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煜祺!”
见立曰公子没有理会自己,柳琴夫人坐立不安,她又叫了他一声。
“煜祺!多年不见,你长高了不少。”
立曰公子睁开眼睛,他看向柳琴夫人的脸,仔细地端详一会儿,轻讽道:“六年。”
“六年了!”柳琴夫人恍若隔世般,她看着立曰公子,似乎不敢相信她离开皇宫已经那么久了。
“老师如今也还不到四十,怎么看起来老了许多。老师不是很喜欢柳琴山庄吗?怎么......在这里生活得不开心?”
“煜祺!你非要这个样子和我说话吗!”
立曰公子的嘴角浮出来一点笑,他没所谓地说:“因为我不管和你说什么,你都不会跟我生气......也只有老师你才不会生我的气啊。”
“嗯。”柳琴夫人点头,然后一言不发地看着立曰公子。
良久,室内的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忽然,立曰公子问柳琴夫人,“鱼悠悠是你到柳琴山庄之后才收的学生吧?”
“嗯。”柳琴夫人看着立曰公子,她透过他的模样像是看到了另一个人。
不管她如何麻痹自己,她都无法忘记当年发生的事情,她也承认她想她们了。
“哦?”立曰公子笑出了声来,他道:“她应该比我好教些吧!”
柳琴夫人也笑,“那可不只是好教一些!悠悠悟性很高的!”
“我觉得我的悟性也挺高!”立曰公子说着还认真地点了点头,“只不过......”他顿了顿,看向柳琴夫人说:“您弹的那些我听起来都一个样,觉得好听,却也听不出有哪里不同。”
“哈哈哈!”柳琴被立曰公子的模样逗笑,她感叹:“我可好?教的两个学生都这样特别。一个你辨别不出声音,悠悠呢看不清楚人的模样,可愁死我啦!”
“是啊是啊!”立曰公子随着柳琴夫人的话说,“你是最辛苦的老师,行了吧!”
柳琴夫人瞪了一眼立曰公子,然后她想到了什么,突然问他:“你怎么会到柳琴山庄来?那个赵弦你了解吗?你们是不是知道有人在柳琴山庄搞鬼?”
一连三个问题让立曰公子脸上的笑容垮了垮,他刚刚挺开心的,可他一想到自己为什么会来柳琴山庄后一下子就不想笑了,他严肃起来。
先说了关于赵弦的话。
“赵弦是我在一年前认识的,他是九生门的人。”
“九生门!”柳琴夫人有些吃惊,“怪不得你让他来帮我和悠悠呢!”
“他......可靠吗?”柳琴夫人又补问了一句。
立曰公子的表情变了变,他笑了一下,“呵!我可没让他去,反而是让他别插手,可这人抵不住担心悠悠师妹啊,匆匆跟了上去!至于他可不可靠......”他摊了摊手,觉得无所谓,“我还不是很清楚,不过以老师看人的眼光,应该觉着这个赵弦还不错吧!”
柳琴夫人也轻笑,“他让我过来找你,然后就寻了开关,在暗道打开时便奋不顾身地跳了下去,应该不会有事吧?煜祺!”
“不会!”立曰公子回答,然后他继续说话,“我觉得我们这儿可能还要危险一点!”
柳琴夫人听了立曰公子的话后向一旁四处看了看,怪道:“你这小子!能不等别吓我!”
立曰公子来了兴致,他问柳琴夫人,“老师为何会害怕?是做过亏心事吗?”
柳琴夫人默了默,倒不是心虚,她自认为从来没做过什么坏事,可是她总觉得自己欠一些人的,面前的这小子就是其中一个,还有的,他们若记不得来找她,她便就不记起他们,免得心中时时烦忧。
她问立曰公子,“你不可能是来听我弹琴的,你究竟为什么来柳琴山庄?”
立曰公子盯着柳琴夫人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他才冷冷开口说道:“母后想改立秦王世子为太子。”
立曰公子说这句话的时候好像很难过的样子。
柳琴夫人原以为立曰公子会说“是因为想她才会来”之类的话,可她竟然听到了这样一句大逆不道的话。
太子是谁?可能是皇后说改立谁就是谁的吗?
“陆黍!”柳琴夫人很久没有叫过这个名字了。
“你该喊她皇后,她是我的母亲。”立曰公子提醒柳琴夫人,同时也在告诉他自己,想要废他太子之位的人正是他的母亲。
“皇后娘娘......”柳琴夫人改口,她问:“她如今还好吗?秦王妃也还好吧?”
