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时十七年,上潭。
白门外站着两个女人,一个通身橘红,一个着白衣,两抹身影踌躇半晌才起步朝大门那边走去。
守在门口的弟子向白衣女子行礼,态度很是敬重。
“罗门主,您可算来了,另外几名门主先到了,正在大厅议事,您直接进去就好。”
“嗯。”罗依语轻轻点头,表示知晓。
她轻掀裙摆,跨过门槛,韶可人紧随其后。
罗依语朱唇微弯,眼角隐隐藏笑,不管是对于自己还是其他人来说,她确实很久都没有出来过了,又是这样“热闹”的场面,是万万不能缺席的。
进入大厅后,确如那名弟子所言,几个门的门主、主事都到了,除了那位不知其名,不晓其貌,行踪不定的新任紫门门主不在那里。
对于那个新门主,罗依语还是挺好奇的,听说也是个女子,竟能入了那位甘大人的眼,不知是怎样一个角色。
她嗤笑一声,跟她有何关系?
“依语,我们过去吧!那边挺热闹的,去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韶可人看出了罗依语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这一年中,尽管罗依语什么都不说、什么都没做,别人可能看不出来,但跟在依语身边多年的韶可人怎么会没有一点察觉。
“好。”
两人朝那边走去。
“罗门主也来了?”
“嗯。公孙大哥别来无恙。”
见罗依语回答得敷衍,公孙明练只好点头,随后无趣转头。
这时江回开口了,“嗯......为何不见紫门门主?”
几人摇头,向罗依语那边探视一眼。对于那个新门主他们也不了解,只是心中都有几分好奇。
罗依语听后淡淡地笑起来,眼中不含杂情,看着他们投过来的目光,也丝毫不怯场。
接着,就在那几人把目光收回去的同时,罗依语低眼摇头,笑也收回了一些。
是呢,她确实变了许多。
她向韶可人那边移了一点,虽然距离不多,但足以告诉别人她的有意疏离。
她现在连平常的作戏陪笑都嫌麻烦。
也是,跟她没有半点关系啊。为何还要装模作样?不要,那样她太累了。
陈时二十四年,沛城橙门中。
“门主!北瑶姑娘在门外等候。”一名橙门弟子来到罗依语房门前禀告。
房门关的紧紧的,窗户严丝合缝,一丝光都透不进去一样。
这名弟子感到很奇怪,却也不敢多问一句。近来,他们的门主越发不理门中事宜,整日待在房间里。
“速速将北瑶姑娘请到堂中。我随后就到。”房中传来罗依语的声音,不徐不疾,带着冷冽,让人无法靠近。
“是。”弟子不敢有丝毫的停留,立即跑出去请人了。
“北瑶......良思。”罗依语看着镜子中自己,镜中的她穿着白衣、簪着好看的珠花,双手捻着垂放在肩头的长发。
她恼念着:“什么日子啊!”
她沉静了一会儿,起身去到一个梨木箱子旁。她将它打开,里面叠放整齐的正是她的门主服饰。
九生门中各个门主都有一套属于他们自己的门主服饰。
她的这套,琥珀色,很衬她的肤色;正面绣着云雁,是橙门的标致,袖口和裙边点着云纹,很是好看。但她就是不喜欢。
她还是喜欢身上穿着的这件,象牙白,单纯的白,不掺和其他任何的颜色,不是十分美丽,但她就是最喜欢。
可惜......
罗依语神情厌厌,无奈一笑,再喜欢也只能偷偷穿了。
依语抚摸着箱中的衣服,并没有再三纠结,只是犹豫几分,便将身上的白衣换了下来,穿上了她的这套独一份门主的衣服。
回想起来,这套衣服还是她的师傅木先生送与她的,可尽管那样,依语还是对它喜欢不起来。
“北瑶姑娘,久等了,请随我来,门主正在前堂等您。”
“有劳。”北瑶良思颔首道谢,然后跟在那名弟子身后一同去见罗依语。
北瑶良思一身黑衣,窄袖口、低裙边;头发也束起来,除了一根木质发簪,身上再无其他装饰,给人的感觉是一眼就能印在脑海中的“干练精神”,其走路的姿势也是清爽干净,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让人不禁想多看几眼。
两人走了半盏茶时间,北瑶良思在一根柱子前面停下来,身子探向外面,看着一大方台,她叫住前面的橙门弟子,指着方台说道:“那是雁云台吧。”
那名弟子回答“是”,看到北瑶良思欲言又止的表情后又补充道:“姑娘是不是想问为什么会变成现如今的这般模样?”
