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时二十四年。
梅江这个地方,入夜后会有些凉,权佑走过去将窗关上一些,然后他回头问另一边坐着的紫乔,“你还是没有说你是怎么想起之前的那一些事情。”
紫乔愣住,看了权佑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话,她有些急切,表现的很慌张,“怎么想起来的?要不是薛晴带我去那种鬼地方,我还不会被刺激到!”
“紫乔。”
“嗯?”
“你怎么会怕那些?”
明明是关切地询问,可紫乔看在眼里觉得很不是滋味,她说,“‘怕’得多了就怕了呗。”
演戏要演全套,总不能将所有人都骗过去之后,又半道放弃吧?那样她得多惨。紫乔的心酸的发疼,可她偏偏还不能完全表现出来,演过了,就不真了。
她已经连自己都分不太清楚到底怎么样的她才是原本的她,更别说要对权佑坦诚相待了,她根本顾不过来。
“郡主带你去了什么地方?你会怕得受了那么大的刺激,连......”那些不该想起的东西都能再记起。
权佑笑着,心中泛着苦味。他知道不能逼着紫乔去想从前的事,那样可能会逼疯她,可就是要逮着不放,不然他会越来越不了解紫乔的。
那样的话......他还怎么防着其他人。
紫乔没有马上回答,权佑的意思很明确,不知道点什么不会让她走,可有些事她想忘了,就不能再提及。至少,有她一个人晓得就足够了......
陈时十九年。
“好妹妹!”薛晴慢慢靠近紫乔,紫乔的样子像是被吓得不轻,但安慰归安慰,打趣一番也不是不可以!
“如何?我承认我就是自找罪受!”
“哎呀!别生气了,我又不是故意笑的!”
紫乔睨了睨,随后点头,也没有继续堵着气,只是刚刚确实被吓着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那么怕那些东西,明明都知道是假的,哪次任务不比那些东西惊险?但......害怕就是害怕了,她也不是刻意装出来的,也说服不了自己不去怕,索性就随便薛晴笑话她,她也不觉得丢脸了。
薛晴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很精致的袋子,递给紫乔,讨好地朝她笑着,说:“看!这是我从城中离开时顺手拿走的宝贝,送给你了。不要生气,好不好?以后我都不会再大声笑话你了!”
紫乔没看薛晴手中的东西,而是说道:“但会小声地笑话我,是吧?”
薛晴笑得收不住,只得将手中的东西塞给紫乔,嘴里还说着“我再笑话你,你也不许和我生气。你一样可以笑话我的!”
“算了!我不敢嘲笑郡主!”紫乔笑着转回脑袋,仔细的将袋子打开,看到了里面的那个东西,拉扯了一下嘴角,转头又问薛晴,“这是宝贝?你别是随便在哪儿捡了一个,哄骗我说成是东城的宝贝吧!”
薛晴无语,瞪了紫乔一眼,将袋子和袋中的东西一起抢回来。
她将袋中的那块碎瓦片拿出来,捧着它,在紫乔面前晃了两下,然后耐心地跟紫乔解释,解释的过程中还时不时地露出一些鄙夷的神情。但紫乔都把她的这些不太友好的眼神忽略了。
说了好一会儿,看到紫乔似乎终于领悟到了这件宝物的珍贵,薛晴才慢慢停下来。
“拿着!这是几百年的古物,可不就是宝贝嘛!要不是看在你刚刚被吓着了,我是绝对不会将这个东西送给你的!”
“好好好,多谢郡主忍痛割爱!”紫乔说着接过那块“宝物”。
而就在碰到那块碎瓦片的一刹那,紫乔的动作定格在了那个瞬间。
“阿蕊,喝了这个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是权佑,喝的什么?为什么会难受?
“阿蕊,睡一觉吧。哥哥就在这里......不会离开。”
是......赵弦?对了,赵弦是她的哥哥。所以脑中出现的画面是什么时候的事?
“老师!我亲眼看见了......”
“对不起......阿蕊。”
还有她的老师钟氻。
越来越多的记忆涌入脑海,但紫乔不确定这些是不是属于她的“记忆”,直到她看到了那个女人,是她的幸之师傅。
幸之师傅去看望重病的她......
就是这一刹那,紫乔想起来了,哥哥死了,老师死了,幸之师傅去安慰她,权佑喂她喝下了那碗药。
她所有的反常,所有的不安,所有的疑心,在这一瞬间,一切都明白了。
“紫乔!紫乔?”薛晴看着紫乔拿着那块碎瓦片发了好一会儿的神了,就想着叫叫她,她害怕东城的东西又有问题。但紫乔随之的反应,让她松了一口气。
“嗯。”紫乔点点头,看着兴致不太高的样子,她问:“这......宝贝当真送给我了?不反悔?”
“是啊,送你了。怎么了?怕鬼,不敢收啊?”
紫乔眼中闪过惊恐,快速低头,哑声说道:“你还提!你嘉城郡主送给我的东西,我还敢有不收的。”
“哦。那是因为什么?”
