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霎那·五

四月,正是紫藤花盛开的时节,紫乔才从梅江回到荆山不到半月,她和廖微因为权佑的事大吵了一架,原因是她自作主张,没与廖化乘商量,廖微说这么对权佑是不公平的,紫乔听后笑了,那么廖化乘也知道当初他们这么对她是不公平的啊。

两人谁都不肯退一步,最后还是已经成功忘却了一些事的权佑当了和事佬,权佑和廖微独自说了一会儿话后,廖微的神色才有所缓和,然后他识趣的离开。

紫乔不知道权佑和廖微说了什么,她不关心,她知道权佑心中是清楚的,清楚他已经忘记了一些事,但权佑没问她为什么,于是,她也没提过这事儿了,因为她知道权佑信她,因为信她,所以不去追问,因为信她,所以没有像她从前那样去追忆那些没有了的记忆。

紫乔本想坐下好好赏花,这么多年以来,玉戈园中的紫藤年年都开花,但她没有一次悉心赏过,这一次也不例外,因为薛晴来了。

如果不是陛下嘱托过她,紫乔绝对不会答应薛晴这一次的请求,因为她好像在埋怨薛晴,薛晴明明是好意才将东城中的碎瓦片送给她的,可她因为碰到了那个东西,她的那些记忆才会回来。

她应该是感激薛晴的,可最后却埋怨了她。

只不过是与嘉城郡主去一趟东城古国“探险”,紫乔却是慎重得不得了,薛晴见紫乔这么大的阵仗便心有疑惑,她问紫乔为何,她们去东城不是应该要低调一些的吗?为何像是要弄得人尽皆知。

紫乔笑着回她,说陛下那里是应付过去了,但权佑那里她还需要有所交代。

其实这话除了是说给薛晴听的,还是紫乔说与她自己听的,正如权佑说的那样,他成功忘记了她想让他忘的事,但他也因此不再像从前一样那么那么地在乎她了。

她的心中明明应该开心,可事实上......她没有后悔这样做,只是她没有很快就能接受。

紫乔想,应该要过一些时日,时间会让她接受一切,就像当年,尽管她很不愿意,但最后还是接受了哥哥离开她,所以这一次,她也能做到。

到了东城,说好陪薛晴一起进城去的紫乔在她们要进城前却反悔了,薛晴虽然脸色不佳,但心中理解紫乔为什么不愿意进去,于是她并没有为难紫乔。

但紫乔却不是薛晴心中想的那样,害怕?她或许怕得早就不是鬼怪了,她只是还没有做好准备,她其实是怕进城后所发生的事会和她前段时间做的梦那样,她怕今后会像她梦里的她那样,变得不像紫乔,也不像封蕊,往后半生都活在追忆自身的梦中,浑浑噩噩过着一世。

可命数到了面前,她要如何去解,紫乔不知道,所以她犹犹豫豫,从没有做出任何决定。

薛晴独自进城去了,一炷香的时间过去,还未见归,紫乔担心起来,但是她还稳着没动,她又等了一会儿,犹豫间,她的目光扫上城门,那城门似有魔力一般,紫乔看着它就不愿意移开眼睛,接着她站起来往那边走过去。

她伸出手往门那儿一靠,门就立马开了,不等紫乔反应,她的身体立刻被门的那头吸了进去。

待紫乔进了城,门就立马关上。

紫乔呆呆地杵在原地,这就进城了?也不是很难嘛......她像是在壮胆一般呼出了一口气,然后她才抬起头看向前方,看到眼前的景色后,她又叹了一口气,看这城的面貌也不像薛晴说的那样,于是乎她的心中便有了一丝侥幸,笑意即上她脸,还是找薛晴要紧!

紫乔找了很久,几乎小半个东城都找遍了,也没能找到薛晴,她一声声喊着薛晴的名字,城中便回荡着一声声“薛晴”,原本就静得可怕的城像是被她的呼喊声唤醒一般,不知从哪里吹来了一阵风,风中夹带着灰尘和已经破烂不堪的建筑,紫乔的反应很快,她往旁边跑躲过了一劫。

其实紫乔不是要躲开那怪风,因为那怪风的目标根本不在她,只是她只要停着不动,她的耳边便会出现一些令人焦躁不安的呼救声,为了解除一些心中的不安,所以她胡乱地在城中跑起来,然后跑着的时候还是没忘掉大声喊着薛晴的名字,但依旧没有人回应她。

可能就是因为紫乔这般胡乱地跑着,最后她和可能撞不上她的怪风相撞了,紫乔这次反应不过来了。

她僵在原地不动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她已经无力再逃了,现下的这个场景和她梦中的一模一样......

