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元明界

慕楠惊魂未定,却在瞬间失去了意识。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株树的树冠。

自己还在林中?不对,这两株树太高了,几乎戳破了天际,旸谷森林中任何一株树都没有这般高大。

这样的巨木,慕楠至今只在一个地方见到过,元明界。

九重高台之前,那两株互相缠绕的参天巨木。

这么说,自己进入了元明界?

慕楠用手臂撑着坐起身来,左肩一个血洞,钻心的疼,但血已经止住了。

巨树旁边,就是第一重高台的台阶,已经陪他练了两年的兽男正站在一级台阶上,神情肃穆。

三尺之上,一个身姿挺拔的女子傲然而立,绯红的头发,绯红的眉毛,炯炯的眼神如喷薄的烈焰,她单手叉腰,俯瞰着下方的兽男和慕楠。

这女子的气势,好逼人……

慕楠心想,他刚被那个束发女子重创了左肩,此刻余悸在心,上方站立的这个红头发女子离着老远就有一股飒气传来。

相比那个迅捷如鹰隼的束发女子,这个红发女子更高更精壮,见慕楠醒来坐直了身子,她嘴角微翘,躬下身来,从脚边拎起一柄大剑,一步步走下台阶。

那么重的大剑,她一只手握着剑柄,似乎毫不费力。

慕楠站起身来,眼望向旁边的兽男,指望他给介绍一下。

凶悍的兽男撇了撇嘴,一声不吭,慕楠觉得他大气都不敢出,他还是头一次见到兽男这种怂样,看来在这个红发女子面前,兽男变成小猫了。

她也是元明界的人,而且是比兽男更高阶的人物,慕楠急忙抱拳施礼。

女子微微一笑,冲慕楠点点头,然后将大剑平举在眼前,锵啷一声,宝剑出鞘,女子将剑鞘随手向着慕楠一抛,慕楠急忙接住。

她将大剑在眼前翻转了两下,用手指轻抚剑身,眼中仿佛蒙了一层雾气,神色复杂。

在女子的手中,剑锷表面繁复幽深的纹络绽放出夺目的光辉,然后又消寂无踪,只留下青黑暗沉的剑身。

许久,女子叹了口气,一抬手,沉重的大剑分毫不差的插回了慕楠手中的剑鞘中。

也不见她如何快,但慕楠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这里是九重高台,有着远超外面的重压,这女子举重若轻,抬手间便完成了一个令慕楠瞠目结舌的动作。

单是这一手,就比兽男高出太多了。

慕楠在脑中快速盘了一下:现在的他,经过两年的磨练,和兽男在高台的第一重,各自拼尽全力互博,虽然最终他会落败,但坚持一炷香的功夫没问题,如果他机巧一些,还可以坚持得更久一点儿。但如果对上这个女子,估计他撑不过一个回合。

真撑不过一个回合吗?慕楠有了种跃跃欲试的感觉。

女子看了他一眼,似乎洞穿了慕楠的心思,但丝毫没有迎合他的意思。她转向了兽男:

“他的进境太慢了,逼得我不得不做出这次越界的行为。”

她的声音清亮,同时带有一种铿锵之力,一股威压的感觉弥漫开来。

兽男低头:“他已经很拼了,这次的对手太强,为神舟狩猎的高阶猎魔人,不是现在的慕楠能挑战的。”

“我没指望他能打赢那三人中的任何一个,但他连一下反击都没有。”

兽男没有言语。

“我要有把握才出手。”慕楠不忿。

“哦?”女子嘴角微翘,“结果呢?还不是没出手就落败了。”她心气高傲,直到现在,还是无法接受这种战果。

“如果我出手,我会更早落败。”慕楠不认为自己的战术有错。

女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兽男低着头,慕楠则梗起脖子,他很少这样公然的展示自己的倔强,这次面对的,还是一个远比自己强大的人物。

少顷,女子点了点头,“不错!”

兽男和慕楠都感觉逼人的威压减轻了。

“临兵斗阵,巅峰对决,想赢,少不了三分恶气。”

“修炼武道者,更要养足这三分恶气。你用弓箭,临敌时在暗处放箭,被追了,只会一味的逃,我本来很看不上,此刻,倒觉得你不缺骨气了。”

“那人看好你,你又能得了这柄大剑,也许,你真能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呢。”

红发女子说了几句之后,仰头望向九重高台的上方。

“但是,你现在的进境还是太慢了,照这样下去,再来一个劫难,也许就前功尽弃了,我不能再做出越界的行动来搭救你。”

慕楠谦卑的表面隐藏着骄傲,听女子批他缺少敢战的骨气,胸口已经憋了十分恶气,只是摄于这女子的威势,不敢顶撞,又听到人家说越界搭救的话,对自己有大恩,受点儿气实在不算什么了。

想到这里,慕楠想开口说些感谢的话,却看到兽男在女子背后冲自己眨眼,又向女子努了努嘴。

嗯?他什么意思?