紫乔抬头,可怜的模样,她看着薛晴,“你不会还有什么事要我帮的吧?不然怎么会将你去探险得到的宝物送给我!”
“嘿嘿!”薛晴靠过去,亲昵的抱着紫乔,“要不说你聪明呢!好宝贝你拿着,姐姐不会要回的!就是还需要你帮我守着一个秘密!”
“你就不能当我随口说说啊!”紫乔气鼓鼓地盯着薛晴。
“你都专门问我了,我还不顺着你的话说下去啊?”
“什么事?”
“韦沂的身份。”
“我又不会乱说!”
“那权佑呢!”
“......他也不会乱说。”
“哦......”薛晴探头看向那边的木屋,“那个神医的徒弟呢?你能保证他不会随便打探?”
“会有什么问题吗?”紫乔跟着薛晴站起身来,盯着她的背影,眼神有了一些变化。
装模作样还真是心累!
随着薛晴回头,她又不着痕迹的转换眼神和表情,等待着薛晴的话。
“他应该认识韦沂。”薛晴看着紫乔,想向她讨一个承诺。九生门不是一般的江湖门派,之中风险太大,她答应过韦沂,就一定要遵守承诺。
“认识?”紫乔随意地笑着,接着笑容僵在脸上,薛晴的样子显然不好搪塞过去,“认识又如何?满白川还是靠得住的。我保证。”
“是吗?”薛晴还在怀疑,她很谨慎。她不是不愿意相信紫乔,而是世事难料,紫乔承诺了,不代表满白川就一定可靠。
紫乔靠近薛晴一点,声音小了很多,她提醒道:“郡主,这里是九生门,我说话还是有些用处的。满白川还不是那种小人,至少在我看来,他不会将韦沂是大赤国秦王世子的消息传出去。还有,我觉得您应该先去问问韦沂,为何他会陪着满白川一起演戏,从而将你我支开。又或者是......满白川在配合韦沂演戏,他们有又什么目的,作为深受——陛下宠信的郡主大人,不是更应该深思吗?”
“韦沂他不是这种人!”薛晴否认道,她没有发现紫乔在说道“陛下”时眼中的冷意。
“满白川也不是!”紫乔摊手,略显无奈。
外面的两个女人正暗自较劲,谁也不想认输!
木屋里,满白川也将韦沂身上的银针取下。
韦沂穿好衣服,问满白川:“你真的不准备回大赤国了?”
“是,世子你问了很多遍了。”满白川耐心回答,然后接着说道:“你我好友重聚。我不想将你从这里赶出去!”满白川淡淡笑着,行医这么多年,他早就有自己的行事风格,说得也不算是玩笑话,也不怕韦沂会真的生起气来。
“那好吧,我没权利逼你。”韦沂也是不想逼满白川,毕竟他当年中毒,有一部分原因是自己的父亲造成的,周氏公子还活着,已是万幸。至于太子,自己会一直站在他这边,其他的,他也无能为力。
......
她着一身华服走的急切,面容上却没有露出丝毫的慌张。
“族长,您如此着急让人去殿中唤我,是有祭坛出了什么事吗?”她端着身子站定在她的父亲身旁,从容地问道。
“城中出现时疫,大王命人去查,说是找到了有人做过法的咒文。”
“是诅咒。”她说道。
“是。竟敢在我们氏族面前挑衅,我给你五日时间,将诅咒破除。”
“是。”她缓缓点头。
这种要求,她从来都不能拒绝。六年前,她或许还会提出疑问,但现在的她只能将那些情绪放在心中。氏族需要的是一个没有疑义的她。
她回到皇宫之后,就马上去往国师那里。她拿起他们描下来的咒文,仔细看起来。
国师走到她的身旁,中间隔了三尺。
她已习惯,对氏族有威胁的人,她应该要防着。而大王所忌惮的人,他也要离她远一点。
“皇妃,这个咒文我看了一天一夜,还是找不出这是个什么咒术。你看了有何头绪?”
她没看他,亦不想回答他,她紧紧盯着布上的咒文,脑中闪过许多咒文,当真和他说的一样,她......也找不到这是个什么咒术。
其实她一直都不怀疑他的能力,大王让他做国师,为的就是制约她,以此约束氏族的行动。
但是,他们两个彼此都制约着对方。六年,她以为乖乖做好东城国的皇妃,氏族就会有所收敛,大王也会平息一些怒火。
看来,是她想的太天真了。如今终于有一方忍不住先出手了。
“国师不知道这个咒术?”
他摇头,“皇妃有办法!”
她点头,手拂过那张布,咒文即刻消失。
“我回祭坛几日,这件事由我来解决。”
三日后,时疫消失。一月后,时疫再次出现,这一次没有咒术,是外来流民带来的灾祸。
大王怒,召见国师,国师承诺十日内定会消除时疫。
她在祭坛待了三个月,出来时就发现东城国一片混乱,确切的说是皇宫和氏族一片混乱,族长和大王都在祭坛外等着她。
她料道不会是好事发生,不然大王与她的父亲不会面容相和地站在彼此面前。
只是不由她想,她又得回去祭坛了......