过了不知道多久,紫乔醒了过来,她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黑暗的地方,正当她觉得心中烦躁想大吼出声来缓解一下心中的不安时,她的四周突然一点一点的变亮,然后薛晴就出现在她眼前,她开心,便朝薛晴那边跑去,但是跑了一段距离后,紫乔才发现她根本一直在原地,而且她和薛晴好像不在同一个天地。

突然,紫乔的面前出现了一个人影,这人是一个身穿华服的女子,她的模样紫乔不太看得清,但就是因为如此,紫乔才觉心惊,一模一样啊!连她自己表现出来的神情,和她跟这个女子接下来说的话和那个梦都是一样的。

“心有执念才会看到血色的月亮,你去过花廊坊了。”

在东城皇妃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就有一层深红色的纱罩在紫乔身体的表面,她看到后忙伸出手想把这层纱拿掉,却发现纱纹丝不动像是粘在她身上了一样。

见紫乔着急,东城皇妃又说:“当你心中不再执着那些人、那些事的时候,你或许才能取下这‘纱’吧。”

紫乔听到话,她顿了顿,然后面目狰狞地看向她面前的虚影,她吼道:“怎么可能?若我不执着那些,那封蕊就不存在了,我不愿意!”

她的声音略显悲凉,东城皇妃听到后眉皱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许久没见过人了,她像是不太懂得紫乔的意思,便问她:“可你不是最想做‘紫乔’的吗?”

“是啊......”紫乔回答的时候,她的神情有些恍惚,她分明道的“是”,但她的心中却也有了另一种想法,她想做“紫乔”,可她也放不下“封蕊”。

而有了这种想法的她的身上的红“纱”的颜色就越来越深,她摇头,“我不可能会放得下!就是因为一直放不下,所以我才不能完全成为‘紫乔’。”

“放下执着不代表你就不是那个人了。”

紫乔沉浸在东城皇妃说的这句话当中,很久之后她才说话,声音柔和,但偏又带着执拗。

她说:“要怎样才能放下......不放下,不成么?”

“忘了......”

“不行!”

东城皇妃的话还没说完,紫乔就摇头拒绝,东城皇妃叹道:“当然晓得你忘不了,不然那诅咒怎么会一直跟着你呢?你就没有感觉到你的大限越来越近了吗?”

大限越来越近......紫乔一怔,她看着东城皇妃缓缓眨眼,像是懂得了她话中的意思,原来她这几个月身体变得越来越差是因为刚刚这个女子说的诅咒吗......紫乔不信,她不信!

她慌忙道:“不就是身子不舒服了吗,怎么就是你说的诅咒了?”

东城皇妃笑容淡淡,她很不想戳穿紫乔的故作镇定,她眼前的这个姑娘分明想活......为了她的那些个念想。

好一会儿,她才开口对紫乔说:“我帮你!”

可换来了却是紫乔的嘲笑声,“你同情我?你是谁啊?你认识我?我可又认识你?说‘帮’字说得这么轻而易举。”

东城皇妃为紫乔解释道:“你的朋友帮了我和我的朋友。”

紫乔又笑了两声,然后她的脸上没了任何表情,她的声音也像是没有感情一般,她说:“那你应该问薛晴需要什么呀!而不是问我......好心帮我做什么?我不需要!”

“我不让你忘记任何你想忘记的人或事。”

“什么?”紫乔有了一丝兴趣,不过这一丝兴趣在她脑中一瞬即过,停留的机会都被她拭去。

“将他们在你心中的分量淡化一些,让你对他们的感情模糊一些,这样便能暂时将那个诅咒隐去。你可愿意?”