立曰公子淡淡回答,“母后身体康健,否则怎会想插手前朝之事。叔母......她死了很多年了。”
“什么!”柳琴夫人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我离开的时候她不是还好好的吗?我问过太医,太医说她的身体已大好,怎么会如此!皇上和皇后娘娘知道了是什么样子?”
立曰公子疑惑,他反问:“叔母去世,父皇和母后自是伤心。但有一些事我不明白,秦王妃故去,伤心的为何只是父皇和母后,母后为何会要求父皇让秦王妃入皇陵?还有父皇虽然拒绝呵斥了母后,但我觉着他像是不甘愿的样子。最让我疑惑的一点,叔母是叔叔的发妻,理因与叔叔合葬,可叔叔竟然上书逼着父皇答应母后的请求......老师,我琢磨不懂,父皇不是应该爱母后吗?母后不是应该爱父皇吗?秦王不是应该爱秦王妃的吗?在我小的时候,他们都是相亲相爱的,为什么我入住东宫后他们就变了呢?”
柳琴夫人愣了愣,躲开立曰公子求知的神情,她说道:“我若能知道他们一个个心里怎么想的,当年也不会以死相逼非要离开皇宫了。”
柳琴夫人叹气,转头安慰立曰公子,“你别多想,你是皇后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而且她与你父皇就你一个孩子,她怎么会不爱你!”
立曰公子问:“她爱我吗?那她对韦沂为何比对我还要好,甚至想让韦沂当太子。”
柳琴夫人默了默,她望着立曰公子的看了一会儿,道:“她或许是爱韦沂一些,可那不过是因为她愧疚从前的一位朋友。可她爱你只是因为你是你,煜祺你要明白,你的母后她是皇后,可她更是你的母亲。”
“可我也是太子啊!”立曰公子没有感情地念着这几个字。
“......”
柳琴夫人低下眼不去看立曰公子的眼睛,她不知道自己说的究竟对不对。
因为煜祺是她的学生,所以她对他的感情要更深一点,可能比皇后对她这个儿子的感情还要深些。可柳琴夫人也明白,对于韦沂,她也是爱他的,只不过她早早的远离了皇宫,所以可以由着自己的私心对煜祺更好些。
“是吗?”立曰公子问,他没有问柳琴夫人,而是在问他自己,他慢慢地说话,说出来的话更像是说服自己不要去怀疑母亲对他的爱。
“父皇也说过差不多的话,他说他不会任由母后胡闹,也说大赤国的储君必定是我。”立曰公子说着停了停,其实这一次他也没办法说服自己不去在意,他的眼中出现了恨意,这恨意也说不准是对谁的,他又说话,声音中带了些哭腔,“从我记事起母亲对韦沂就一直比对我上心,她对韦沂笑,也对我笑,韦沂犯了错,她会训诫,我犯了错,她也会训诫,可我能感受到不一样......你们也说了我是她的孩子,唯一的孩子,但我从来不是第一个得到她爱护的孩子。”
似乎整个天下,他只有在柳琴夫人面前的时候才能像个孩子一般求着那属于母亲才能给的爱。
柳琴夫人的眼睛红了,她这个时候想的不是怎么去开导煜祺这孩子,她想对远在皇都的皇后娘娘陆黍说,她做错了。
陆黍怎会不爱她自己的孩子,只不过她更爱的是那个人罢了。
陆黍,你是因为韦沂是那人还在的时候生下来的,所以才会想要对他好,想把那人想要的一切都给他,但......你是不是忘了,煜祺才是那人所教所养的好孩子,是那人倾注心血所培养的未来大赤国的国君。
只不过一切都因那人离开而变得跟她所想的不一样了......
“老师......”立曰公子神伤,他也不晓得如今这么大的人了,还想要去计较什么!
“煜祺......”柳琴夫人叫立曰公子的名字,似乎是想通过叫着他的名字而给他一些他想要的安慰。
万般无奈啊......这种时候总有人来煞风景。
“煜祺!”赵弦推开门匆忙跑进房来。
“滚出去!”立曰公子大吼道,“给本宫滚出去!”
赵弦愣了愣,他看着房里的立曰公子和柳琴夫人,这两人的眼睛都是红红的,显然他的突然出现打扰到了这两人叙旧,不过他也没放在心上,他朝立曰公子那个方说话。
“虽然很对不起,打扰你们了,但我觉得你得让你带来的人去找一下鱼小姐......她不见了!”