“嗯。”北瑶良思点头,接着露出甚是可惜了的表情,微叹“早就听说橙门的雁云台是九生门中的一绝,三年一次的门中比试更是声势浩大、引人注目。我前些年就想去台上比试了,却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间,如今来了这里却没有那个机会了。可惜——可惜——”
“姑娘说的也没错。”那名弟子看到那边的雁云台,眼中也有惋惜,曾经雁云台上的辉煌,他有幸见到过。可如今那里也只是一座大点的台子罢了,萧索冷清,从门主到最新进门的弟子,无一人前去“光顾”。
北瑶良思从那名弟子的脸上看到了愁容,以及他觉得自己被发现后地极力掩饰,她并不放过这一点,她来这儿的目的就是为此。便用温和的声音稍然问道:“是什么缘故呢?大人从未提起过。若雁云台不重要,你们这些弟子也不会如此惋叹,我虽也在九生门中,不过对于橙门来说,算是一个外人,丝毫没有评议之权。”
“北瑶姑娘言重了。”那名弟子有些惊悸,连忙开口说话,希望北瑶良思忘掉他刚刚的胡言乱语。
“没事,我只是觉得可惜,想知道为什么雁云台会变成这样。你与我说说吧,罗门主那里我自有分寸。”北瑶良思安抚弟子,有些事的缘由还就只能从这些门人口中得知,不然就算去问罗依语,她也只会含糊过去。
“雁云台三年一次的门中比试是门主下令停掉的。”
“大人们同意了?”
“应该吧......”那名弟子眼神闪躲,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事瞒着,“门主应该有权利停掉一个门中比试,若是上面的几位大人不同意,应该早就有人来此......但是没有啊!大人们应该是默许了吧。”
“大人从未提起过。”北瑶良思又将先前的话重复一遍,她不认为权佑会刻意瞒着她,但若事实如此,他到底为什么不跟自己说呢?
半月前,梅江。
“你确定了,还是要去?”还没听到回答的权佑,已经在翻面前的小柜子,他从中拿出一封信件。
“是,我不去沛城看看,总是放不下心来。”
见良思回答完自己的问题后,也不说其他的话,连句“告辞”都没有就转身离去,权佑立马叫住她,将手中的信件交于她。
北瑶良思将信拿过来一看,信封上明明写着的是“青门”,而她这次去的是沛城,两处地方离得可不近,想了想后开口问权佑:“不是给青门做了吗?我可没时间替你们跑一趟。”
权佑起身将信拿回去,提笔在“青”字上面画了一个叉,接着又在旁边写上一个“橙”字,将信塞回北瑶良思手中,不等良思反应,接着说道:“我再三思量,还是交给罗依语去做。”
良思看了看信封,侧头看权佑,略感无语,“大人辛苦啊。”
“还有......”
“什么?”刚转身的北瑶良思又回头,“大人,您呀!一次交代完好吗?”
“荆山过两天会有人来梅江,你没有什么要事,十天半个月内就不要过来了。”
良思眉头稍显一丝不耐烦,“你直接说紫乔要来就行了,不用特意用‘荆山’来代替,我还要猜一下,麻烦!”
“暗号嘛,隔墙有耳。”权佑笑道。
北瑶良思也好笑道:“得了吧!权佑。在黑门中,谁敢听你的墙脚”
权佑假装认真思考了一会儿,道:“紫乔。”
“......”北瑶良思遂感无语,白了权佑一眼。
“怎样,北瑶?”
“......”北瑶良思眨巴眨巴眼睛,对着权佑一字一句说道:“您请放心,权佑大人。”
“嗯。我听着呢!”
“我呢,就算这次运气好,解决了那些疑问,十天半个月都不会回来的;还有,就算真的有十分之要急的事,一个月内,我都不会来梅江打扰你们的。你......满意,了吗!”
“嗯,不错。”
“等等......”北瑶良思顿了顿。
“还有事?”
“你能不能跟紫乔她好好说说,别一看到我和你在一起待得时间稍微长了那么一点点,就那样一副表情甩给我。”
“怎样的表情?”权佑试探道。
“你别装不知道,她......她瞪我。”北瑶良思后半句话是咬牙切齿挤出来的。
权佑听后,嘴角也在微微抽动。他也不只一次跟紫乔解释过他与北瑶良思之间的关系,可紫乔就是故意要选择性听取,几次之后,他自己也放弃了。不料北瑶良思的“怨言”竟那么重,实在是让他惭愧难当。
“你说这姑娘,我也是真服气。”北瑶良思一脸认真。
“她还小。”权佑硬着头皮替紫乔辩解。
“还小?”北瑶良思略微吃惊,“也就你还当她小姑娘吧!”
“你不也是?北瑶。”权佑想到紫乔平常时候的娇横无理,忽而温柔一笑,又对北瑶良思说道:“你如果不是惯着她,以你北瑶家二小姐的脾气,怕不早早报复回去了?”
