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俄亥俄州朴茨茅斯

1929年,俄亥俄河边的蓝领小镇朴茨茅斯正处于30年的繁荣时期,一家私人游泳池对外开放,人们称之为“梦之地”(Dreamland)。

游泳池有橄榄球场那么大。几十年来,一代一代的小镇居民就是在这晶莹湛蓝的水边长大的。

夏天,孩子们都在“梦之地”度过。父母们每天都会把孩子们留在这里。小镇居民从“梦之地”厚厚的湿热中找到了喘息的机会,然后穿过街道去A&W快餐店买些热狗和根汁汽水。泳池卖的炸薯条是最好的。早上,孩子乘公交车去游泳池,下午回家。他们来自赛欧托县的各个学校,在此相识并学游泳。当地一家名为WIOI的电台每半小时就会播放一句广告语——“该翻身了,免得晒伤”,电台的人很清楚,许多听众此时此刻就在“梦之地”边听收音机,边享受日光浴。

巨大的泳池中间有两个水泥平台,孩子们可以在那里晒晒太阳,然后再潜入水中。平台上还竖着几根杆子,顶上挂着泛光灯,为晚上游泳的人照明。泳池的一边有一片巨大的草坪,许多家庭会把浴巾铺在草地上;泳池的另一边则是更衣室和一家餐馆。

“梦之地”可以容纳几百人,然而神奇的是,它周围的空间还在不断扩大,总能够容纳更多的人。多年来,这座游泳池的主人一直都是市财务长杰米·威廉斯。此外,他还和别人合开了一家鞋厂,鞋厂是朴茨茅斯工业实力的核心。他买下了越来越多的土地,多年以来,“梦之地”的发展似乎越来越好,还新增了一个大型野餐区和好几个儿童游乐场,以及垒球场、橄榄球场、篮球场和沙狐球场,外加一个电子游戏室。

有段时间,这里只接待白人,泳池变成了一个私人俱乐部,连名字都改成了“天台俱乐部”。可是,朴茨茅斯很大程度上是一个杂居城镇,警察局长是黑人,学校里既有黑人孩子也有白人孩子。只有这家游泳池实行种族隔离。1961年夏天,一个名叫尤金·麦金利的黑人男孩因为不能进这家泳池而去了赛欧托河游泳,结果溺水身亡。朴茨茅斯的全美有色人种协进会(NAACP)介入此事,举行了“涉水示威”(1),而黑人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泳池边。随着种族融合,泳池改回了原来的名字“梦之地”,尽管黑人再也没在这里感到完全地踏实。

不过,“梦之地”确实冲走了阶级差异。穿上泳衣,工人看上去与工厂经理或服装店老板并无区别。住在朴茨茅斯山顶上的富裕家庭向一个基金会捐款,用于支付该镇东端到铁道和俄亥俄河之间这一带家庭的夏季通票。这样,生活在东端的底层人士和生活在山顶的上层人士都能在“梦之地”相遇了。

加州有自己的海滩。美国腹地的人们夏天都在游泳池边度过,而在俄亥俄州南端的尽头,“梦之地”对朴茨茅斯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一张家庭季卡只要25美元,这是非常珍贵的礼物,通常是圣诞赠礼。家里买不起季卡的孩子们可以为邻居家割草,换得15美分,正好够买一张游泳池单日卡。

周五的游泳舞会在午夜开始。人们搬出了自动点唱机,孩子们在泳池边手舞足蹈。一对对情侣手拉手绕着“梦之地”散步,宣告新恋情的诞生。女孩们从舞会步行回去,家家都夜不闭户。“夜晚的酷热配上清凉的池水,简直棒极了,”一位女士回忆道,“那是我的整个世界。我别的什么都不做。等我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我也要带他们去那里。”

事实上,“梦之地”见证了朴茨茅斯一轮又一轮的生命周期。蹒跚学步的女婴在父母,尤其是妈妈的注视下,在泳池的浅水区度过了自己人生的最初几年,其间她妈妈通常会和其他年轻的妈妈一起铺块毛巾,坐在泳池边的水泥地上。她小学毕业后,活动范围渐渐转移到了泳池的中区,注视着她的父母也会退到草地上。进了高中,她就会去10英尺深的泳区附近的草地,在靠近跳台和救生队长椅子的地方活动,而她的父母则撤得更远了。当她结婚生子后,她会回到泳池的浅水区照看自己的孩子,整件事又重新来一遍。

“我的父亲是二战的海军老兵,他坚持让他的4个孩子不仅要学会游泳,还要学会不怕水,”一位男士写道,“我妹妹3岁时就可以从15英尺高的跳板跳水。当然,父亲、我还有哥哥都站在水里,以防万一。我妹妹会从水里探出头来,大叫……‘再来一次!’”

