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时二十四年,八月中旬,兰夏青门。
“沙门主,我来接我家门主回去。”
沙侬烟有些为难,“小乔......小乔已经离开青门了。”
沙侬烟叹息,她是越来越看不懂紫乔的心思了,一向潇洒的紫乔也变得束手束脚起来。
“什么!”千度楞在原地。
千度按着和紫乔约定好的一月之期去兰夏青门接紫乔回荆山,他到了青门后才从沙侬烟那里知晓紫乔在他来的两天前已经和权佑、廖微他们一起去乐都参加璇夕公主的婚礼了。
两天前。
有人来兰夏了,来人不是千度,而是来这里接紫乔去乐都的权佑和廖微。
青门大门前,沙侬烟拉着紫乔小声地对她说:“小乔!你就不再等两天吗?还有两天就到一个月了,届时千度就会来,你不是和他说好的吗?一个月后他会来我这里接你,就只有两天了,你都不等等他,你不怕千度对你使气吗?”
紫乔摇头对沙侬烟笑,那天春荣走后,她就想睡去,却是很久才进入睡梦中。不管是这两年,还是前些年,她其实从来都没有找到过何为她心中最重要的人和事。
醒来后,她就想了很多,她在乎哥哥,事实上她只是不愿忘了从前那般快乐无忧的时光,她在乎权佑,可她更在意她自己的感受,因为在意自己的喜怒哀乐,所以她在意了很多人的感受。
但......她原以为这样,她就能得到满足从而快乐无忧,可她最后竟是把她自己的感受放到了最最后面的位置,因此她活得太累。
她不想在意那么多的人和事,可偏就是放不下,庸人自扰,怪不得她会感到那么累呢!
紫乔看了看权佑那儿,她回头对沙侬烟说:“阿烟,你放心吧!千度......他才不会真生我的气呢!琼儿大婚,他也会去,到时候他气不过要骂我,我也听着了。”
“可......”沙侬烟还是不肯放下紫乔的手,不知为何,她看到紫乔的这个模样,她的心中酸酸的,她再次强调,“小乔,还有两天而已,公主大婚在九月,你们不需要这样赶的,等千度他来,你们再一起去乐都不也一样吗?”
紫乔又摇头,“不是‘两天’的问题。阿烟......我在这里留了太久,早该离开了!”
紫乔自嘲地笑了笑,她的笑容很淡,带了一丝苦味,可她的眼却是清明的。
她以为至少在兰夏她可以暂时忘掉一些烦忧,可她心中藏了事,不管身处何地,她都是不得自在的。
这一月,她的“伤”不仅没有好,反倒加重了许多,所以她不能再继续待在兰夏,还是做点实事恢复得快。
......
“她是这么说的?”千度捏紧拳头跟沙侬烟确认道。
“嗯。”
沙侬烟轻轻点头,然后她就看到千度的怒气在他周身翻腾。
“好呀!”千度的脸忽地涨红起来,“还听着我骂她!我骂她的还少吗!又不听话!”
于是乎,千度也追去了乐都,用了他此生最快的速度,他可得好好骂醒她!
陈时二十五年,秋,乐都。
千度到乐都的时间刚好,正是九月璇夕公主的大婚之日,看着公主府中欢笑嬉语的几人,千度觉得他还是来迟了一些。
“是千度!”
薛晴一看到千度,她就碰了碰她身旁笑得开心的紫乔。
闻声,紫乔没有马上去看千度,其实她的心中还有些怵,于是她做了做准备才看向千度那里,可她抬头却发现千度没在薛晴看向的那个位置,她忽地有些心慌立马站起身来去找。
终于,她找到了,原来就是一个转身的时间,她就看到了千度,千度正在权佑和廖微那边同他们一起说着话。
紫乔松了一口气,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离开兰夏之后,她就变得患得患失。她朝权佑他们那边跑过去,躲在了权佑身后小心翼翼地看着千度。
“怎么了?”
察觉到紫乔的情绪,权佑低头问她。
听到声音,紫乔看着权佑摇头,然后她重新看向千度的时候,她的眼中才终于有了心虚。
也是终于等到紫乔认错般的眼神后,千度才松了一口气,他立马白了紫乔一眼,然后转身和廖微说起话来。
“哼!”紫乔气馁,她低头靠在权佑的手臂上心烦起来。
见紫乔的这般模样,权佑心中了然,他像是才在刚刚的那一瞬间发现了紫乔会怕千度的这一个秘密,他觉得弥足珍贵。
他来了兴致,逗着她,道:“千度竟能治住你?倒是令我惊讶!堂堂荆山紫门,平日里威风神气的紫乔大人也会被门中的门人所约束到啊!”
