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一次地冲进去,有人试图阻止我闯入,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退缩了。其实他是可怜我。
爱人身上被各种管子包围,一群白衣们围着床进行着又一轮的抢救,他们在忙,并顾不得我这个家属还在这边,我很镇静,没有打扰他们,我只是心里嘱咐自己,我们的最危急的人生关头,我一定要坚强。
爱人处于十分危急状态,这时候一位医生离开爱人的病床,来到我的面前,问,你是家属?是!跟我来。医生带着我来带ICU里面的医生室,我俩开始了医院行使的职置范筹的例行公事的常规签字手续——签订生命的协议。
医生告诉我,目前我们并不知道这是哪里出血,这种凶猛的大出血估计是哪根血管破裂了,是哪根呢?无法知晓。库房的全血供应已经用完,在没有全血补充的大出血情况下,凶多吉少,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医生接着告诉我,如果还没有找到出血点,血库停止供血,我们这场抢救就结束了,没有血的供应,生命就没有了,这边大出血,像漏斗一样,一边进一边出,是一场没有底洞的较量。我们俩都在沉默。我说,我是临床大内科出身,没有血的供应,用血浆代替也行,用血浆维持一段,看看能不能等待找到出血点。反正不能停止抢救,如果你们停止抢救,我会把医院告上法庭的。我俩又是一阵沉默。这算是医生又一次对我下了通牒令——拔管,放弃抢救。
那边,抢救还在紧张地进行着,他们就是这样一次次地把我的爱人从死亡线上抢救回来,接着大出血,又深度昏迷......。这里的抢救只是意味着生命体征的抢救,由于找不到出血点,休克,昏迷,抢救,不断交替进行着......。
我趁着医生不在的档口,我跑进去玻璃隔断,我摸着我的爱人额头,脸贴在他的脸上说:“我在这里,你不要怕。”我的爱人竭力地睁开他的双眼说:“你不要走,你不要离开我”。其实他根本不知道他自己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已经死过几次,他的神志是恍惚的。我看着爱人越来越白的脸色,越来越微弱的生命体征,我恨不得和我的最爱一起深陷休克,和他一起昏迷,和他一起深陷即将停止的生命体征......。
又一次对生命体征的大抢救后,我又一次签署了死亡协议(病危通知、气管切开、重大手术的责任自负等,我没看......。)我不知道自己在短短的几小时签署了多少张的死亡协议,我只有一个信念,你们只管救,什么样的字我都愿意签署,什么样的责任我都愿意自负。这时候下午4点左右,病危通知书已经签署了三次。我看了一下手表4:30分。
我告诉医生你们不能停止一分一秒的抢救,我继续和医生讨论下一个抢救方案——破腹探查方案,后来才知道找我谈话的这位赵良医生是急救科的副主任,一位真正的急救专家,硕士生导师,他用科学的态度告诉我,这种凶猛的不明原因的大出血一般是没有生还的可能。
抢救仍旧一次又一次的在继续,出血点仍然没有找到,我又一次与抢救小组的博士生、博士生导师们做了沟通,我想是不是可以破腹探查。抢救小组同意试一试,申请请求外科来会诊,请求指导帮助。很快,外科医生来了,我们一起讨论破腹探查的可能性?外科医生听了抢救小组的介绍病情,出现的一个个问题进行了沟通和交流,外科医生提出几个疑点:
1.出血位置方向不明,我手术探查从哪个部位下手?
2.经过十几个小时的喷射状呕血(7点—4点),体质已经不能接受手术。
3.建议等病人缓解一下,再胃镜一次,再研究手术方案。
4.预测破腹风险很大,手术会失败,病人可能会死在手术台上。
用大量全血维持生命也只是时间问题,外科专家明确表示,没有明确的出血位置我不能下刀子,会死在手术台上。但是我愿意自负责任,外科专家没有采纳我的意见破腹探查这条路,我必须尊重科学。一条生还的路又堵死了。
经过讨论,外科没有把握和信心手术,外科更下不了决心,我也没有信心手术,因为没有方向,腹部打开在哪里探查?爱人的身体已经经受不住破腹、和折腾性的在腹部里面探查,我决定放弃外科手术的破腹探查这条路。
其实外科大会诊的专家他们也束手无策,即使下刀子也并无目标,时间一分一秒的流淌,输入的鲜血一滴一滴地输进我爱人的血管,已经输入四千毫升的鲜血,但是流出的血在与输入的血赛跑着。
医院阴暗的ICU抢救中心,大夫、专家们的无奈眼神、我的爱人那张大的血口、苍白的脸颊......。
医生又开始填写各种的单子,最重要的那张“病危通知书”又放在我的面前。在医院临床工作的我,我并没有被这张病危通知书吓到,这是例行手续。我一口气刷刷刷地签着这些我看都没看的一摞文件。我知道,这些签字都是责任的推诿,危险是必然的,抢救是积极的,责任是病人的,所以医生需要的签字我很快签完,交给医生,说,我们现在首要任务是继续寻找出血点。
后来才知道找我谈话的这位医生是急救中心主任,博士生导师,陈德昌,急救科第一负责人。我抓住这个机会,在ICU就给爱人的老板打了一个电话,通报爱人因为无名的大出血正在医院抢救,老板吃了一惊,问是这怎么了?我跟老板说,我请抢救室的主任陈博士跟你通话。
我赶紧把电话交给陈德昌,说明请他与爱人的老板通话,并向他介绍了老板的身份,我说,这是爱人的老板,上海生命科学研究中心的博士生导师,美籍华人。简单的介绍,陈德昌主任知道,电话那头的对方是一位科学家,对生命学科有着比他更高级别的学识和认知。陈主任很礼貌地与老板通话,老板也很认真地咨询陈主任到底发生了什么,询问抢救过程中的生命指标、抢救障碍?
我的这一通骚操作使ICU对爱人的处理和急救有了更进一步的态度。下午五点不到,是医生们准备下班的时间,但是这里没有下班的时间表,因为陈主任还在与爱人的老板通电话。他们的通话长达20多分钟。
至于那些对医学术语的描述和可能发生的预后,陈德昌主任表达的一定比我准确,老板向陈主任表示,你们尽力找出血点,我也尽力找官方做出对你们抢救上的相对的支持。陈主任表示首先是用血困难,血库已经没有全血,需要动用紧急库存,我没有这个权限。爱人的老板说,好吧,我来想办法。
这时我为爱人第三次打开了生命通道,没有余总的到来,爱人因为没有血,早就没有命了。没有余总的到来,医院也不会深夜派出专家来抢救。