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开的时节,本是百花盛开的大好时节,玉景平的心情却不大美好。
自那天以后,玉景平便再也没有踏进过凌苏的院子,整日都在凌苏为他纳的两个妾那里流连忘返。
“少爷!”其中一个妾甜甜地叫道。
玉景平敛眉,懒懒回头。
“嗯。”
“你又有半月未出过门了……族中有许多事务要你处理……”甜甜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不待玉景平开口,另一边站起一个人来,她放下手中的针线,整理了微皱的下裙,朝玉景平那方走去。
她瞥了瞥躲在一旁唯唯诺诺的女子,嘴里说道:“这话你隔几天就说一次,烦不烦啊!”
接着她坐到玉景平身旁,又说:“我看少爷心情不好,就是你那副样子太触霉头!”
就在她想靠上玉景平的肩头时,玉景平突然之间起身了,他走到先前说话那个小妾身边,将她扶起来,对她说道:“小金,又是父亲让你来的吧,我知道了。待会儿我就去族中,你让他不要担心。”
“是,少爷。”小金说着慢慢朝后面退了一小步。
玉景平看后神色无奈,“我有那么吓人吗!”
小金摇头,脸色有点苍白。
这时,他们身后传来一声“哼”。随后又传来布匹撕裂的声音。
小金捂嘴,眼神有些惊恐。
玉景平忙回头,用眼神警告着还在撕布的女人。
“茜草!”他轻轻一吼,随即也是无奈,他走过去用力拖过女人手中的东西,说道:“都绣了这么久了,撕了不心疼吗?”
茜草坐下,转向另一边,赌气道:“我再绣就是!”
“别了!”玉景平笑出声来,“浪费!”
“哪有!”
“我看是你吓到小金了!”
“才没有!”
砰砰砰——
“少爷!少爷!夫人快生了,老爷让你快些过去!你怎么还在这儿……”
玉景平听到侍女的通报,什么话都没说,立刻跑出了门去。
房间里只剩小金和茜草两个人。
小金也是想跟着玉景平一起走的,但茜草马上就叫住了她。
“你为何要以老爷的名义将少爷支开?”茜草语气不善。
小金停下脚步,楞楞地转身看着茜草,没听明白的样子。
“我不是少爷,你这副可怜样子骗不到我。”
小金的模样变得更加可怜。
茜草的眼神也冷下来,慢慢地说道:“夫人生产的日子就在这几天,所以少爷才一直在家中守着。我不信你不知道!在这种时候你让他去族中的目的是什么呢?”
“当然是很重要的事情要解决,不然父亲也不会让我来……”
“有什么要务是需要由我们两个做妾的来传话?”茜草不客气地说道,“还有,‘父亲’是我们能叫的吗!你难道忘了我们两个因何进来玉氏?”
听到这儿,小金脸上的那些表情终于绷不住了,她的声音依旧那样甜,“我没忘,但……我也不想就这么一直过下去!”
“所以你想害夫人?借我的手。”
“你什么意思?”
小金又是那副人畜无害的可怜模样,看得茜草有些不能冷静下来,但想了想这里是玉氏,她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脾气。
“我为什么把我辛辛苦苦绣了两个月的刺绣给毁了?都是因为你啊!”
“你知道的还挺多的,不是没成功吗?又担心什么呀?”小金说的轻松,一点没有被揭发的样子。
“滚!这里是我的房间。”茜草一着急就将刺绣时用的架子给推到,她是想告发小金的,奈何没有证据,再者她还有一点私心,若是小金走了,她的用处就没有那么大了。
“凌苏!”玉景平推门而入。
房间中没有其他人了,凌苏一人半侧在床,发丝贴在脸的两旁,显得有些凌乱,她低头看着襁褓中的孩子,目光如水,轻柔入心。
看到凌苏憔悴又狼狈的模样,玉景平心软了,他有些谨慎地向床那边走去。这几月,他从没来这边看过她,他气她的不争,但此时此刻又怕她不愿意见他。
可凌苏在发现他进到房间后也没说什么,抬起头来时对他温柔一笑,她轻轻地说:“你来了!”
