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二十一世纪初期一座年代久远的四合院。说是四合院,其实只有朝南的房子用于厨房和卧室,其他三面的房子严格来说只能叫做“棚”。朝北的房子只是再几根称重的架子上搭了个房顶,用于堆放柴禾。朝东的房子有门有窗,门窗皆是朝向院内的,是用来存放粮食、蔬菜、油等的小仓库,这当然,家里唯一的一台手推车也在这里落了户。这朝东的房子的最北头是大门。朝西的房子结构上和朝北的房子一样,只不过加了几道帘子,是家里的牲口—一头驴、两只山羊和两头猪的栖息地以及厕所的所在地。为了避免臭味这朝西的门被特意该到了院墙外面。
四合院的外面,是开垦的农田。时值夏季,田地里郁郁葱葱地长满了豆角、茄子、土豆等蔬菜。偶尔看到头上呆着草帽防晒的妇人,弯腰在田地里劳作,一会儿的功夫,她的胳膊上挎着装满蔬菜的篮子走向四合院的大门,进了厨房,随即传来了洗菜、生火和蔬菜下到油锅里发出的兹拉兹拉的声音。
田地的周围是一望无际的山峦,朝南的山坡上大部分被开垦成了农田,因是依山成田,所以形成了一片一片的小梯田。因为此处山峦虽多,却并不高,成年人沿着山间小路有个五到十分钟就能登上山顶。春夏两季,农田里的农作物正是繁茂的时节,从远处朝山谷中望去,一层绿叠着一层绿,向大山深处延伸,直到远山深处。那里的小梯田早就变成了一个小绿点儿,点缀于群山之中。秋季最为热闹繁华,漫山遍野的金黄色,田地里忙着收秋的农民们脸上都挂着汗珠,嘴角却上扬着。“又是一个丰收年,这下不用担心明年会挨饿了。”老农民挺了挺弓了好久的腰,抬头望着蓝得发黑的天空自言自语道。冬季里,田野最为萧条,小小的梯田变成了大块大块的裸漏着的黄土,似乎在向世人昭示这里的贫瘠与穷困。
这一望无际的山峦之中隐藏着无数的小村落。不知道从何时开始,那山峦的夹缝之中开始有人定居,或许是为了躲避仇家也或许是为了躲避战乱。因为通向这群山之中的小村落的泥土小路,不知要绕多少个弯才能到达目的地,非本地人定要迷失在这群山之中。若从空中俯瞰,这山峦就彷佛是一本书,每两页之间都夹杂着几个小村落,书写着不为人知的历史。
农民陆振山的家就在这山峦的某一页之中,此时的他已年过五十,与妻子孙秀娟结婚三十余载,膝下有一个女儿和三个儿子。大女儿陆彩霞,时年三十,已嫁作人妇,生下两个儿子。大儿子陆成龙,时年二十六,尚未娶亲,闲时去市里或者县城里打打工,挣点钱,忙时在家里的农田里帮忙。二儿子陆成伟,时年二十三岁,初中未读完便辍学在家,如今和村里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在省城打工,除特殊情况外,非年、节不回家。小儿子陆成宇,十九岁,今年刚刚参加高考,此时正等待成绩出来。其实陆成宇对自己的成绩未抱有任何幻想,因为高考那天,也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前一晚吃坏了东西,他突然发烧且拉肚子,这严重影响了他的发挥。
“如果高考落榜,我还能干些什么呢?是在这大山之中当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还是想大哥二哥那样去县城或者省城给人打工卖苦力?”陆成宇这样想的时候,不禁仅仅地握住了拳头,在炕上堆叠的被子上狠狠地砸了几拳。“不行,不甘心,我不甘心我的人生就如此止步了。我还想读书呢,进入那梦寐已久的大学校园。可是,可是,家里的情况……唉,复读是需要钱的,家里的经济状况又是这样。”陆成宇又想到了大哥的婚事,他的心里又是一疼,村里向大哥这般年纪的人孩子都满地跑了,可是谁家的姑娘愿意嫁进一个有着三个儿子的家?进门之后,还要为两个弟弟的婚事操心,好端端的嫂子,硬是要给人熬成半个娘。“如果我还要继续读书,那未来的嫂子定会觉得这个家是个无底洞,哪里会愿意嫁进来呢?”
陆成宇就这样坐立不安,心慌慌的,却不知如何排解。他也会帮他妈到田里摘菜,帮忙洗菜生火做饭,可却总是心不在焉,经常干着干着就愣在了那里,或低头看着水里的蔬菜愣神,或盯着远处的天空出神。他不知道自己的将来会如何,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承受得住农活的繁重—因为陆成宇从小学习成绩就好,家里就把他当成学习的好苗子培养着,很少让他下地干活。因为陆成宇今年参加高考,大哥二哥都从外地回了家,希望能见证家里的小弟考上好大学的时刻。陆成宇高考发挥得不好,家里人都知道,但却不知道具体会糟糕到什么程度。有好几次陆成宇的二哥忍不住想要问他,却被他爸给制止了。也许不问这孩子还能够挺住。大哥陆成龙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有点不乐意了:“考得不好就早点说嘛,我这回来一趟得耽误多少功夫,少挣多少钱呢。”陆成龙现在在县城里打工,虽然不能确保每天都能有活干,但好的时候一天至少能挣上七八十,差的时候也得有个三五十块吧。所以,他现在一见到陆成宇那满脸的愁容是又心疼又生气。
这天陆振山刚从外面回来,就见到陆成宇盯着一盆泡在水里的衣服愣神。他走上前去,轻轻地拍了拍陆成宇的肩膀,陆成宇回过神来,扭头看到了自己父亲,勉强从嘴角挤出了一点点笑容,随即便又低着头搓洗那件不知道被搓了多久的衣服。
陆振山看着儿子的愁眉苦脸上硬挤出来的笑容,不禁心疼又心酸,他叹了口气,转身回到了屋里。他打开家里的柜子,从满柜子的衣物中间摸到了放钱的荷包,打开数了数,那是留给大儿子娶媳妇盖房子用的钱。他狠了狠心,决定将这钱给小儿子复读用,大儿子娶媳妇的钱再去挣,自己还不算老,身子骨也还算硬朗,干上他一两年应该能攒够娶媳妇的钱吧。
做下了这个决定之后,陆振山将荷包又放回到了满是衣服的柜子里,合上柜子的门,他转身朝屋外走去,却见刚才还在院子里洗衣服的小儿子陆成宇此刻已经不见了踪迹,刚刚洗好的衣服正挂在晾衣架上滴滴答答地往地上滴着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