听了权佑的打趣,紫乔倒是对他不客气起来,她举起拳头就朝他的手臂打去。
“哎哟!”
权佑假意吃痛叫了一声,紫乔听到声音就还想多对权佑来几下,她将将举起手,就有公主府的侍从进来他们这里面传消息。
璇夕公主的驸马胡进维,来了。闻声,在场所有人都停下交谈和手上的事往中庭那边看过去。
这时薛晴的飘来一句:“璇夕是我们当中最小的一个妹妹,却在我们之前成婚了!唉——加把劲呀加把紧!”
紫乔在这个声音中也看向那边穿着一身喜服神采飞扬的人,胡进维......琼儿,喜欢的原来就是这人啊。
胡进维,陛下身前的红人,如今又成了他最爱的女儿璇夕的驸马,多么意气风发啊!
紫乔看了看她身旁的两人,权佑脸上是客气的笑容,廖微脸上是欣慰的笑容,但都和他们曾经的笑容不一样了,他们两个的脸上,以前也是有过像胡进维脸上那般意气飞扬的笑容啊,紫乔的情绪一瞬间有些低落,可现在来看,那样的笑容好久都没在他们脸上出现过了,他们亦不是曾经的少年了。
紫乔心中并不嫉妒胡进维,她只是有些惋惜,权佑和廖微会变成如今这样,有一些原因是她造成的。
往事种种,应如过眼云烟,他们几个人中能有一人如今能幸福,再好不过!
璇夕是她的好朋友,璇夕幸福,她应当高兴。所以紫乔今日很高兴,她许久没有这么高兴了,因为今日没有谁的别有用心。
难得的好日子,不应当再去想些有的没的,她呀,要往前看才好!
璇夕公主所拥有的荣宠是乐都,乃至三国中都是独一份的。
她是陈国的明珠,陈国皇帝非常喜爱她,在她十二岁时就为她建造了公主府,很多尊享都是独一无二的。
因为陈国国君对她实在太好了,以至于陈国的百姓都觉得全国最尊贵的女人是璇夕公主。陈国国君还说过一句话:若琼儿是个皇子,那国之重任就要交于她手中。幸而璇夕是女儿,不必承受社稷大任之苦,朕甚慰。
离渠宫中,璇夕在她母妃身前住的殿中梳妆,宫中许久未有过喜事,多年以来的阴霾因这场盛事一扫而光,最高兴的莫过于陈皇,他正坐在离渠宫主殿等着璇夕过来。
“今日璇夕大婚,化乘也回来了,阿枫肯定会很开心!”
陈皇望着前方说道,他身后的陈意也笑。
“这是她最想看到的一幕,如今公主殿下身边有了良人,陛下今后亦可少操些心了。”
“嗯。”陈皇欣慰地点了头,他开心道:“璇夕也是好不容易才肯迈出这一步啊!当时我以为她会怨我一辈子,还好还好,璇夕还愿意同我说话。”
“临岚,孩子们会理解我们的。”陈意安慰道。
陈皇的眼中突然放空一瞬,然后他才说:“如今应该算是懂了我一些吧。若璇夕和......化乘都不能理解我,我大概也是会很难过的。可不管我难不难过,他们之中现在有一人能够幸福,我便知足了......”
听到陈皇的这句话,陈意想到了他家女儿,他家的孩子若能也像璇夕和化乘那样就好了,可他们陈家的孩子一个个的都是死脑筋,五杉是那样,盈路也是那样,不知道朗清会不会也成那样。
父母之爱子为计之深远,可他家女儿偏偏问了他那样的问题。
他当时没有回答她,原因是他也不知道怎么回那几个问题,可他的女儿却将那一个个问题都给出了她自己的答案。
他们陈家的孩子想事情都太过理想化,以为做好臣子的本分便不会被人逮到错处,可五杉在朝中的结局便是落了个“树欲静而风不止”的下场,于是在陈盈路回到家中后,他就劝女儿放下。
可他的女儿说:“清者自清!我何须去在意别人怎么说!”
他便回:“人言可畏。一两个人,你不在乎,十人、二十人呢?你也觉得不怎么样,那上百上千上万人呢?他们说的话你可都能承受得住!路儿,这世上的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啊。”
最后他的女儿不再接话,只是让他替她寻一门亲事。
陈意当时只以为他的女儿明白了一些他的用心,可到今日,他才读懂了盈路最后离开陈家祠堂时那淡然决绝的背影。
他这才知道他的女儿从未改变过她心中的愿想,她只是不动声色地一直坚持下来了。
大风刮倒梧桐树,自有旁人论短长。
时至今日,他与临岚、阿枫,他们要做之事成功在望,他们又何须去在乎其他人的看法呢?若一直在意他人对他们所做之事的看法,他们这一代人就算都死光了,他们也只能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