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要从三十多年前说起。鄱阳有户人家姓吴氏,祖上可追溯到吴王夫差,和周王室同宗。几代下来虽不显赫,却也算大户人家。此家还有个特别之处,那便是家族中偶尔会出现一个有着上古巫祝血统的人。和一般的巫士不同,有巫祝血统的人可以洞悉万物,因此家族里对这个血统十分珍惜。
传到吴厥这一代,人丁开始稀落。妻子诞下一子后因病亡故,吴厥是个顽固的人,对人却也忠心,发誓再不续娶。因此其子吴申成了本家的独苗,全家上下都对其十分呵护。吴申的日子过得倒也平常,因世家的关系在楚国为官,娶了个门当户对的妻子,没两年就生了个小子。原本是一个幸福美满的平常故事,却因为吴申的一场奇遇出现了裂痕。
说来这一切的发生也纯属偶然,这一日吴申正打算和平常一样上山打猎。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了,突发奇想要去离家不近的羽山试试运气。虽然传说那里妖物横行,但吴申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儿,怎会怕什么妖物。别人越说可怕,他越想去。
做了决定就要出发,吴申背上箭囊跨上马往羽山上走。上山后见鹿射鹿见鸟射鸟,这一来便惊动了山中一个雀妖。那雀妖平日里活得自在,好久未见有人敢上来打扰自己清修。想着此处乃是自己的地盘,愈发觉得闯入者可气,于是气势汹汹地现出身来下逐客令。
吴申正猎得兴致勃勃,冷不丁面前现出一个披羽毛衫女子。马还在追赶前面落跑的猎物,这么近的距离,如何能停得住。那一瞬间可是被吓得够呛,连忙使出吃奶的劲收紧缰绳。雀妖正待训斥,就见马蹄朝自己踏了过来。还没来得及骂人,自己先被惊去半条命。好在雀妖本非凡人,身形向旁边一闪,躲过了危机。可怜那吴申,连人带马整个摔将过去,顿时跌得头破血流,筋断骨折,昏迷不醒。
见此情形,雀妖也忘了自己起初是来干嘛的,赶忙将吴申带回洞府止血接骨,费劲千辛万苦才帮他捡回条命。吴申醒后,继续留在山上养伤。这样相处下来,一人一妖竟觉相互间颇对胃口。平日被家里条条框框限制着,妻子又是安分守己的人,吴申难得有机会遇到这等泼辣果敢的妖灵女子,甚是新奇。雀妖也是头一次接触人类男子,外加对方自有一番世家风采,于是动了芳心。两人在山上一待就是一年,期间雀妖亦为吴申留下一子。吴申向雀妖保证,待他回家,一定说服父亲迎娶她过门。雀妖也爽快地接受了吴申已有妻室的事实,觉得即便是做妾,也总是能够陪在吴申身边的。
谁知吴申回到家后,父亲却对他大发雷霆。巫祝世家一向以除妖为己任,如何能和妖物缔结连理。不但反对,还明令禁止他与雀妖再见。吴申无法,只等偷偷溜走去与雀妖商榷。
可雀妖也不是个好性情的,得知后亦大为震怒,坚持要下山与吴厥谈判。吴厥听闻她要来,瞒着吴申连夜叫来大量吴地巫士,埋伏在府宅两侧,预备一举除去这个祸害。
次日,雀妖带着孩子如约而至,原本打算和吴厥说理,却被吴厥的傲慢气势激怒了。指着他鼻子正要开骂,就见周围一干人等围了上来,纷纷祭出咒符。在这危急时刻,吴申赶来,以己之身拼命掩护雀妖逃跑。
雀妖走后,吴申跪在父亲面前,哭着为心爱人求情,希望父亲能放过他们的孩子。吴厥受不住儿子的苦苦哀求,只得答应不会杀掉雀妖的孽子,并愿意为他封住妖血,当作人类抚养长大,条件是他和雀妖不得再见。吴申答应了,写信给雀妖声明永别。
雀妖收到信后气得七窍生烟,在洞府内徘徊了几日后愈发想不开,愈发觉得吴申和孩子在自己心中比天还重要,吴厥简直是不得好死。最终失了本性,执念成魔。一夜间,缭绕的魔气在羽山上空升起。毒气蔓延开来,使得整个羽山除了最毒的蛇蝎以外,再无生灵。
周围的村落将这一消息告知吴厥,祈求他的帮忙。面对魔物,吴厥当然不能坐视不管。当下带领众巫士奔赴羽山。那一战打得极其惨烈,魔物被消灭干净,吴厥的同僚巫士们也死伤过半。
那一日过后,吴申手握雀妖的一片羽毛失魂落魄了好久,之后就变得沉默寡言,憎恨巫士,对妻子和长子不闻不问。那一日过后,吴厥再不管事,整日将自己关在后花园的书屋内,潜心研究典籍。那妖来了又去,一切仿佛回归了原样。但又有谁能忘掉这一切,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吴老爹将这些当故事讲给辟疆听,可谁听了都知道这不仅是故事,也是他的血和泪,是那剑灵至死都无法释怀的伤痛。
不知是多久之后,我再次见到番君时将这些转述给他。本以为他定会极其震惊或哀恸,谁知他却是自始至终面无表情地听我把故事讲完,仿佛那些都只是和他毫无关系的故事里的人。
“你突然告诉我父亲是因为爱上一只妖灵,这么多年来才忽视母亲,怨恨我,而我的弟弟竟还是个半妖。我不知该作何反应。”番君隔了半晌才对我道。他的表情依旧平淡无波,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你父亲说他也很后悔。对于你和你的母亲,他很抱歉。”
“不疑。”番君举目眺向舱外波涛,“你觉得真的有必要知道真相吗?”
我回道:“不管知不知道,已经发生的事情是不会变的。不是吗?”
“说的也是。”他向后靠在舱门上,一脸疲倦。过了许久,才又听他道:“这故事让我我忆到儿时曾见过一只鬼魅,总是缠着筵。”
“哦?那后来呢?”
“后来……那魅被祖父驱走了。再后来,多年之后,她又回来,附在筵身上。我把她从父亲身边赶走,又杀了她。”
我忽然间觉得脊背发凉。
“果然,”番君空洞地笑道,“我还是不想知道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