“说实话,对于她,我已然没有其他的办法了。”北瑶良思摇头叹气,接着又说:“我也算救过她一次,帮过她好多回。可她对我的态度就是有着两种巨大的差别,而且......转变的十分从容,毫无痕迹。”
北瑶良思把信揣进宽大的衣袖中,临走前还对权佑郑重说道:“我是真的佩服!”
北瑶良思的思绪慢慢转回来,她盯着从后面走出来的女人,听到了她的声音。
“北瑶姑娘,稀客,稀客呀。”
罗依语向北瑶良思招呼着,极热情地欢迎这位远客。
北瑶良思浅笑以示回应,她丝毫没有感受到这位罗门主的热情。
罗依语这样的举动让人猜不出所以,看样子似乎和北瑶良思相识许久一样,可她仍然坐在主位上,笑容满面眼中却未含情。
尽管如此,这也是她这几年来最好的一次待客之仪。
好像是没有想到罗依语的态度会这样转变,堂中除了韶可人以外的弟子都吸了口凉气。
北瑶良思在那样的气氛中也没有什么不适,而是客气道:“罗门主,久仰!”
“大人他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还劳烦姑娘您亲自走一趟。”罗依语的面容变回平时的模样,但说话的时候刻意隐去了平时的冷漠。
北瑶良思从梅江而来,虽然很少理会门中之事,但权佑身边的人,她总是要认真对待的。在九生门中,仅仅只剩下权佑一人还可以信一信,也只有权佑还能让她感觉到自己不是冷漠的。
“有。”北瑶良思将信递过,“大人命我给门主你带来了一个任务。”
韶可人想过去接,但罗依语先她一步走到了北瑶良思身前。
罗依语将信拿到手中,拆开。
才看了一行,她突然抬头看着北瑶良思,面色有些难看,冷声问道:“字,确实是权佑大人的。可.....是给青门沙侬烟的。”
“可现在我交与的人你。”北瑶良思无发看出罗依语心中到底有什么想法,但是看到她的神情似乎有点难受。
罗依语的眼中多了一些情绪,似乎想听听北瑶良思的解释。
“他的确是让我带到橙门。”
“可信上也确实说的是沙侬烟。”韶可人将罗依语手中的信拿过来看了之后开口质问道,她可不管北瑶良思是何人,心中有不快便就直言直语说出来。
“原来是给谁的,现在并不重要。这是大人几番考量后做出的决定,‘我们’无权过问。门主还是仔细看看后方的重点吧。”
罗依语听完北瑶良思的话后没有再多问,只悄声说了一句“他果然是对我很失望。”说了后也没有出现其他的情绪,而是低头仔细将信的内容看起来。
将信看完后,罗依语心中莫名地又掀起涟漪,叹道:“他总算是还能记起我。”
看到罗依语的眼中似有泪光,北瑶良思心中奇怪,她可从来没听权佑谈起过罗依语,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往事,会不会跟他有关?
北瑶良思迫不及待想知道,急忙张口:“你......”
可一瞬间,她停住了。若是与那人有关,权佑断不会瞒着她。
她改口说道:“想必罗门主也清楚,在九生门中,历来交给青门的任务,都是最重要、最紧急、最难完成的。”
“我当然明白,所以刚刚才会失礼。姑娘莫要放在心上。”这时的依语终于不像以前那般冷肃,话语中也尽是对北瑶良思的央求,“可否请姑娘帮我一个忙,我想请权佑大人到门中一聚。”
“门主还是先想想任务该怎么完成吧。”
“我肯定不会让权佑大人失望!”
“门主认真看过了吗?”北瑶良思指了指罗依语手中的信,“我刚说的三点,这个任务占了第二点,可不是那么容易成功的。况且是朝中胡大人所托,更是重要,所以大人最先才要给青门做。”
“但权佑大人最后还是交给我了......不就说明他还是信任我吗?”罗依语眼中闪烁着光芒。
“可就连我也知道,罗门主有五、六年没有接过任务了。”北瑶良思凝眉故作怀疑。
罗依语笑了笑,轻答:“不就是杀个人吗?有何难!”