只是那一眼对视,玉景平便没有了刚刚的那些拘束,他坐到床边,手拉起凌苏轻点着孩子鼻尖的那只手,也对着她笑了。
两人自此和解,继续好好过日子。
婚后第三年,那一整天都下着雨。
四月里,微雨绵绵。茜草双手托着木盘,缓缓从廊中走过,小金就走在她的身后。
小金的面容有些蜡黄,尽管她今日特意梳妆过,但脂粉依旧不能将她脸上的病容完全盖去,她无力地动着腿努力地跟在茜草后面,时不时地抬头看着前面的女子,眼中也不时透出疑惑。
自从那天茜草揭穿她之后,她的身子就开始变得不好,整整一年,不是卧床就是在喝药汤,可怎么也不见好,她自认为她的医术在安县这个地方算得上是佼佼者,但始终不能晓得自己的病因在哪里。
小金走得累了,捂着心口坐在一边的栏板上。
茜草察觉,回头看着小金笑道:“怎么了?今日可是小少爷的生日,你不想去也不用装成这般难受的模样吧!”
小金脸色难看,一边喘气一边说,“我怎么病的......你是真的不知道吗?”
茜草摇头,刚要转身就停下动作,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一样,她对小金说:“一开始你就惹到了不得了的人。”
“什么!”看到茜草离开,小金匆匆跟上去,拉住她的衣袖,问:“你知道是谁害的我?”
茜草只看了她一眼,便甩开衣袖,没有搭理她。
茜草来到中堂,凌苏怀中抱着小少爷,玉景平则站在旁边不时地逗着孩子,玉氏二老坐在主位上,含笑招呼着客人,说是客人,不过只是府中的侍从、侍女这些。
看着这样温馨的画面,茜草脚下一顿,黯然低头,悄悄退到一旁,热闹之中没人发觉到她。
就这样,直到小金赶到中堂的时候,茜草才从柱子后面走出来。
小金一出现就叫喊着身子不舒服,想拉着玉氏二老为她寻找良医医治。
正当玉景平不耐烦想叫人将小金送下去时,茜草立刻上前一步将她自己为凌苏孩子准备的周岁贺礼呈上。
声音戛然而止,是凌苏站了起来了,她把孩子给了玉景平,而她自己拿起木盘中的衣物看了很久,接着盯着茜草又看了一会儿,似乎想看出什么来。
玉母觉得堂中太过安静,便说了一句话,将热闹的气氛拉回。
“哎哎哎!看来茜草等不及了,还没到时辰就迫不及待将礼物拿出来,比我还快了一步呢!”
玉母说完,众人纷纷将给小少爷的礼物送上,各种小玩意儿和祝福的话,凌苏不再看着茜草,而是将她送的衣物收下后,转身和玉景平一同向众人道谢。
反而是小金,本来想要将生病这件事说出来闹一闹,让玉氏二老不得不给她一个交代,没想到茜草竟然又坏了她的好事,早不送晚不送,偏在这个时候将东西拿出来,她被那些个侍从、侍女挤到了外边,场面越发热闹,她也插不进任何话语。又加上玉氏为了照顾凌苏的情绪,没有请玉氏之外的任何客人,所以在场没有任何人为她说话。
小金在慌乱中抓住栏杆爬了起来,在站起的同时,突然有一个身影从她的身旁跑过去,对方并没有碰到她,但她却忽地瘫坐在后面的椅栏上,一瞬间惊恐布满全身,她不禁颤抖起来,捂着心口深喘着气,心脏一惊悸,晕死过去。
许久之后,众人退去,只留凌苏、玉景平和两三个侍女在那儿。
凌苏摇头轻轻叹气,朝堂中的椅凳那边走过去,玉景平跟在她的身后问她。
“怎么了,是中午小金说的话让你不舒服了吗?”
凌苏看着玉景平摇了摇头,神情有些疲倦,她笑道:“没有。我只是在想......原来仅仅只是收礼物,就能这样累人了。”
说完她坐到椅子上,背直接靠向后面,将眼睛合上,整个人安静得像一幅画。
玉景平没有到另一边的椅子上坐着,而是站在凌苏身旁,看她闭上眼像是在小憩,便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一直静静地看着她的脸。
他好像有一段时间没仔细看过凌苏了。
今日的凌苏与之前不同,她会开着玩笑,同他分享喜悦和对着他发一些牢骚。
忽然,凌苏慢慢睁开眼睛,见眼前站的是他,便又笑了笑,眼中尽是温柔的笑意。
玉景平也笑着,对她说道:“你如果这样就觉得很累的话,那以后你累的时候还有很多呢!”