陈时二十二年,春,嘉城。
薛晴拿起桌上的那封信,这已经是连着两个月收到的韦沂的第八封信。
她急忙拆开信,看到信上的内容——郡主,前日我又看到了一些其他画面,梦中来来回回地出现了很多人,人影模糊,不能得知其中到底有何缘由。不过,尽管如此,我还是能够看出那位身着华服的女子就是当时我们在东城中看到过的那位女子。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请求薛晴好友再去一次东城,“城”中必定还有很多往事我们不曾知晓。
薛晴看完信后将其放在一旁,神色变得疑虑,纠结片刻,眉头放缓,拿起笔写起信来。
十天后。
韦沂此刻正躺在院落中的摇椅上,手中执书放在胸前。他今日好不容易才从梦中醒来,此刻又想睡去,接着去看梦中的那个女子,他最近好像越发依赖能在梦中看到她。
最初梦到的时候也不知梦中的那个女子是谁,是反复梦到过之后,他才肯确定那女子是当初“城”中的那位女子。
其实病好后他就回国了,但与薛晴一直都还有着书信往来。回来后,一切都很正常,他觉得人生得一场奇遇应是上天恩赐,能平安回国,就不应该再去计较其他。但自从年前开始,他就时常陷入梦魇,看到的画面还是当时在东城看过的那些景象。
他这才觉得不对劲,便在信中写到——薛晴好友,我当初可能不是得病了,而是邪气入体。因为从去年冬日开始,我时常会陷入梦魇,而近一个月,每次都能看到不同的景象,而且往往陷入其中不肯醒来。梦中似有一女子,看不清模样,只能隐约望见一个背影,不过那服饰应是珍贵之人才能穿上的。
“世子!”
韦沂被府中的下人唤醒,他眼神迷离,慢慢起身看着朝自己跑来的侍卫。
他刚刚又睡过去了,奇怪的是他这次没有梦到那个女人,却梦到了一个男人。那个男人似乎是东城国的国师。
“世子!”侍卫跪在地上,将信件奉上,“这是嘉城郡主派人送来的信。”
“好。”韦沂拿过信,尚未打开,他将身边的下人和信使支开,“你们先退下吧。”
待院中只剩下韦沂一个人时,他将信封撕开把信拿了出来,但却没有看信中的内容。
他在犹豫,若先前想要薛晴再去东城一次是因为好奇,但做了那样一个梦后,韦沂又犹豫了,东城不是他和薛晴看到的那么简单,说不定让薛晴再去东城也不全是他一个人的想法。
那个男人借他之手,是想救谁?
突然,韦沂按着自己的头,他似乎又想入梦。他狠狠地摇着头,想要清醒一点,但瞬间他的身子又倒回椅背上,手中的信纸也落到椅子旁边,上面只有一句话。
——世子,我即日便出发,会尽快到达东城,你放心。
......
“师傅,咒术不是解开了吗?为何那些时疫又出现了?”小徒弟在一旁满脸焦急地问他,手上拿了一卷又一卷的古籍,却没有找到一个可以解除那个咒术的咒文。
当然找不到,他几日前才知晓,时疫是大王弄出来的,咒文也是随便糊弄出来的,为的就是给氏族一个提醒。
皇妃应该是早就看出来了的,但她没有将事实说出来,毕竟她夹在氏族和大王之间,对于这些,她向来都是一个人承受所有。
但......他急忙拿过小徒弟手中的古籍,看了一会儿,同时回忆着那个已经被皇妃消除了的咒文,脑中浮现出了一个死咒。
他手中的古籍掉落在地,小徒弟去捡,边捡边问他,“师傅你怎么了?”
他像是没听到,走出了祭祀的大殿。
他一直在想那个死咒,原来大王不只是为了提醒氏族,大王要对氏族赶尽杀绝。皇妃就是他下手的第一步。
他阻止不了大王,但总是能想到办法救下皇妃的。
十日中,他寻遍了所有古籍、卷轴,连大王那里也旁敲侧击的问过。可是就像是走进了一条死路,他所找到的方法,或者是大王为皇妃选择的路——须灵术超然者献祭,方才能消除时疫。
夜中,他招来自己的小徒弟,也请来了大王。
他说有办法可以消除城中的时疫,便在两人面前施了术法。
他在献祭前请大王答应他一个要求,皇妃将会是东城国最后一位有着高强灵术的人,希望大王不要祸及无辜。
不知道是哪句话说服了大王,大王什么都没问,也没有说过多的话语,一脸感激的模样答应的他。
他当时还庆幸过,交代小徒弟自己的后事——他以身祭天让东城国度过这次难关,但作为逆天而行的惩罚,他的灵魂将永远被封禁在灵玉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