慕楠略一踌躇,猜到了几分,他以前问过石碑中的兽男关于这个元明界的由来,兽男总是说自己不能说,等他有能力突破自己这一重高台,进入更高阶,自然能得到答案。

兽男看起来粗犷,不像是有心机的家伙,偏偏在这个事儿上一直守口如瓶,两年的时间,慕楠转弯抹角的询问,也没获得多少信息。

除了兽男,九重高台上就只出现过活死人一个,但那家伙长着一张死人脸,任凭慕楠说什么都一声不吭,想从他嘴里探听信息,更是没辙。

这个红发女子明显强过兽男,而且她还能越界行动,那就是突破了元明界的禁制,这明显比兽男牛得太多了。

而且听她说话,也没有什么禁忌,张口就说,十分痛快,估计她不但知道的更多,而且也有权限也外讲。

想到这里,慕楠不再犹豫,他太想知道关于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他双手抱拳,再次向红发女子作揖,诚恳拜谢她的救命之恩,然后开口询问,这个元明界究竟是怎么回事?

听慕楠这样询问,红发女子怔了片刻,随即说道:“我讨厌说半截话,更讨厌说些玄乎的话,搞乱了自己和听者。本来应该由那位对你说的,或者等你到了更高位阶再说的,既然我已来了,你又问到了。我便对你说上一些。”

“元明界,是独立于你所在大陆的另一种时空结界,是一位新神付出了非同寻常的努力和超乎想象的代价打造而成。究竟是如何打造的,以及元明界的运行原理,这些我说不出来,不是不想告诉你,而是因为这超出了我的理解能力。”

“我也只是个武道修炼者,元明界的奥妙我只知皮毛。我能告诉你的是,这里是绝佳的修炼场所。你在外面世界,唯一可能超越元明界的时机,就是生死一刻的顿悟,但那太难测了,一旦死掉,就没机会了。”

“你在这里修炼,相比外面,至少有三倍以上的功效,这还仅仅是环境。再考虑到每一重守护者对你的教导和陪练,只要你能开悟,获得十倍的进境也不是不可能。譬如说罢,”她指了指兽男,“如果你能打败他,那么到了外面,你至少可以蛴身化神境武者之列,万军之中取敌首级,也算是当世强者了。”

看慕楠眼中不由自主流露出了欣喜的神色,红发女子微微一笑。

“不止是修炼,你在外面受了伤,中了毒,进了元神界,都可以让你完好如初。你获得了什么宝贝器物,不放心离身的,又不方便随时携带,也可以存放在这里,就像这柄大剑。”

“随着你修为的提升,元神界还可以与你有更多的互动,它的奥秘无穷,就看你能挖掘多少了。记住,你能走到更高阶的平台,就会收获更多的惊喜,也能获得更大的权限,还能知晓更多的奥秘。”

慕楠听的心动不已,但他依旧镇定且冷静,“为什么是我被选中了进入这里呢?”

红发女子与他对视了片刻,眉毛挑了一下,“这个问题我现在回答不了,一半要靠你自己去寻答案,一半要等那位亲自对你说了。”

顿了片刻,她又说道:“那位新神向来胆大,思路极其跳脱,她选择你,也许是因为你独特的血脉吧。”

独特的血脉?这就关乎自己的身世了,她连这个也知道?慕楠更加好奇了,“我的血脉?怎么回事?”

女子一笑,“你的血脉肯定来自于你的家世,这个,得你自己解开啊。如果你连这个都做不到,那还谈什么更高难的。”

红发女子最后又看了一眼那柄大剑,目光中充满了伤感和眷恋,然后她毅然转身,几步上了台阶,站到了石碑前面,她没有回头,只是侧过脸来。

“那柄剑,要留好。至于剑法,我教你。你的箭术再高超,总有被人近身的时刻。我更期望你能快些提升,我在第七重高台。”

说完,她的身影融入石碑中消失不见了,一股淡红的烟雾慢慢消散。

兽男长出了一口气,终于恢复了他一贯的惫懒模样。

慕楠用不屑的目光看着他,“大叔,那红发女子看着比你年轻多了,怎么她在的时候,你连口大气儿都不敢出?”