然后就在紫乔犹豫的时候,东城皇妃替她做了决定,因为她也没有时间了,只见她朝紫乔站的方位比划了一个施法的动作,紫乔身上罩着的红纱就慢慢变淡,接着消失。

东城皇妃的虚影消失之前,她对紫乔说:“我的神力还足以抵消掉你身上的诅咒,只能暂时将之淡化,我遮掩了你心中的一部分执念,往后你可能会分不清一些你的记忆。但你既在犹豫,想必那些人与事有时候也是会让你痛苦难当的,若不想继续难受,那就不要去深究你为何会分不清那些记忆了,希望你今后能快乐。”

紫乔听了东城皇妃的话,她瞬间就哭了,她的手又不停地动起来,想把她之前想拿去的“红纱”强按在身上,她摇着头难过地哭喊道:“我不要,什么‘分量淡化’!什么‘感情模糊’!我不要这样,如果他们在我心中不重要了,那我要怎么办?我不信你说的......放下执念就能活,记着就不能了?我才不信你说的!我就要记着!我就要记着他们!”

怎奈再强的执念在这一刻也起不了它的作用,在东城皇妃的神力下,紫乔脑中的一些人、一些事果然模糊起来,她难耐地抱住她自己的头,然后下一个瞬间就是她在东城外面睡容安详地躺着。

她身边的火堆还燃着,火光浮动在她脸上,她微蹙的眉还是显现出了她那一丝叫人不易察觉的愁思。

之后薛晴出城,紫乔才醒来,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就离开了,离开之前,紫乔最后看了一眼那边的大门,然后她转过身的瞬间便莫名地讨厌了这东城。

紫乔假意与薛晴分别,然后她跟在薛晴后面和她一起去了乐都,她没有立刻去见陈皇,而是去了离渠宫一趟,她按着脑中突然间有了的记忆将一件衣裙翻了出来,将之穿在身上去宫中见了陈皇。

陈皇见到紫乔穿上这件衣裙后表现出来的神情并不如紫乔预想的那样,正当紫乔心中鄙夷时,她突然间就搞不懂她自己为何要有那般的行为。

之后,陈皇将紫乔留在乐都,说是希望紫乔能陪陪璇夕,因为自上次紫乔在离渠宫中伤了璇夕之后,璇夕的心中便一直伤心,她在紫乔、权佑和廖微他们三人离开乐都后便央求陈皇许她去往乐都以外的地方散心,陈皇见女儿被心事折磨日渐消瘦,他心中不忍,遂应允了璇夕。

可当璇夕回到乐都后,她像是又被其他事情困扰了,陈皇问了女儿几次,但璇夕都没告诉他,这让他一时间也没了主意,幸好薛晴和紫乔来了,可薛晴不日便要回嘉城,自是没功夫为璇夕排解忧思,所以陈皇将这个任务交与了紫乔。

紫乔嘴上虽然答应了陈皇,但是她在公主府住上了十多天都没能在璇夕那里问过个所以然来,璇夕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另一个人又来求她办事。

来人是当朝丞相,他来求紫乔帮他女儿陈盈路找一个人。

紫乔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之后一月,丞相数次去公主府求见紫乔,只为了那一件事,紫乔拒绝一次又一次,然后在第六次的时候,他带来了章连和陈皇的口谕,紫乔这下没法拒绝了。

紫乔虽然不情愿,但不会拂了陛下的旨意,因为她已经答应了会做好陈皇手中的一把刀。可让紫乔恼的是,千度竟然在没有知会她的情况下擅自做主将陈盈路接到了荆山,这下她不愿意也得愿意了。

六月,紫乔回了荆山,她起先想的是按照陈皇的意思将陈盈路好好招待了,可她那时候的脑中很乱,于是不受控制的戾气丛生,生了别的想法,那时她的身上正好带了之前让权佑忘记一些事情时所用过的药,那药还剩下一点,她便想对陈盈路用,想以此来惩戒她不顾千度的死活。

可在看到陈盈路后,紫乔便后悔了,她最后果然舍不得那么对陈盈路,于是她放她走,虽然她也不太清楚她自己的想法,但因为陈盈路的话说到了她的心坎儿上。

陈盈路说她也会找到她心中那个重要的人,紫乔欣然,她想要找到的那个重要的人是她的哥哥。可她不知道为什么,哥哥明明对她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可她想起他的时候,却掀不起她心中的涟漪了。

待陈盈路离开荆山后,紫乔就一直云里雾里、茫然无措地等千度回来,千度回荆山后对紫乔说的话也正如她先前预想的那般。

千度觉得她变了,变得和从前很不一样,紫乔也知道,因为对于她的一切,她虽然都清楚不过,但就是感到一头雾水,很不知所措。

之后从千度的话中,紫乔才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不管她是不是“封蕊”,“紫乔”或许才是她想活成的模样。

尽管所拥有的快乐只予一时,但对她来说亦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