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朝辞·四

周洋士修养了一月,今日已经能下床走动了,他走到阳光最充足的地方坐下,就坐在石板凳上,然后望着另一边在太阳底下晒着草药的符诺年。

两人一句话都没有说,各自做着自己的事,很是和谐,一上午没一会儿就过去了。

吃过午饭,周洋士闲不住了,他走到符诺年的身旁,有些局促地开口:“姐姐......你能教我认识这些药材吗?”他说着话指了指符诺年晒着的那些草药。

符诺年转头看着满白川,她思索了片刻,对他说:“我听赵弦说你很聪明,想必不用我教你也能将这些草药都认识了!”她说着停下来笑了笑,才回头给周洋士指了指另一间他还没进去过的药房,“喽!那里面有药典,你多看多比对,肯定比我教你要快些!”

“嗯......嗯!”

整个下午,周洋士都靠在那间药房外的柱子上看着药典。

直到太阳落地,最后一道阳光快要从他的身上散去时,他忽然抬头看向已经将草药收回屋里也正看着医书的符诺年。

“姐姐!我想改个名字。”周洋士指着药典上面那株草药的图案说,说出这句话来,他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符诺年听到声音,她偏头看了看周洋士,她的余光瞟到了那个名字,于是她放下医书走到周洋士的身旁。

她将手指放在那两个字上一点,然后问周洋士,“白术?为何想改个药材的名字?”

周洋士纠结了一会儿,他将头低下,一直看着“白术”那两个字,似坚定又似气馁地慢吞吞地开口:“陛下曾说我是殿下的一剂强有力的补药,可我令他失望了,前朝后宫如泥潭深泽,越想往高处向着太阳生长,就越是往里下陷......我虽获新生,但或许还在其中,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姐姐!我不想这样......我不想。”

“嗯......可是你喜欢这个名字吗?”她问。

周洋士摇摇头,道:“并不。可是我是。我不想记得,又不想忘记。”

符诺年对着周洋士微笑,周洋士的话让她的心中有了些酸楚,不过她不在意。一会儿,她拍了拍他的肩对他说:“我知道啊!药典上面也批注了,白术是喜凉爽、温和气候的,它耐寒、耐旱,可它也最忌积水。所以深宫之中权利峰涡当然不适宜他生长了。不过现在是在外面了,多的是山川河流,看你想怎么过。”

“姐姐......我......”

符诺年轻轻点头,又拍了拍周洋士的肩,连同着她的话一起拍进了他心里,让他的心一下子安稳了下来。

她说:“你想改个名字摈弃过去,我觉得这样也不错,反正我救回来的人是你,哪管周小公子是谁?可都重新活了,哪个还想一直揪着过去不放?得往前看才是!但是,不要叫药材名了,我给你起一个!满白川。”

“满白川......”周洋士嘴里念着这几个字,似乎还不太懂,他望着符诺年,有些疑惑的模样,倒向个寻常少年的样子了。

符诺年瞧见后,笑得捂了嘴,慢慢地跟他解释道:“你要认真地努力地去过今后的日子,似川流不息的江河,这样才能把从前那些不美好给冲去,最后结出盈盈果实,活得漂亮!”

“嗯嗯!”周洋士......满白川很愉快地点了点头,他就是那样快的就接受了。

而后他问符诺年:“姐姐,你也会一起吗?”

良久,符诺年直了腰也没有回答满白川。

又一个月过去了,满白川体内的余毒已经全部清除干净,他也开始翻看医书了,就在符诺年身旁。

符诺年有的时候会问他一些简单的药理问题,他都回答的很好,这让符诺年很开心,他同样也很开心。

只是那天他问她的问题,她始终还没有回答他。

满白川和符诺年相处的那五个月中,他是一天一天从深泽中走出来了。可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他努力地走出想迎接一个全新的自己,她却费劲心思深陷,一点一点切断她所有的退路。

符诺年不否认,在与满白川相处的这几个月中,他的确让她体验到了似曾相识的亲人的感觉。她觉得五个月的时间足够了。然后......她要孤注一掷,去赌。哪怕注定会输。

所以她早早地安排了,除了和满白川这五个月的相处是真,其余的似乎都是算计了。

那一天,费神医出关了。符诺年将满白川引荐给了她师傅。

“师傅!他是满白川,我已经替您考察过了,他会是个不错的学生!您的衣钵有人继承,无须担忧。”

“你都想好了?”费神医难得对她露出来关切的神情,“这位大人是能够做到铁石心肠的,你以为你是她的女儿就可以去试了?诺年!就像现在这样不好吗?”