正处在愤怒中的立曰公子也一愣,他觉得被赵弦看了笑话,便将心中的不满全数撒到他身上去了,他嘲笑道:“赵先生不是武功高强吗?怎么将我的师妹给弄丢了呢?”
赵弦也知道这位太子殿下今晚上的心情很不好,便没有反驳回去,而且鱼悠悠在他的眼下不见了也确实是他的疏忽。
见立曰公子要和赵弦一起出去,柳琴夫人立马拉住他的手,她说:“煜祺!悠悠怎么会又不见了!你一定要找到她啊!”
立曰公子回头看到柳琴夫人担心的模样,他的嘴角露出讽刺的笑容来,都这个时候了,他依然很敏感地讨厌起柳琴夫人来。
他以为至少在柳琴山庄,在柳琴夫人这里他是唯一能被坚定选择的那一个,可是六年过去了,曾经对他很好,比他母亲对他还要好,也说过永远会对他好的老师,如今也有另一个更在乎的人了。
人啊,总是会不断地选择自己更偏爱的那一个。
所以,他这次来柳琴山庄为的就是再被人伤一次心吗?
“老师,你马上就会后悔了。”
他对柳琴夫人说了一句话,一句会叫人伤心的话,尽管他认为柳琴夫人不会真正地弃他而去,可伤人的话说出了口便怎么也收不回了的。而他,也不后悔今晚说了这句话,因为今晚这件事情解决后,他和柳琴夫人今后都不可能再见彼此,于是伤心便伤心,他希望这个给他爱的老师能记着他,多一天是一天。
“后悔什么!煜祺你说清楚!”柳琴夫人追上去,却被立曰公子的人拦下关在房间里面。
柳琴夫人使劲捶打着门,对着外面大喊:“煜祺!你到底想做什么呀!”
门外的人听到了她的话,也没有再搭理她。
柳琴夫人觉得没了力气,她滑下去靠着门坐在地上。突然间,她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她,她望向那双“眼睛”的位置,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朝那边说了话,“谁那么大胆子敢放你这个死囚犯出来!”
语气刚正不阿,面上却很害怕。
原来煜祺说她会后悔是说的这个人,一个六年前就恨死她的人。
那人从一幅观音画像后面出来,他看着柳琴夫人露出阴狠的笑容。
“当年是你和太子揭发的我,如今是皇后娘娘将我放出来!柳琴娘子你可还记得我吗!”
柳琴夫人的身体抖着,陆黍!又是陆黍,她究竟想干什么,竟然将死囚给放了......
“煜祺还在这里,我看你能怎样!”柳琴夫人威胁道。
立曰公子的人还在外面,可......他们明明听到了这里面的动静,却还不进来救她。
柳琴夫人认命地闭上眼睛,她高兴,尽管煜祺没在那人地教导下长大,可他跟那人几乎是一模一样了,一样的能狠下心来。
她问:“悠悠在哪里?你没把她怎么样吧,我和你之间的恩怨不要牵连我的学生。”
这人笑了两声,就像个疯子一样,他盯着柳琴夫人一眼不眨,声音干哑,“你已经有个学生被我牵连了!不过他是太子,我根本不敢对他怎么样。”
“你!”柳琴夫人忽然睁开眼睛,她猛然被出现在她眼前的脸给吓到,她缓了好一会儿,脸上突然有了些笑容。
她说:“有仇报仇,我不会不甘,可是你敢杀我吗?”
她想动,却在已经惹怒对方的情况下被对方限制了行动。
柳琴夫人挑衅的目光划过矗在她面前这张屹然不动的脸上。
她面前的人笑了,对她说:“柳琴......”他又看了她一会儿,想不通当年她为何要告发他,明明他和她都是秦王妃身边的人,他突然发了狠,掐紧她的脖子,想掐死她,心中却一下子想到了外面还有那位东宫太子的人,于是他松了手,继续看着她,对她说:“报仇不一定就要杀了他,你让我失去了自由六年,那我也要让你没了六年的时间。”
“噗——”柳琴夫人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上两寸被捅进了一个东西,不像是刀,倒像是她平时弹琴时琴上的弦,只是这感觉并不刺痛,好像也没有血流出来,她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在失去意识前用仅剩下的力气问她面前的人:“陆黍她发疯了吗?陛下怎会由得她!”
这人却答:“我不想知道皇后到底疯没疯,反正我如今是疯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