凌苏听后,脸上的表情一顿,眼神变得呆呆的,突然她又笑,回道:“好吧!那你可要多帮帮我啊!”
又是那一份依赖,听得玉景平心里直痒痒,他点头说道:“肯定不会让你过分操劳的!”
凌苏也点头,然后慢慢看向孩子那边。
玉景平也看过去,一会儿,他又不知怎的,开口说了一句,“看!你对孩子多在意呀!你有时候对我可太冷淡了!凌苏,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凌苏的注意力都在孩子这边,也没太在意玉景平说的话,不知他为何又突然问她这个问题,心中有些迷茫、也有些不知所措。她抬头便回:“要有多喜欢?我们不是夫妻吗?”
看着凌苏虽笑着但表情淡然,像是真诚但又像在对他刻意敷衍的样子,玉景平也不晓得怎么描述他此刻心中是何滋味。
他知道凌苏喜欢着他,但他总觉得那里还不够。
虽然之后雨变得很小,但似乎怎么都不见停,那雨就那样下了一天一夜。
玉景平的心里也被种下了一根刺,一根让他不会觉得很痛,却令他万般难受的倒刺。
几日后,凌苏的房间中。
凌苏端坐在榻上,听见开门的声音,慢慢抬起头,就看见茜草走进来。
等茜草坐下后,凌苏才开口叫她。
“那染......”
凌苏说出了这个名字后,停顿了一会儿,她仔细看着茜草,茜草的脸上没有一点惊讶的表情。也是,她将东西给了她,想必早就做好的准备。
凌苏接着说道:“你的模样好像有了很多变化......”
“我的容貌是发生了一点改变,但就只有一点点。”
“是吗......是我记得不太清了吧。”
茜草笑,不知是在笑什么,她说:“我以为你答应了玉氏夫人让我进入玉氏是因为认出我了,你不说破我也不挑明。可是你也太坐得住了吧!我进玉氏也有段时间了,你从来没有问过我为何会出现在李家。你好像只是觉得我和小金可怜,所以才答应让我们进门的吧。‘灵枢公子’是在施舍我吗?”
凌苏一直看着茜草,慢慢地对她说出这句话来:“没有‘灵枢公子’这个人了。”
自她进入玉氏开始,江湖中就不会再有“灵枢公子”了。
“哦。”
“那么我正式问问你,你为什么会在李家?又为何进来玉氏?”
“呵!”茜草的笑变为嘲弄,“不是你同意的?让我来玉氏做玉景平的妾!哎!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看来从你离开那家那天开始便不复存在了。”
“你又在说什么!我离开那家是有原因的。”想起凌家的内乱,凌苏还心有余悸,不过这些年所经之事,她也早养成了不动声色地应对。
“你能在玉氏,我就不能进李家!”
“那染!”
“茜草!李家一定要我改个名字,他们不许我再跟那家有一丁点的关系!”
“好好......”凌苏起身跑到茜草身边,用手轻拍她的背安抚着她,“我明白了。对不起。”
“凌苏。”茜草嘴角的笑淡去许多,转而眼神有些悲伤,她倾诉着,尽管她不想再提起那些事,可是凌苏是她唯一认识和能够信任的人了。
“凌家没有了......”
“我知道。”凌苏极其冷静地说道。
“那家也没了......”
凌苏的脸上有了一些变化,似乎是觉得惊奇,“什么!”。
那家怎么可能......她做“灵枢公子”这些年,许多消息都能到她的手中,凌家从内斗到最后散了,她直接就得到了消息。但与凌家最密切相关的那家,怎么连一点销声匿迹之后的消息都没有呢。
“我的侄儿小绯还没有找到.....”
“那......茜草......”
“凌苏,我想离开玉氏了。我想到处去走走,我想找到小绯,我们那家就只剩下我跟他了。若是找不到他,那我就是独自一个人了......”茜草无力地靠在凌苏的肩膀上,收着哭声,眼泪如断线般的珍珠一颗接着一颗,很快将凌苏的衣服浸湿。
凌苏就让她靠着,她知道茜草很伤心。哥哥当初在她眼前倒下的时候,她的反应比茜草更强烈,所以她很理解茜草,她这样子已经是很克制了。
很久之后,凌苏才开口,她只说了一个字。
“好......”
茜草走了,凌苏知道。小金一夜之间也不见人影,凌苏有些奇怪,但她没有问,玉氏的人也没有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