符诺年摇头,她迎上她师傅担忧的目光,对他说:“师傅也不必担心徒儿......徒儿跟着你学医这么多年,输了也不会怎么样的。最多......”

心里不会再有奢望。

“姐姐!你去哪儿?”满白川拉住符诺年的手。

符诺年依旧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对他说道:“你之前问过我,我会一起吗?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了!白川,我不会。我有事要去做,非做不可的!你跟着师傅好好学医术吧,你悟性比我高,想的东西也比我透彻,你应该会有一番不小的作为。别念着了,要往前看!”

“那你呢?姐姐!”满白川问符诺年,可回答他的是一道关门的声音。

“诺年!”

他大喊着想跟上去问她,但费神医拉住了他。

费神医点了他的穴,待他静下来后,才告诉他:“她作出的决定不会变!没有走到尽头她就不会回头!任她去吧......反正不是第一次了。”

费神医说完看向符诺年离开的地方无奈地摇了摇头,被他拉住的满白川也顿时安静了下来。

所以,这一次她还是没有回答他。

陈时十年,大阴山。

“听说你们的甘大人近来收了一个徒弟?”

符诺年将药包递给来大阴山取药的白门弟子,并顺便问问他们最近白门发生的事情。

“嗯!”那名弟子将药包接过,看着符诺年惋惜道:“是的。大人是收了一个徒弟,好像叫作‘廖微’,哎!我们几个都在外面做任务,连拜师仪式都没去成。听去了的弟子说钟氻大人也去了,那场面可隆重了!”

“嗯。”符诺年点点头,她嘴边带了一点笑问了一句:“你们的甘大人还是从前的那位吧?”

那名弟子吃惊,将符诺年拉低了一些,对她说:“哎呦!诺年啊!我看你是读医书读傻了!九生门可能还有别的甘大人吗?我们的大人一直都甘幸之啊!你没留心,费神医也会和你讲的啊!虽然这些年他都不出大阴山,但白门之主收徒这么大的消息怎么可能不跟各门说呢?”

“嗯。”

符诺年嘴边还留着刚才带上的笑,不过她没法笑得更深了。

正是因为白门之主收徒是个大消息,正是因为她一直都留意着,所以她才想确认到底是不是她。

果然一直都是她啊,她的母亲,白门之主甘大人......收了一个徒弟。

几天后,夜中。

已过三更,药房中还点着数盏灯。

“知错没有!”费神医的木棍落在符诺年的身上。

“有什么错?我又没想逃!”符诺年死死盯着她的师傅,倔强地不肯掉下一滴眼泪。

“没有?那我怎么在谷外找到你?有圣令!你不能离开大阴山,否则打断你的腿!”

符诺年更倔了,她终于有了些哭声,但依然没有掉泪,她含着哭腔说:“什么破圣令!啊——”又一棍打在她身上,她忍了忍又继续说:“您自己都不稀罕听,还偏让我去做到。我没有想要逃......我就是想,想去见见她那个新收的徒弟,我想看看廖微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搞得那么大的阵仗,叫那么多人都晓得了她甘大人收了一个徒弟!这么多年了......硬是没有抽出一点点的时间来大阴山看看我!”

符诺年的声音停了一瞬,往她身上落的木棍也彻底停了下来。

她抬头看着她的师傅哭了出来,“她难道不知道......我会想念她的吗?难道那个风风光光的‘甘大人’比我这个女儿还要重要吗?师傅,我好想她......她为什么不来看我?我乖乖听话你们的话了......为什么她还是不愿意见我!”

费神医蹲下身去,他拍了拍符诺年的背,轻声对她说:“我知道你很乖!但是以后别再想她了,她不会来的,你不可能等到。”

这一句话让符诺年的心冷了下来,她该信她师傅的话,那样她或许能早点想开,可她偏偏不要,她就是很想念她的母亲,就是很想念。

于是她在昏过去之前嘴里还不断念着:“会的,一定,会,等到的。”

这些话也成了她之后活着的执念,就连那人最后真的想要接她回家一起团年了,她亦不曾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