兽男毛茸茸的大手一巴掌呼了过来,慕楠早有防备,一跳躲开了。

“臭小子,我为你向上面祈求的,这才换来她下界救你脱困,你不说叩头谢我,还他娘的挖苦我。”

慕楠嘻笑着给他作揖,“大叔,我猜到了是你帮忙。我要是没了,就没人能让你揍得这么酣畅淋漓了。”

兽男叹了口气,“我确实很笨,不会教你,不然的话,元明界两年了,以你的禀赋,应该能突破我这层了,也不至于被那三个猎魔师逼成那样了。”

“大叔,如果是你到了外面,能打过那三个家伙吗?”

“挨个单挑,我能锤爆他们,但如果他们三人一起,就不好说了。这一男一女还好对付,那个盲僧才最麻烦,不是他来,估计你还能藏住。”

“要说猎魔人,我也听说过,但没想到他们这么扎手,看起来,还真有手段啊,本领不凡。”

兽男点了点头,“这几个猎魔师,连同前天被你射飞了鼎的那位,在猎魔人这个群体中肯定是高阶的了,那个盲僧,差不多已经跨入了天行者之列,你在他面前,自然是打不过,也藏不住了。”

天行者!那可是慕楠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巅峰强者啊。

“大叔,你说如果单挑,你能锤爆那个盲僧,这么说来,你不是比天行者还厉害?”这话一脱口,慕楠便意识到自己很傻,能在元明界中据守,就算只是第一重高台,这个兽男也肯定是非同小可。

只是他和兽男太熟稔了,反倒没有了敬畏。

兽男咧开大嘴苦笑了一下,“我们都是些没落客,还提这些做什么?别说外面的天行者,就是一个初涉武道的毛头小子,我们也动不得人家分毫,我说锤爆他们,不过是过过嘴瘾。”

慕楠知道,兽男早就说过,元明界是个特殊的时空存在,他们这些里面的人,出不去。

“那……”慕楠毕竟是年轻人的心性,好胜又好奇,他在外面被三个猎魔师追得狼狈,迫切想在心里找补一下,“如果是刚才那个红发女子,她比那三个猎魔师怎样?”

哼,兽男自腰间摸出他那杆老旧的烟袋锅,慕楠立刻乖巧的帮他打开烟叶袋子,兽男掐了一些烟叶,狠狠压到锅口内,点燃,吸了一大口,然后才说:

“那位,如果真到了外面去打杀,别说这几个猎魔师,怕是整个猎魔族群,都能被她砍翻了。”

“真的!有那么过分?”慕楠的眼睛亮了,她答应了要教他剑术呢。

兽男又抽了口烟,“一点都不过分。你的眼界啊,还停留在这些武道修炼者身上,她早就不是这个层级了。”

“可是她自己说,她只是个武道修炼者。”慕楠还记得那女子的话。

“她自己当然可以那么说,可你知道别人都怎么叫她吗?”

怎么叫她?在元明界的人物没有名字,所以慕楠至今也不知晓兽男姓甚名谁。知道这个规矩,所以他始终没有去问红发女子的名字。

“现在,外面至高的存在,叫什么?”

慕楠一下子瞪圆了眼睛,他的国土上,甚至整个已知的大陆上,公认为至高存在的,当然是神,开天辟地并创造万物的是旧神,后来,神舟降临,人族取代元族成为大陆的主宰,神舟中的大人物被称为新神。

神舟降临,诸神避退,指的就是神舟的新神取代了元族世代供奉的旧神地位。

难道说,方才那个红发女子是一位神?

兽男喷出一口烟雾,“你方才笑话我在她面前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口,没错,确实如此,所有识得她的武者在她面前都是这样。她刚才根本没有施加任何威压,我是由衷的敬畏她。”

见慕楠一副不解的神情,兽男一笑,旋即,他用嘶哑低沉的嗓音说道:

“当初,我们都叫她,女武神。”

“武神……还是女的?”

“对,这世间的神可不少,称号也五花八门,连创世神都分了新旧,但有几位神名,却始终无人敢叫,战神的称谓谁都不敢僭越,武神也是。”

“这只是传说,做不得真吧?”

“哼哼,可不止是传说,这两位神都存在过,只不过,战神是旧神,武神则是新神。”

“但是我可从未听说过,父亲是太史官,信息最是灵通,也没听他说过。”

“战神早已湮灭,他曾经的区域已经封禁起来了,不知道也不奇怪,而说到武神,现在外面的世界还没诞生呢,所以你当然不知道了。”

“那方才的红发女子,你说她是女武神,这又是怎么回事?”