多年来,“梦之地”的经理查克·洛伦茨一直带着码尺在这里走来走去,这位朴茨茅斯的高中教练、纪律严明之人,要确保孩子们牢记他定下的“3英尺规定”,即彼此保持3英尺的距离。他的规定并没有起作用。似乎镇上一半的人都在泳池得到了某人的初吻,还有很多人在“梦之地”一望无际的草地上失去了童贞。

与此同时,洛伦茨的儿子还不会走路就学会了游泳,并在高中时当上了“梦之地”的救生员。“作为救生员,坐在这张椅子上,所有的活动、所有的昂首阔步、所有的打情骂俏你都尽收眼底。”约翰·洛伦茨说。现在,他是一位退休的历史学教授。“你就像坐在王座上的国王一样。”

这些年间,朴茨茅斯陆续开了两家保龄球馆、一间杰西潘尼百货公司、一间希尔斯百货、一间带自动扶梯的蒙哥马利-沃德百货商店,还有当地人开的马丁百货,店里有家照相馆,毕业生会来此拍证件照。奇利科西街总是熙熙攘攘。街道两旁成排地停靠着美国产的大轿车和旅行车。每个周六,人们会在Kresge's兑现支票,摩根兄弟珠宝店、赫尔曼肉铺、康特面包房以及阿特拉斯时装店的老板们过着中产阶级的生活。孩子们乘公共汽车去市中心看电影或去史密斯杂货店买樱桃可乐,在万圣节时玩“不给糖就捣蛋”的游戏到很晚。周五、周六的晚上,十几岁的孩子们在奇利科西街上游荡,从斯戴克杂货店走到史密斯杂货店,然后转身再走一遍。

鞋厂全年都会从每个工人的工资中扣除圣诞储蓄(2)的钱。圣诞节前,每个工人会拿到一张支票,然后在银行兑现。奇利科西街上那时到处喜气洋洋。当顾客摩肩接踵地站在商店橱窗前,看着里面画满的各种拐杖糖、圣诞树和雪人,欣赏着机械木偶的表演时,铃声就响了起来。马丁百货的二楼有一个圣诞老人。

因此,1979年和1980年,朴茨茅斯人觉得被评上全美最佳城市是理所当然的。当时,这座城镇有超过4.2万居民,富人极少,美国劳工部将会把许多朴茨茅斯人划为穷人。“但我们没意识到这一点,也不在乎。”一位女士回忆道。这里的工业支撑了整个地区的发展。没有一家的后院有游泳池,但这里有公园、网球场、篮球场,可以欣赏琳琅满目的商店橱窗,可以从堤坝往下滑着玩。家家户户冬天会去米尔布鲁克公园溜冰,夏天则去罗斯福湖边野餐,或者当孩子们在街上不亦乐乎地玩着踢罐子游戏时,大人们在一旁闲坐到夜深。

“我们家过去常常去俄亥俄河旁的小公园里野餐,父亲会把我的秋千推得高高的,让我以为我会落在肯塔基州。”另一位女士说。

所有的这种娱乐活动让工薪家庭感到非常富足。但是,这一切的中心就是那个闪闪发光的游泳池。当小镇渐渐衰落,浸透了氯气、水宝宝防晒霜和炸薯条味道的“梦之地”的记忆,却伴随着几乎每一个在朴茨茅斯长大的人。

如今有两个朴茨茅斯。一个是俄亥俄河边的那个随处可见废弃房屋的小镇,另一个则深藏在成千上万个背井离乡的朴茨茅斯人的记忆中,这些人在此长大,见证了辉煌,已经很少重返现实中的故地了。

你要是问他们,那时候的城镇是什么样的,他们会告诉你,是梦之地。


(1) wade-in,黑人为抗议种族歧视而在白人专用的海滩或游泳池举行的示威。——译者

(2) Christmas Club,为购买圣诞节礼品而零存整付的无息储蓄。——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