这世上寥寥可数的,让我完全信任的人啊。
“你错了……懿儿。”我目露凶光,却笑着对她道。她瑟缩着退了一步,低下了头。
“他为什么不能造反?发小又怎样?知交又怎样?这世上,根本没有任何事物能保证一个人绝不会背叛。”
我仰天大笑,缓步走下王座,来到那个瑟瑟发抖的传令官面前。真是的,我刚刚到底在怀疑什么?
“他,反得好。那样的废物,我早就想除掉了。传令樊哙和周勃,作速发兵讨燕!”
“诺……诺!”传令官急忙领了命,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对懿儿招了招手:“懿儿。”
“在……”她仍旧战战兢兢,却还是走了过来。
“告诉那些方士,我要他一个月之内入魔,随便他们用什么方法。如果到了一个月还不能成功,直接杀掉也无妨。”
“陛下……”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我轻轻将食指附在她的嘴唇上,她立刻不敢言语了。
“我必须要,了结这块心病。”我温柔地将她揽在怀里,轻声告诉她。
这样就可以了,一切都会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