兽男吧嗒了一下烟嘴,又伸出大手挠了挠头,似乎这个问题让他解释起来甚是为难。

“这得怎么说呢?她确实是女武神,当她以女武神的战斗相出现的时刻,千万人的战场形势都会被扭转。但你没有听说过,那是因为,嗯……我们不是一个世代的,对,就是这个词儿了,我们不是一个世代的。”他重重点了点头。

“不是一个世代的?”这下子轮到慕楠抓狂了,这是什么意思?

“唉,不说了,不说了。”兽男开始不耐烦,他很少说这么多的话,更何况是这种有些烧脑的话题。

“说来说去,又绕到元明界的奥秘上了,这个话题,真不是我们这种武夫能说明白的,武神也不行,这超出了我们的……”他用手在太阳穴位置画圈,“认知范围。”

“总之,你记住,元明界的奥妙无穷,但你得一步一步来,想上更高一重台面,必须先通过我这关,而我,可不会给你小子放水的。”

“知道,知道,既然是如此神妙的领域,靠这么低级的作弊,不可能过关。”慕楠握紧拳头,“大叔,不久之后,我就会挑战你,该轮到你趴下了。”

兽男用鼻子粗重的哼了一声,“小子,稳点儿,挑战我,你得有十足的把握。”

他又贴近了一些,眼珠子紧盯着慕楠,“我认真的,你真得有十足的把握才行,我真的放不了水。”

慕楠向后靠了一下,“那当然,没把握,我宁可不出手。”

“好嘞,小子,记住了。”

他冲着巨木的方向摆手,“你可以走了。”

啊?慕楠吃了一惊,才想到这回进入元明界不同于以往,以往是他自己先呼吸吐纳进入空明境后神魂出窍主动进入,这回,是生死一刻被摄入的。

此刻走出去,会不会又落入被那几个猎魔师追杀的境地啊?

“不会的,谁会干那么没脑的事儿,记得女武神说过,你要自己去查明身世的话吧,现在你闭上眼,我送你出去。”

这样啊……也不知道稳妥不,兽男一贯大咧咧的,慕楠心里没底,但还是闭上了眼。

心里正嘀咕着,不知道兽男会怎样送自己出去,屁股上突然挨了一记飞踹,一股大力将他像炮弹一样射了出去,一下子从高台上冲到了巨木拱门的外面。

兽男!我X你老母!头上脚下飞行中的慕楠正要破口大骂,一阵恍惚,等他回过神来的一刻,脚下已踩着黄土压实的地面,耳边响起嘈杂的人声,一根荡悠悠的扁担在他眼前晃过,是一个货郎正挑着两个货箱沿街叫卖着走过。

这是,盛安煌雀大街?

慕楠将未出口的骂人话咽了回去,莫名惊诧的环顾四周:

铃铛叮咚的胡商驼队,幡子斜挑的徐记糕点铺,红漆乐馆二楼抚琴的乐姬,编织精美的西域毛毯,目之所及,是宽敞笔直的街道,熙攘热闹的坊市,远处龙首塬高坡上现出富丽堂皇的大明宫的瑞兽彩檐。

除了大盛王朝首都盛安城贯穿东西的中央煌雀大街,还哪里有这样繁盛的街市。

就算白慕楠已有月余没来过这里,他也不会认错。

元明界真是胆大,就这么光天化日之下把他投放在如此热闹的街市上,也不怕引起骚乱?

他更加惊异于元明界的神奇,上一个场景他还在旸谷森林,现在就已经身处盛安城内的街市了,难道元明界可以在他的世界中任意移动?这太匪夷所思了吧!

而且,就这么将他投放于此地,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毕竟是街市上凭空出现了一个大活人,虽然这里一片嘈杂,但无时无刻都有无数双眼睛看着四面八方,他出现的那一刻,总不会恰好处于所有人眼神都漏过的区域吧?

元明界在他身上施加了什么隐身法术?还是在他出现的那一瞬间,元明界给周围施加了什么影响?

总之,他就这样无比自然的融入了街流中。

刚落地的那一瞬间,慕楠都没敢移动,他身心都需要调整并适应一下。

他生怕下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向他转来。

事实证明,他多虑了。

街市上一切如常,根本没有人在意他。

这里人流繁杂,铺子里的人以为他刚从街道过来,街道上的人以为他刚从铺子里出来。

慕楠耸了一下肩,俗话说,中隐隐于市,看来是有道理的。

盛安城的格局宛如四方棋盘,他很快辨清了方位,拐过三街两坊后,到了东面略偏南的太史属官的宅邸,宅门上高挂着白府的牌匾。

到了,但慕楠转念一想,又绕了过去,现在天光正亮,他要等到日落之后再入府。

今晚,距离他年满十八岁的启示日那一天正好是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