听了这话,罗依语旁边的韶可人也笑了,她有很久没有看到过依语这般傲视无物的神情了,她知道尽管过了六年,依语还是可以轻松做到。
听完罗依语的话,北瑶良思才明白左和的话并不假,罗依语能在不闻不问、在对九生门的贡献几乎没有的情况下,还能稳坐门主之位好几年,也不是没有道理。
虽然没有真正见识过她的本领,但就凭她刚刚说出的那句话,北瑶良思是很信服的。
虽是轻声之言,却极其有力。
但她还是提醒道:“官府那么多人都没将那人拿下,罗门主还是谨慎些吧。”
罗依语坐的悠然,她还是一贯的从容淡定,稳然答道:“好......北瑶姑娘。我会拼尽全力,定然会完成这次任务,请大人务必放心。”
三天后,沛城橙门中。
“门主,您叫我?”聂樵发几日没睡好觉,此刻正努力打起精神,但还是不时打着哈欠。
“怎么了?才多久没见到你,就这幅模样,你是为橙门操了多少心?”韶可人在一旁皱着眉头说道。
“操心不敢!”聂樵发笑笑,朝依语走近,但也只是近了几步,他爽朗开口:“我在努力练功,不敢有丝毫停躇,这不心急了些,伤着了,便几天无法安睡......”话的最后半句竟还有些撒娇求安慰的意味。
说完,聂樵发朝依语那儿看了一眼,想知道她是什么反应。
韶可人憋住笑意,瞥了瞥罗依语,眼眸微转瞧着聂樵发那半忍着半迫不及待的小表情,便就忍不住了,露出白齿,大声笑出。
罗依语自然知道韶可人在笑什么,但她不会挑明,待笑声渐小后才说话。
“练功勤奋,不错。”她很满意。
“是,门主。”聂樵发听到依语终于发话,便顾不得再用眼神让韶可人停止笑他,赶紧摆正态度回着依语。
“可是自己的身体还是要仔细注意着,别到时候让你去做些事情,你又找借口。”
“没有,门主,我只是看起来精神不佳,做任务还是......”
“依语,你也太相信这小子了吧!他说在练功就在练功吗?你都大半个月没见过他了。”
“韶姐姐!”聂樵发此刻真想上前去捂住韶可人的嘴。
“可人,这有什么不信的?他除了好好练功,还有其他事做吗?”罗依语对于聂樵发的话毫不怀疑。
这倒让聂樵发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了。
聂樵发的嘴还半张着,原本想要说的话全部堵在心里。
他在想,原来她也不是特别关注他,或者说是太过于信任他了。
可就算那样,他心中还是平静不下来。
连心大的韶姐姐都能猜到他不是那么尽心练功,偶尔也会偷懒片刻。
那如此关心他的门主为何一语断定相信他呢。
“是的,我都在认真练功,从来不曾懈怠过。门主,您尽管放心好了。”
聂樵发此刻心中有些苦涩。
连一旁的韶可人也感觉到了,她的笑声停下,看着罗依语。
但罗依语似乎就是不跟他们想在一处,全然不理会其中意思的样子。
她淡淡开口,切入正题,“这次北瑶良思带来的任务有些棘手,不过,对方只是求财,还未造成伤亡。可还是已经影响到了乐都人民的正常生活。要快些解决。”
“是。”韶可人跟着说道:“很巧,那贼就在离沛城不远的小镇上。”
“故意送上门?”聂樵发问。
“怎么会?这任务可是北瑶良思带来的。”韶可人否认道:“北瑶良思是黑门中人,任务是绝对不会泄露的。
“那......”
“我运气好吧。”罗依语转身缓缓说道。
“看来权佑还是不肯完全信任我,存了那样的心思,时机都算得刚刚好......”罗依语想着,她心中堵着一口气,久久舒展不开。
“运气?”韶可人疑惑,看着依语。
罗依语虽看起来平心静气、不露声色,但韶可人还是感受到了她的忧愁不快,不想看到罗依语多想伤情,便铮铮开口,说道:“既然是久等才等到的机会,我们更应该好好把握啊。”
说完上前拉住依语的手,不再给她胡思乱想的机会。
依语怔了怔,回过神来,看着面前女子那无条件相信自己的眼神。
脑中又出现了当年在雁云台时的情景,那时候虽然两人还未正式相识,但她却是对自己说的话深信不疑,直至过了许多年,她还是在自己身边,依旧信着自己。
罗依语点头,表示自己明白韶可人的意思。
聂樵发在旁边适时开口,他问:“如果真像北瑶姑娘说的那样,那人真的如此难对付,我们应该采取哪些行动呢?”
罗依语看着聂樵发,仔细想了一会儿,说:“沛城是我所管辖的地方,最好是能让对方进的来,出不去......”
“是。”聂樵发和韶可人齐声答道。
“但是......”罗依语低头让人看不出她眼中的情绪,她顿了顿才说道:“我不想在这儿杀他!”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冷绝。
聂樵发傻了一瞬,不知道罗依语说此话的原因,也不敢问。
韶可人知道,罗依语的决绝全是因为那个人,心中无奈,只得在一旁点头以做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